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惡之葯(7)
徐維康把他們約到一個度假療養院,這次見到他時,面色比上次差了許多。「徐總,她現在是我助手,請您不要介意。」在會客室里,林如儁先提前打了招呼。晏紫初看了他一眼,向徐維康打了招呼。
「哦,沒關係,小晏上次來過,我們也認識。」徐維康語氣和緩,但聽得出有些無力。「我知道,曉瑾找你調查我。」
「我……」林如儁想解釋。徐維康擺擺手,意思讓他把話說完,「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要為難你們的。其實,我早些年上山下鄉去了雲河省,在那裡和一個姑娘結婚生了個女兒。」他看了眼林如儁的表情,「是的,我女兒就是柳娟。」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那會兒我留在當地,在一家衛生所里當了個藥劑師,這日子過得清貧,但也挺幸福的。我本想自己一輩子可能就在那小縣城的鄉村裡生活,當個小藥劑師。可是,有次我女兒跟我說她想學樂器,家裡東拼西湊,但還是沒湊夠學費。我女兒很懂事,她不願增加我們負擔,還是放棄了音樂夢想。」
「唉。」徐維康嘆了口氣,「那會兒太窮了,窮到我記得女兒小時候,我都沒給她買過幾件新衣服。冬天棉鞋破了個洞,她腳上凍出個血口子,她得忍著沒告訴我。」他用手蹭了下額頭,聲音有些哽咽,「村裡的人紛紛都到城裡去打工了,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走出鄉村讓娘兒倆過上好日子。我跟著老鄉來到梁城,打算開家藥店,不幸被人騙了,藥店沒開成,錢被騙光了。當時,我尋了家藥店做了臨時工,正好有個老人在藥店里昏迷,我憑藉自己一些醫藥知識救了他一命。這老人便是周曉瑾的父親。」
「他得知我的志向後,立即拿出錢資助我開了一家藥店。和藥商、藥廠打交道多了,我摸出了裡面的門道,於是我拿出開藥店賺的錢開了家藥廠。這些年藥廠越做越大,我盤下了幾家倒閉的國營藥廠,才有了今天的規模。可是,老天賞賜給你,註定要從你身上拿走些東西。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梁城做生意,很少回家。柳娟的媽媽得了重病,我都沒顧得上照顧她,就連她最後一面,我都沒及時趕上。後來,柳娟來梁城看我,她看見周曉瑾和我走得很近,一直忙前忙后,懷疑我在外有了女人,才拋棄了她娘兒倆,一氣之下跑回了雲河。」
「所以,她把姓改成娘家姓。而您覺得愧對她,每年就匯款到他們公司?」
徐維康點了點頭,「是啊,她跑回去后,掐斷了所有和我的聯繫,後來我才知道她把戶口上的姓也改了。唉,總而言之,是我愧對於她們。」他用手擦了下眼角,這個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花白的頭髮耷拉在額前,精神頭與之前相比似乎泄去了一大半,也許是對女兒和前妻的愧疚,讓他在晚年都陷入在深深的自責中無法自拔。
「我一直想辦法補償女兒,我去雲河找過女兒,她閉門不見;我給她匯錢,她又悉數退了回來。去年,我了解到,她和丈夫開了家公司。公司創業階段有些艱難,我就想辦法幫幫她,但科技方面的東西我不懂,我也沒這方面人脈。我就跟他們一個股東商量了,簽了份合作協議,每月給他們打一筆款。雖然我知道這虛假交易查出來會有問題,但也只有這個辦法。柳娟最終還是知道了,她沒有舉報我,每個月又把錢給打了回來。」
林如儁終於知道這幾筆交易到底怎麼回事了,「那周總知道這事,怎麼說?」
「她看了你給她的報告,跟我大吵了一架。我和她其實已經分居多年,早年確實她幫過我不少,但她性格太強勢,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我發現我們性格實在差距太大,我也提出過多次離婚,她不肯。我甚至想放棄事業回雲河去,她知道我這想法,死活不肯離婚。所以,我們現在也就是在外人面前需要的時候,一同出出場,私下裡都是各過各的。而這幾年我身子骨不行,公司的事都全由她在打理。」
「那您想讓我們幫您做什麼?」聽徐維康講了一大段故事,林如儁猜想他肯定有什麼事想讓他幫忙。
「我一個老頭子,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想見到我女兒。」徐維康拿出一份協議,「如果你能幫我見到我女兒,我願出讓我名下股份的20%給你。」
「這使不得。」林如儁趕快把協議退回去,「徐總,您的忙我一定會幫,但協議請您收下。我決不能拿親情做交易。」
從房間內走出來,林如儁走去辦公室,找了療養院的主治醫生。
「徐維康得了癌症?」晏紫初有些驚訝。
「是的。」林如儁點點頭,「還是晚期,醫生說保守點還有大半年吧。」
「唉,難怪他急著見女兒。他也挺可憐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走吧。」林如儁拽過她,走出了療養院。
「明天我去雲河找他女兒吧,我女人跟女人之間還能好說些。」
「也好。」林如儁沉默了會兒,站在門口看著遠方,「那你此去當心點。公司那邊我會跟潘總說的。」
晏紫初朝他笑了笑,一縷斜陽照她臉上,他似乎覺得那張燦爛的笑容又回來了。「哦,對了,差旅費幫忙報銷下。」晏紫初回頭喊了一聲。
「知道啦。」林如儁手上轉著車鑰匙,一臉無奈。
雲河省溪川市,晏紫初按照地址打車到了一個創業園區。在一個寫字樓里,她找到了緯雲科技公司。
「這個緯雲APP是你們開發的吧,我們公司很感興趣,想找你們柳總談談。她在嗎?」晏紫初跟前台通報了聲。
「她在的。」前台打了電話,「你去洽談室找她吧。」
她剛入座,洽談室里走進來一名穿著休閑套裝的中年女性,雖然沒有周曉瑾穿著貴重精緻,但整體都很得體,頭髮簡單地往腦後紮起,顯得乾淨利落。這人估計就是柳娟,晏紫初能從她眉宇間看出徐維康的影子。
「您好。」柳娟率先伸出手打招呼。
「柳總。您好。我叫晏紫初。我此行前來,是受您父親委託。」晏紫初面帶一絲微笑,鎮定地看著柳娟。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淡然,「他找我什麼事?」
「他得了絕症,很想見您一面。」
柳娟朝門口看了看,又是沉默了一分鐘,她嘴角抿了一下,終於開口了,「當初我媽媽重病的時候,我給他打去多少個電話,每次都是說,忙,走不開,我媽走的時候,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為什麼,我們在最需要親情的時候,他不在場;而他現在需要親情的時候,我就一定要答應呢。」
「您父親跟我說了你們的故事,他這些年一直在自責當中,或許也是因為自責,導致他病情加重。」
「他還有多久?」
「大概半年左右。」晏紫初故意把時限縮短了,她看著她,又漸漸陷入沉默。
柳娟突然起身,「您請回吧。我們之間的問題,可能這輩子都解決不了。或許他真的是在自責,但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了。」
晏紫初點了點頭,「失去的人確實無法挽回,但我想他們的心愿希望讓我們活著的人盡量記住這世間的美好。」她伸手搭了下柳娟的肩膀,「您父親負重前行了這麼多年,該讓他休息休息了。有什麼事打我電話。」她在桌上留下一張名片,走出了房間。柳娟沒有出來,她回頭隔著玻璃看到她又坐回座位,雙手搭著額頭。
回到賓館,晏紫初一直看著手機,直到晚上10點,她的手機也沒響起。
「我努力了,我把她父親情況告訴了她。她暫時不想回來。」她編輯了一條微信發給了林如儁。手機回了兩個字:「好的。」
晏紫初知道,徐維康和柳娟之間的隔閡已經根深蒂固,她向柳娟唱苦情戲只會激起對方反感,倒不如直截了當將徐維康的情況和訴求說出來。一個因為親情缺失記恨親人,另一個因為對親情的愧疚而惦記親人,他們的矛盾都是在彼此身上,誰都知道,到這一步,矛盾若再不化解就永遠化解不了了。她此去並不指望能把柳娟帶回,能給柳娟一個緩衝的台階就算目的達到了。
出了機場,晏紫初手機響了。「你到出口處,我車停在那裡,我們去一趟康美達。」
在出口處,她看見了林如儁的車子,路上她把與柳娟會面的情況跟他說了一遍。在康美達,晏紫初把柳娟的話向徐維康轉達了。「我知道,她還在恨我。」徐維康嘆了口氣,「謝謝你,小晏。」
「徐總,我覺得她應該會聯繫我。您給她點時間想想。」
出了門,晏紫初覺得完成了一樁任務,伸了個懶腰。「走,我們吃飯去吧。」林如儁拍了下她肩。
「我想吃麻辣燙。」晏紫初喊了一聲。
「好。走起。」夜幕降臨,梁城的大排檔熙熙攘攘,林如儁這高挑的身材,英俊的相貌一走入大排檔,跟入了偶像劇劇情似的,引得周圍一群群姑娘回頭。有幾個結伴的姑娘,回頭看了幾眼,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偷笑著。
晏紫初找了一家她最愛吃的麻辣燙店,端起盤子,將貨架上的菜點了個遍。「你吃什麼?吃辣不?」她邊夾菜,邊問林如儁。
林如儁看到琳琅滿目的菜,就有點頭暈,「你隨便點吧,我無所謂。不要辣。」
「老闆,來份清湯的,來份中辣的。」
兩人揀了靠外面的位子,晏紫初隨遇而安慣了,她怕林如儁適應不了,從包里拿出紙巾,在他入座之前,給椅子和桌子擦了個遍。
「要不要這麼窮講究?」他見她擦這麼賣力。
「哪好讓甲方爸爸請客,只能討好下啦。這地方怕您不習慣,別介意哈。」晏紫初笑得有些諂媚,更讓他不習慣了。這又不是請她吃滿漢全席,至於這麼拍馬屁嗎。
兩大碗麻辣燙上桌,晏紫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這麻辣燙里一股味精和各種調味品的味道,林如儁實在吃不了幾口。
「你這都是一個人生活?」
「嗯。習慣了。」晏紫初邊咽著東西邊回答。
「平時吃飯這麼解決?」
「有時自己燒點,大多時候外賣。」
「你還會做飯?」這倒讓林如儁有些意外。
「看心情,心情好就做點。」說話間,晏紫初已經把大半碗幹掉了。這時,桌上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光頭髮來的,又有活兒了。
賺錢要緊,晏紫初立即吃干抹凈,鑽上了車。「你把我送到利民村口吧。」
「你住那兒?」
「不是,我去找個朋友。」
林如儁沒多問,車子直接駛向利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