第111回 邀約后 庭前夜話
法海並沒有隻這般就此離開。在離了白卯奴與青青之後,他略有思忖,旋而重新行回徐宣贊面前,單手一禮,沉目叮囑:「施主切記,請務必前來。」也不解釋,打一個問訊,背身便走。手持檀木佛珠,朗聲高念,「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昔年歌管變荒台,轉眼是非興敗。須識鬧中取靜,莫因乖過成呆;不貪花酒不貪財,一世無災無害。」如此一路去了。
這一席規勸之話做弄的徐宣贊愈發奇怪。轉目看見那立在房梁下面的卯奴與青青也是獃獃的。
他展了一下眉心,忙走過去執起卯奴玉手:「娘子怎麼了?」又轉目,「還有小青……」
白卯奴猛地一晃神:「嗯?」抬眸發懵,絲毫沒有聽到自家官人方才在問些什麼。
跟著一醒神回來的青青看在眼裡,抿唇一「嗤」、開口解圍:「姐夫傻是不傻!噥……」目光往前方一點,似在怨怪,「把這一塊兒好香,予那賊禿去換酒肉吃!」
「原來是為這事兒……」徐宣贊聞言,一個長長釋然。只當她兩姐妹是為自己把降香施於法海禪師一事,「我一片誠心舍與他,花費了也是他的罪過。」便解釋道。
白卯奴在這時已經完全回過了神智,眉梢眼角浮起笑意,泠泠的淺喟徐宣贊:「官人莫當真,青兒開玩笑的。」
「我知道。」徐宣贊頷首笑應。
夫妻二人並著青青一齊,折回店裡招待客人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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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然初秋的夜晚,天色暗的很早。便連那一縷縷暮時才起的盈薄雲霧,都似乎被染了一抹倦色,失卻了往昔里太多的活潑。
開設保安堂后,在距離店面不遠的後方新租賃的一棟竹樓里,白卯奴足髁裊裊,抬屐登上二層小台處,倚著窗棱黯自神傷。
嬌嬌傾國面蒙了一層細密水霧,一雙眸子脈脈含煙、一如將雨的西子湖。
就這般顰眉頓首若有所思,又滿滿的全部都是憂鬱及煢然之色。
有風穿堂拂過,撩撥起卯奴半散在肩頭的髮絲、也順著撩撥起了從後邊走過來的青青的衣擺。
「這……」青青小步湊到卯奴身邊,明眸撞見了姊姊的沉悶憂鬱,不免蹙眉略急,「姐姐是怎麼了?」軟眸柔柔的轉了一下,似有所悟,半猜疑著,「難不成是因為白日里的那個和尚?」
見青青湊到身邊來,白卯奴把神智回了一回:「也不是。」幽幽緩嘆,聲色一黯,「我只是怕就有一日,會跟官人分離。」
「哧……」青青轉瞼薄訕,「歸根結底兒還不是那和尚跟你說了一通話!」旋即穩穩語氣,拍拍卯奴的皓腕為她寬心,「姐姐你想多了。姐夫對你那麼好,不會的。」
卯奴轉眸顧她,陰鬱心情在同青青說了幾句話后,略略好了起來:「就是官人對我好,適才更加讓我不舍,不然也不會這般痛苦難耐、不敢去稍想前路。」於此側首抿唇,「青兒你知道么?現在與官人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夜,都太令我歡喜又害怕著。因為每時每刻都可能令我與官人永隔兩邊……這種感覺,儼然待斬的死囚,卻又不知具體時辰為何。我只要一想到將來那沒有官人陪在身邊的日子,便不知該如何過活。欲生欲死,生不如死,不如一死,只求一死……」這通心緒太過做弄,卯奴循著青青這個發泄口,將全部鬱結一股腦洋灑拋出。
正是從來不見最好,也省得情絲縈繞;原來不熟也好,就不會這般顛倒!
卯奴的糾葛苦痛,青青自然是明白的。即便這些問題放在她這個不會對男人動情的妖仙身上,從來就不是問題:「你又多想了!」青青斂了杏眼抬袖拂發,「不是還沒有到那一天么?前途茫茫不可知,也不見得就專程不遂你的願啊!」於此傾身,把頭溫柔的靠在卯奴纖纖綃玉肩頭上,盈眸一笑,「姐姐,有道是啊,『事在人為』呢!」吐言完備后,又迅速的離了去。
「事在人為……」白卯奴全部心思又都被牽扯到了這四個字上來,美目凝凝、吐言幽幽,竟是痴了,「對啊,腿長在我自己的身上,只要我不想走,誰又能將我奈何?」旋即一喜,情態轉變竟是如此之快。
看得青青故意放長了聲息的綿綿一嘆:「姐姐你自個兒瞧瞧,自打我們離了青城山、有了你那位心肝寶貝徐相公,你都變成什麼樣子了?」說著也學卯奴的姿勢倚向窗棱、單手托腮,「多愁善感、心事重重,又忽悲忽喜的,我都見慣不怪了!」
「娘子跟小青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正說著話,徐宣贊雙手負后的行上了樓台。
白卯奴跟青青旋即回頭,在看到徐宣贊的那一刻,卯奴面上所有的不合時宜全部都收斂的好處恰當。她娥眉一展,起身蓮步走過去:「官人回來了,累不累?」抬手幫他褪了外披,儼然溫存賢妻。
「娘子,我方才失陪了。」徐宣贊頷首,深情的凝視著眼前的卯奴,將她半擁入懷裡。
卯奴揚了一下纖長的羽睫:「官人,今夜因何回得這麼遲?」
徐宣贊一個舒懷的吁氣:「唉……保安堂新開,晌午過後,那些前來捧我們夫妻場的鄰里們才剛送走,便又有店務羈身,是以來的遲了。」說話抬手作了一揖,「得罪得罪,還請娘子寬宥則個。」
卯奴心知他在湊趣,便也一仰首順著這音兒俏舌:「好說。」
這燕爾新婚小夫妻間的甜蜜浪漫,被青青看來能膩死人:「咿呦……」吸著銀牙聳聳肩膀,半是有意。
這相擁一處的二人適才反應過來還有一個青青在,有些尷尬的離了一離。
卯奴曲了蘭花指,低首點唇、美面嬌羞。
須臾遲滯,徐宣贊又接過最先那個話茬,半是敷衍尷尬的微笑:「對了娘子,你跟小青方才都說些什麼呢?」
卯奴抿了下唇角,展顏柔語:「沒什麼,只是愛它月明如水,偶然在此閑談罷了。」
徐宣贊抬頭去看了眼暗下來的天,合掌笑道:「妙啊!如此月色,豈可辜負?」又側目對青青半開玩笑,「青姐,勞煩你去幫我和娘子暖壺好酒,放在房中,待我與娘子庭前步月後,回來同酌。」
青青軟身靠著竹梁,也知他在支開自己,把眉目一揚,娟著那聲兒:「好好好,青青我呢,是不會打擾你跟姐姐獨處的!」說話間步向樓下,掠過二人時淺淺一笑、目露狡黠。
卯奴目送青青下了竹樓,便回身,也與徐宣贊相互攙扶住彼此的臂彎:「官人來了好興緻,還要與為妻庭前步月?」
徐宣贊頷首凝目:「早想與娘子如此這般,月下花前的走上一遭了!」聲腔溫潤如冠玉。
二人相視一眼,脈脈含情的相依相伴著緩步行下了竹樓。
庭前月色如水、夜光清澈,一草一木、一樹一花儼然倒映在水中一樣。一切一切看在眼裡都煞是可喜;加之良人相伴身側,更是歡欣。
「安排共醉玉東西,芳霧空濛樂倡隨。」心興盎然,徐宣贊抬手指星仰頭望月吟吟念出。
白卯奴亦在此時誠感自然美態之大造化,抿了汀唇、曲指比了蘭花,半吟半唱:「春動紅生雙笑靨,蓮開綠印小香綦。」
徐宣贊自那浩渺天幕收了目光回來,重新定格在白卯奴身上:「娘子,你看這冰輪皎潔、萬籟無聲,空中更沒些兒雲彩,真箇好一天夜景也!」
白卯奴與徐宣贊執手一處,眸光順著他目色的指引,去往四周流轉過去,吐言含笑:「果然好不可愛。」
夫妻同行、良人相伴,正是這朱扉靜鎖、庭際空明,行來婀娜。多情公子、冷浸佳人,淡脂粉嬌多。
「娘子。」徐宣贊抿了一下唇角,忽而在卯奴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點水輕吻。
「官人……」如織感動薄薄展開在心底,恰似萬縷千絲化不開的海藻緩緩鋪陳。卯奴猝不及防,又忽而溫潤眼眶,含羞低首莞爾柔喚。
「娘子。」徐宣贊又是一聲迎合,沉了目光,愈發的如許深情,「縱這風光再怎麼可愛**,也不及我家娘子低首一笑的美麗溫柔。」
夜風輕晃、花影相移,白卯奴斜簪雲鬟隨著呼吸的急促頻率微微發抖,禁不得斜了一下星眸,忍笑微睃:「官人。」原想怪他又打趣自己,出口卻又言不出其它了。只好停在這裡,良久良久,蹙眉垂瞼化作低低一聲幽嘆,「這月兒,圓缺恨娑婆……休要輪到我。」說不出的煢然苦澀絲絲縷縷溢開。
雖然這黯然心緒被她收斂的極小心了,可還是被一心撲在她身上的徐宣贊給聽得真切:「娘子。」徐宣贊皺眉,握著白卯奴的手指愈發緊了一緊,溫潤聲息寬慰,「我們與那天際月兒,本就不相同。我們是人,月亮是月亮,又何須這般善感多愁的作想許多?」更像一個關於愛情的不離不棄的承諾,「我在你身邊呢!」他附在她耳畔,徐徐夜話。
慰籍人心的溫柔,蕩滌起卯奴心下里愈多的惆悵來。不由主的垂了眼瞼,又忽地抬起,重又去看頭頂那輪不太圓滿的月,忽而一下心中百味,緩緩念叨、似在自語:「夜深了。」
徐宣贊應聲,抬目四下顧了一圈:「正是,夜深了。」只覺幽然靜謐,更別有了一番彌深風味,只是有些微倦。
白卯奴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幾多心事收斂,轉目娓娓:「那官人,我們去歇息吧!」
徐宣贊微笑:「好。」便護著卯奴,重又自庭中折回室內,將一地清美顏色留在天地間,同把鴛鴦好夢紅塵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