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一場虛驚(1)
本就飄忽不定的月光不知何時重新被隱去,良久無聲,終於,若隱若現、輕幽似風的女子淡淡低言:「總…都…督……」語氣斷續,儼然孤魂野鬼。
夜色四沉,看不真切她面上的表情是否含著訕訕冷笑,不過就在這一瞬,宇坤終於看清她的大體面貌。
還好,這女子不是那孤苦伶仃、慘死東遼的前王后,而是即將加冕的新王后幻兮。方才夜色一晃,是他看錯了。
然而清晰的洞察並沒有使他安心,相反,反倒令他覺得愈發隱隱不祥:「王後娘娘。」宇坤就地頷首,對幻兮做了一個禮。
黑暗中不知何處忽有一豆星光,許是遠處宮廊未熄的燭火、亦或天幕哪一處亮起的星辰的倒影。惝恍綽約中,幻兮淡淡掃他一眼,轉身消匿在長長進深不見光影的黑暗裡。
微有遲疑,宇坤推門出去、邁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一路無聲,不算太長的殿宇進深似乎變得分外蜿蜒崎嶇,似乎走完這路竟是需要大半生的時光。
經久經久,二人終於步出了微顯可怖的寂靜大殿。殿外夜色很清、微風很涼,吹在身上灌進衣袍,驟起的愜意之感穩住了方才略有燥亂的一顆心。
「王後娘娘,尋臣有事?」宇坤做了一個長長吐納,曲身頷首,對幻兮恭謙發問。
幻兮依舊著了那件藍白相間的點花襦裙,畫到鬢里去的狹長黛眉,至使她在夜的蒼茫濡染中,似是狠狠釋放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極盡的妖嬈美態,美艷嗜血到不祥:「本宮只是好奇,這同床共枕、陪王伴駕的『活計』,不該是本宮應盡的分內么?」她眉彎一揚、有意笑的無害。
聽出了她字裡行間含雜著的刻意譏誚,宇坤語氣恭敬如素:「陛下是召臣來,商議後日娘娘冊封大典的一些事宜……」
「別介。」卻被幻兮壓著話音中途打斷,「本宮又沒有怪罪總都督的意思。」她面上笑意不減,輕姿慢態在微風的拂掠中,顯得有些攝人心魄,「都督議事議到這麼晚,后又幫本宮分擔了對陛下應盡的義務,則個……」於此一挑話鋒,纖目一眨,「本宮滿心歡喜著跟都督道聲謝呢!」
涼薄的諷刺和輕蔑,並不能輕易就摧垮了宇坤的全部意志。身為王的愛人,這麼些年他對於旁人不屑的眼光、昭著的鄙夷、甚至惡毒的咒罵都早已司空見慣。但他畢竟是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即便侍寢也不同於那些半男不女的太監。故幻兮這番話聽起來,還是難免心下難受。他沒有動、亦不曾言聲。
這時的宇坤哪裡還有那日荒野初見時,對她劍拔弩張奪命斬魂的冷峻森森?看在眼裡,幻兮多少不習慣。不過她還是斂了斂心緒,冶步趨趨的湊到他耳邊,揚起軟眸嬌嬌一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見我第一面時就要殺我。」雖然此刻只有他們二人,但她還是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低微語聲同他言語,「不過,我以後會知道的!」
一個「會」字,她有意咬重。臨了時訕訕一笑,揚首轉身,將一抹極盡嬈態的纖細身影沒入了無盡無窮的肆意黑暗之中。
一陣接連一陣的夜風拔地而起,打在身上忽地便覺十分寒冷。眼下宇坤再沒了夜半驚醒時的燥熱難耐,他半個身子都開始逐步涼透。就著如死黑暗,他眯起眼睛皺眉暗忖。
王後娘娘……她是猜到了什麼?她說「會知道」是什麼意思?知道什麼?
知道王不喜女色獨愛藍顏?不可能,王對女子的抵觸在東遼早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實在不消當成一件驚天大事提及。
那麼便是那日的斬殺,其實是王的詔令?也不對,她該早便猜到了吧!這也值得她為此大半夜的巴巴跑這一趟?
綜上都不該是,那會是什麼?難道……
前王后的死?
又或者是……前王後為什麼死!
宇坤猝然一震,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但須臾又平復。他心道著或許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他自己多心了,她在激他也未可知。
綿長的更漏映著寂寞永夜一搭一搭的響起,宇坤收心斂緒,轉身重往不遠處王的寢宮走去。一路心緒潮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