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雲娘
要說起這雲姨娘,可謂是蔣老爺的妻妾里最疼愛的一個,年紀最小,性子也最野,不受任何人束縛也不服任何家規,向來我行我素。
所以一去遊山玩水,去了大半年。
挽月之前在府里見過她兩次,每次都見她拉著丫鬟們在後花園裡踢蹴鞠,要不就是晃鞦韆,那笑聲可以一傳數里。
然後沒過兩天,又跑出去玩了。
「可真是特別。」挽月曾經這麼和蔣忠榕說過。
為什麼特別,這嫁出去深院里的女人,怎可能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亂跑,也不知道她在蔣老爺耳旁怎麼吹的風,這般寵愛著她。
現在可算是回來了,要是再不回來,都要以為府上只有一妻一妾,其實還有其他兩房,不過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宴也鮮少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些薛婉做過的心狠手辣傳聞的緣故。
雲姨娘回來,著一身嫩粉色衣裳,腰間配的是風氏韞色的鈴鐺,走起路來,丁零噹啷的如同一個小孩子天真。
走進前廳,只見她取下斗篷,未語先笑:「好大陣仗,嚇死人了,我不過就是貪玩了半年沒有回來,這麼多人不會是來輪番數落我的吧,我可會害怕。」
薛婉在院子里鬧過了一通,現下也能和顏悅色的上前說道:「哪能啊,早聽說你要回來,姐姐甚是想念,就在此等候,你看看你,一出去就那麼久不著家,也不知道回來看看。」
「妹妹我這不是回來了,姐姐既然這麼想我,那我便不出去了,常在府里陪伴姐姐如何?」
噗,挽月差點沒有忍住,想要笑出來。
果不其然,薛婉臉色立馬就暗了下來,不過也只是一瞬,轉而又笑道:「快坐下喝口茶,舟車勞頓,想必累壞了。」
「確實。」雲姨娘揉了揉肩膀,喝了一口茶才道:「不過老爺去哪裡了?」
「談生意去了,晚些時候會回來的。」
雲姨娘這才點了點頭,剛要起身,目光流轉,卻是看見了外面路過廊道的蔣忠榕,連聲喊道:「小榕,小榕。」
蔣忠榕腳步一頓,先是看了雲姨娘一眼,然後再與挽月相視。
挽月聳了聳肩。
他只好邁步走進去:「雲姨娘。」
「感覺許久沒有見你了,快來我跟前讓我瞧瞧。」雲姨娘似乎見了他很高興,等他走近,抬手捏了捏他的臉:「長大了啊。」
蔣忠榕最討厭別人隨意觸碰自己,下意識打開了她的手,往站在一旁的挽月身後退了半步。
雲姨娘這才抬眼看見挽月,眼裡玩味明顯,卻沒有說什麼,道:「呦,這才多久沒有見,就不肯和姨娘親近了呀,好傷人心。」
……
有句話蔣忠榕憋了回去,他也長大了,男女授受不親,該當注意,以免落人口舌。
但那麼多人,他也不好多說。
這雲姨娘腦迴路猶如七拐八拐的彎路一樣,異常跳脫,以前蔣忠榕便對她很無語,不願意跟她打交道,如今更是。
薛婉一揚手帕:「好了好了,妹妹你別逗小榕,他大了容易羞,在別廳給你準備點點心,你過去吃一點吧。」
「好啊。」雲姨娘腳一晃,跳下椅子,跟著丫鬟們走了。
薛婉不再笑,眼神陰鬱的回身瞪了挽月一眼,就扭頭走了出去。
挽月指了指自己,又看向蔣忠榕:「瞪我做什麼,我又沒惹她。」
蔣忠榕沒聽見她說話,自言自語道:「怎麼就回來了。」
挽月好奇問:「你和這個雲姨娘很熟?」
「並不熟,爹喜歡她,幾年前她懷一孩子死了以後,就變成這樣的性子了。」
「啊?」
蔣忠榕睨著她:「大家都說是薛婉害死的,你別看她嬉皮笑臉的,其實很精,最會審時度勢了。」
「看她挺喜歡你的。」挽月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就走了。
蔣府上下,其實都喜歡這個雲姨娘的,性子活潑,還對下人又溫柔體貼,
越是這樣,薛婉就更加討厭她。
蔣老爺見了雲姨娘十分開心,那被薛婉纏了幾天的陰鬱終是得以見日,一掃之前的陰霾,在飯桌上他止不住的側頭和雲姨娘說話,就連薛婉叫了他幾句他都沒有聽到。
挽月去湊了個熱鬧,站在蔣忠榕身上當個端碟送菜的小丫鬟,見薛婉生悶氣的放下筷子,扭頭不說話了,蔣老爺也無動於衷,壓根就沒有看見。
雲姨娘笑得樂呵呵的,忽然話題一轉,不知為何轉到了蔣忠榕身上:「小榕現在出息了呀,我上次走的時候覺得他是一個毛頭小子,現在也能獨當一面了。」
見有人誇自己的兒子,蔣老爺喜笑開顏:「一直帶著他做生意,這孩子學的快,一點就通,經商能力都快超過我了呀。」
只聽薛婉哼了一聲:「老爺可別偏心,小年上次抓鬮,抓的是如意算盤,以後肯定也是一個經商的料。」
「誰偏心了,小年還小不是,等他大了該是小榕教他了。」
蘭姨娘皺著眉頭,欲言又止的看了薛婉一眼,沒說話了。
晚膳匆匆結束,在蔣府門禁以前,挽月去了趟玉羅閣。
一來是按之前約定好的給酬謝,二來跟他們能說上一些體己話。
等離開的時候,玉海棠倚靠在櫃前整理裙擺,見她從樓上下來,開口說道:「害人的事,以後少做,也不怕夜長夢多,引火燒身啊。」
這語重心長的一番話,想必玉海棠早就想對自己說了,為何呢,原因不過她是從宮裡出來的人,虧心事做過不少,現在夜半夢回時,總是被噩夢驚醒的。
她不相信自己也如此。
可她挽月生來善良,換來的是什麼?
換來的卻是宣昌那場永遠用不出去的噩夢。
她把自己困在裡面,每每夢起,總能驚出一身冷汗。
所以,挽月笑了,不緊不慢的踏下最後一個台階:「師傅說的是,可惜挽月愚鈍,向來只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個理。」
說罷,踏門回去了。
好在趕上了時辰,挽月進門時,守門的家丁好意提醒:「姑娘近來夜裡出門記得帶上紙傘,近來逢雨季,天涼雨多。」
「謝謝。」挽月頷首,剛踏進門檻,就見提著薛婉從前院的石井前路過,身後的兩個丫鬟提著風燈緊跟在後,幽幽月光傾瀉,籠罩了半邊紗煙。
正好,打了個照面。
挽月有些乏,想回去休息,便打算行個禮就走。
擦肩而過之際,傳來薛婉的聲音。
「蔣府的家規,嫡子繼承家業,如今親娘沒過門,孩子沒位分,你當真覺得,就算老爺同意蔣忠榕繼承家主,蔣府的列祖列宗會同意?以後難免落人口舌,叫他的位置坐得坐立難安。」
挽月還沒開口,又聽她說:「庶子終歸是庶子。」
剛要爭辯,餘光瞥見遠處回字廊中央,一道清麗消瘦的身影走來。挽月便不說話,只是欠了個身子,回身走了。
趁著薛婉要發火的空當,挽月已經快步穿越廊道,走到了蘭姨娘面前。
這蘭姨娘對她沒有什麼敵意,所以見她只是問道:「夜深了,你怎麼還在這?」
「蘭姨娘不也沒有就寢,想來是同我一道,賞這散著光暈的月亮。」
蘭姨娘被她逗笑,回身把小蔣年遞到了身後丫鬟手裡,伸手摸那栽種在一旁的枝葉,似乎是在沉思什麼,好半晌才道:「小年不睡,哭鬧,只好帶他出來轉轉。」
挽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生了小孩之後的蘭姨娘,少了從前那般銳氣,反而多了絲沉穩。
於是挽月說:「孩子小,哭鬧正常。」
「是正常,但養孩子不容易,轉眼間,他便可以跟你齊平了,像小榕,我有時候恍惚還覺得他只有一點點大,轉眼就得仰頭瞧他了。」
話提了出來,挽月斟酌了番,才道:「小榕長大了,羽翼自然也醒了,以後遲早會越來越高的。」
這一語雙關,倒是惹得蘭姨娘看了她一眼。
挽月繼續道:「晚膳的時候,你也聽到大夫人是如何把小少爺故意拋出去的,明著像是再為小少爺打抱不平,事實呢,事實故意惹老爺不痛快。」
蘭姨娘看得清楚,怎麼會不知道,只不過不想起爭執罷了,免得自己心生不快,影響了小蔣年。
不過挽月說這番話,她自然知道是何意,便謙虛的問:「挽月姑娘,眼下沒有外人,有事便明說了吧。」
「也沒什麼事,只是小榕如今雖得老爺寵愛,又身材萬貫,身份之事卻始終擺在那裡,像是一道鴻溝……」
蘭姨娘立馬頓悟:「你是想我幫你讓小榕有個嫡子的名分?」
「是,常吹耳旁風,聽不進也心裡惦記,當然,若是蘭姨娘不願意,挽月也不勉強。」
聽到這裡,蘭姨娘忽然來了興緻,問:「萍水相逢,我好奇你為何如此幫他?」
挽月淡然一笑:「萍水相逢,奈何緣深。」
蔣年在這時哭了起來,大概是一直抱著在原地,小傢伙開始不依不饒了起來。
丫鬟抱著他,得到示意后抱到別的地方玩去了。
須臾,蘭姨娘望著沉沉月光,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可如果小榕當了家主以後,永遠不能怠慢我的兒子,還有他應有的,也不能少。」
「那是自然,怎麼說也是他的弟弟,蘭姨娘你放心,我挽月答應過的事情,斷不會食言,若是食言,天打雷劈。」
交易算是達成了。
蘭姨娘攏起披風,轉身隱入夜色里。
她自小看著蔣忠榕長大,他受過的苦,她是不想蔣年也受,再者,她本來就視薛婉為仇敵,這樣一來,又給自己兒子鋪了路,又打壓了薛婉。
何樂而不為呢?
急雨下了一夜,梨花簌簌,直至日升,灰濛濛的天才勉強晴朗。
雨後大地復甦,空氣中混著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梨花枝被水滴壓彎了頭,花蕊在微弱的晨陽里,散發著金色耀眼的光。
挽月捏斷快要支撐不住的梨花枝,小心翼翼的找了一白金瓶插入,放在桌角,獨具特色。
蔣忠榕出門前,匆匆瞥了一眼:「還挺好看的。」
然而腳還沒有踏出門,就被迎面踏進來的蔣笑笑嚇了一跳。
「哥哥,笑笑今天這一身好看嗎?」
蔣忠榕差點被她嚇得一口氣沒有提上來,連連後退,手撐住圓桌,沒好氣說道:「你做什麼?」
很快,傳來薛婉煩人的聲音:「笑笑這孩子,非得要來給你看看她的新裙子,我攔都攔不住。」
蔣忠榕抽了下嘴角,哦了聲:「不錯。」
「哥哥,你也覺得不錯對不對,那北平候肯定會喜歡的,」
他笑容瞬間凝固:「你說什麼?」
薛婉笑了兩聲,故意說道:「這孩子啊,小小年紀也不知羞,非要約北平候出去玩,這不,今日放晴,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
「娘。」蔣笑笑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挽月無語至極,站在蔣忠榕身後能正正好好的看見他藏在袖子里握緊的拳頭,立馬上前推開蔣笑笑,而後絲毫沒有誠意道歉:「對不住,沒有注意。」
蔣忠榕沒有給薛婉一絲一毫開口訓人的機會,跟著就踏門出去。
兩個人一路無言,走到大門,才決定一個向東走,一個向西走。
挽月本來想說兩句,可是又覺得奇奇怪怪,這要怎麼開口安慰,而且他又需要安慰什麼?
沒想明白,蔣忠榕已經上馬車走了。
她只好聳了聳肩,一個人去玉羅閣定製珠釵,昨天雲姨娘剛回來,老爺便留宿在她那裡。
早晨便聽夏影跑來說,雲姨娘昨夜哄的老爺十分開心,也不知道說了蔣忠榕什麼,半夜都能聽到老爺大聲誇讚小榕做得好。
想必是一路聽了蔣忠榕的豐功偉績,雖然事不大,可是點滴積累,已經讓很多與他合作過的商人有了好印象。
挽月總覺得雲姨娘昨天已經把大致情況看的透徹了,所以在幫蔣忠榕,至於為什麼,她不明白,所以才想那個簪子過去送禮,順便試探一下。
反正,她也不算府上真正的奴僕,送些禮也沒有什麼。
這麼想著,還沒進門,便聽到一句令她討厭的聲音。
「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