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傷
「哪有小娘子。」蔣忠榕抿了抿唇:「煩心事兒多,也沒有什麼要緊事,倒是你,最近倒是為了我的事忙的不可開交,我還插不上手,辛苦你了。」
「別岔開話題,說,到底何事。」說到這裡,挽月幡然醒悟:「你不會是因為那個什麼北平候吧,昨兒還是前兒蔣笑笑同他相約出門了,你生氣了?」
「怎麼可能,我有什麼好生氣的。」話是這麼說,可是那蠱冰飲延邊眼看著還冒著冷氣,卻被他一口喝下肚。
那日在老街,蔣忠榕見了他們的。
很奇怪,他沒看過蔣笑笑從來沒有那般笑過,天真裡帶了嬌羞,紅暈爬上臉頰,好像天邊將紅的晚霞,睫毛都緊張的撲朔。
那一瞬間,他才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妹妹長大了。
越長大越令人討厭。
即便北平候並沒有笑意,可是眼底的溫度卻不似之前那樣寒冷。
於是蔣忠榕走過去,假裝偶遇。
那時蔣笑笑已經先進了宣昌戲班子里,北平候走在最後。
蔣忠榕走過去的時候,正好被一個玩鬧又跑得飛快的小孩撞到,小孩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安慰了幾句,剛抬起頭,便看見北平候被聲音所吸引,朝他這裡看過來,一隻腳踏在青石街上,一動不動。
他尷尬又不失禮儀的點了點頭:「侯爺,真是巧。」
北平候淡然的掃了他一眼,問道:「來看戲?」
「路過路過,」蔣忠榕欲蓋彌彰的揚了揚手中買的糕點:「出來買個挽月愛吃的糕點,現在要回家去了。」
「嗯。」末了又說:「你待她真好。」說罷,北平候慢慢的朝他走了過去。
蔣忠榕看他走到自己跟前,腦子有一瞬的空白,緊接著開口解釋道:「她待我如親弟,肯定要好。不過侯爺這是準備去宣昌看戲嗎?」
「嗯,你妹妹也在裡頭,要不要一起?」
這北平候都向他發出邀約了,他能拒絕嗎?當然不能撫了北平候的面子,思於此,故作不知道:「家妹也在裡頭?她生性活潑,若是有叨擾了北平候的地方,還請北平候擔待一些。」
北平候沒動,垂眸看他,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不用如此客氣。」
蔣忠榕總覺得,北平候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似笑非笑,他覺得自己看錯,眨了眨眼睛,北平候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兩個人一起走往戲園子,蔣忠榕也不知道怎的,心底竟生出了些許緊張來,蔣笑笑喜歡北平候,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他也知道薛婉一直把蔣笑笑往北平候那裡推,而自己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對於這種事,總是會出現很陰鬱的情緒。
愣神間,蔣忠榕已經踩上石階,一沒注意腳下,竟是往前栽了一下。
北平侯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他,他只覺得腰間一緊,居然被北平候單手撈住,而後往回拉了過去。
蔣忠榕站定,不禁臊的臉紅了:「對不起,我一時走神了。」
說完,他還清楚的察覺到了腰間的力道,北平候還保持著半抱著他的姿勢,兩個人曖昧的站在戲園子門口,人來人往,已經有人的注意,落在了他們身上。
北平候的性子似乎真的很淡,對他人的目光壓根不介意,慢慢的挪開了手以後,說道:「不礙事,下次留神走路。」
蔣忠榕被他鬆開以後,反倒有些失落,那眼間的溫度正在慢慢流失,悵然若失間,手腕處忽然一涼,竟是北平候主動拉住了他的手腕,淡然道:「走吧。」
蔣忠榕怔愣的看著手腕,腳步跟著往裡面走,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一個小孩子,被大哥哥牽著往裡走,恍惚間,他又記起數年以前在糕點鋪子門前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幕,忽覺有些溫馨。
就如同現在一樣。
那日後來的記憶其實不怎麼清晰了,蔣忠榕入座以後,蔣笑笑似乎有些不滿的問:「哎呀哥哥你怎麼來了呀?」
蔣忠榕冷聲問道:「我怎麼不能來?」
蔣笑笑觸到他的情緒,乖乖坐回了原位,沒有說話了。
台上伊人咿呀呀,台下滿堂客看悲歡。
蔣忠榕的心思自然哪裡都不在,他越發覺得自己奇怪,從前好像是因為薛婉才討厭蔣笑笑的,可如今,這討厭的原因好像慢慢開始偏移,移到他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後來,長林來悄悄稟報了一件事。
北平候表達歉意以後,提前離場。
於是他就自己離開了。
等他把這事告訴挽月,挽月笑的四仰八叉的,毫不留情:「我真覺得你心悅北平候,真真的。」
「什麼真真假假。」蔣忠榕翻了一個白眼:「我是真真正正的男兒,又不是小女子家家,或許是他身上的孤傲氣息,與我有神似之處,所以我才覺得和他在一起時十分舒適罷了。」
得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挽月也不惜的計較這些,只覺得時間久了,他自己慢慢就會明白的。
不過在明白之前,有一件事卻不在挽月的意料之中。
京城連著三日雨,城西電閃雷鳴,城東疾風暴雨,城北的水積到了人的腳踝處,而城南學堂也一早放學,老夫子敲著桌案聽雨落,再目送學生走進雨幕里。
屋外灰霧蒙蒙,樹欲靜而風不止,時不時刮過一場,捲走萬千的落葉。
挽月從黃鶯兒那裡回來,抱著新做給蔣忠榕的衣服,還沒有進瓏書院的門,就見桃春急沖沖的跑出來,撞進她傘下。
「挽月,你回來了,太好了。」
挽月見她急得傘都沒有撐,不解的問:「火急火燎的做什麼,傘也不打。」
桃春插著腰擺了擺手,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挽月你快回去看看吧,二小姐說是來找少爺,但是不知怎的,就在剛才傳來小姐的尖叫聲,還有東西砸碎的聲響,我們正要進去,少爺很兇,說不準進來。」
挽月聞言腳步已經開始挪動了,和桃春邊走邊問道:「蔣笑笑忽然來找蔣忠榕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二小姐要進來,我們不敢攔,就去通報了一聲,少爺同意了才放進去的。」
「他今天怎麼沒有出門?」
「今天就老爺出門了,少爺或許是昨夜歸的太晚,累著了。沒有跟著一起出去。」
挽月嫌院子路也長,把衣服塞進了她懷裡,傘也一併丟給了她,就自己提著裙邊跑了進去。
推開門以前,挽月沒有聽見一絲動靜。
直到推開門,才發現屋裡一片狼藉,能摔的東西被摔的到處都是,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在正對著門的桌子上,蔣笑笑坐在上面,而蔣忠榕卡在她的腿中央,雙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挽月眼疾手快,關上門隔斷了外面那些聞聲而來好奇的下人。
「蔣忠榕。」她也不顧腳下的碎片,幾步跨過去,拉住了他的手腕。
蔣忠榕紅著眼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差點把她嚇的腿軟,他眼底的凶光乍現,如同發了狂的野獸一般,盯得她毛骨悚然。
可手上的力度絲毫不減。
眼看著蔣笑笑都被他掐得失聲,再不鬆手怕是要斷氣了,挽月用力掰開他的手:「蔣忠榕,你給我鬆手!你在幹什麼!」
蔣忠榕啞著嗓子說:「你別管挽月。」
「不管什麼不管,你快鬆手,再這樣下去她要死了。」
他依舊不為所動,挽月急得心慌,環顧了屋內一圈,咬了咬牙最後決定撿起腳邊散落的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脅道:「蔣忠榕,你再不鬆手,我就死在你面前。」
可謂是俗套,挽月在心底忍不住一個白眼,以前寫戲本的時候,她看過很多其他人的戲本里,都會有這個情節。那時候她還覺得俗不可耐,沒想到轉眼就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可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好的辦法了。
不過,蔣忠榕看到她脖子出了點血,立馬就鬆了手。
蔣笑笑立馬如同一灘爛泥,順著頭歪的方向就要倒下去,挽月趕緊扔了手中的利器,跨一步上前用身子擋住了。
見蔣笑笑毫無反應的倒在自己懷裡,挽月嚇得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好在,沒有被蔣忠榕掐死。
「看什麼看,還不快過來幫忙,不讓躺床地上也行,我快撐不住了。」
蔣忠榕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才勉強走過去把蔣笑笑抱起來,隨意丟到了一旁,全程低著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的緣故,沒敢看挽月。
挽月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問到:「為什麼?」
蔣忠榕垂頭喪氣的坐在一旁,她說話才抬起頭來一下,繼而又低下去,悶聲說道:「她出言對我娘不遜,說我娘已經死了。」
這一點挽月知曉,有能力后的蔣忠榕一直以來都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己親生母親的下落,卻因為時隔太久,得知的訊息太少,漫無目的的尋找就如同大海撈針一樣,尋了那麼久也沒半點消息。
可是她不信。
「只因為如此?蔣笑笑雖然囂張無禮,可也不至於跑過來就為了說兩句過分的話?還能激的你如此生氣。」
蔣忠榕似乎不願意回答,始終低頭看著自己的足尖無言。
挽月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才發現他手心裡有一道大口子,血順著手腕流進了袖子里去。
這時,門外傳來桃春的聲音:「挽月,屋內什麼情形,需不需要我們進來幫忙?」
「不用。」挽月回絕道:「守著門口別讓人進來,你叫夏影去家醫那裡拿點治外傷的葯來。」
「好。」
囑咐完,挽月才重新把視線落在他身上,語聲不溫不火:「我幫你,自己也不是沒存點私心,你若是殺了她,那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費,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僅此一次,下次我就真的生氣了。」
蔣忠榕冷靜下來,點了點頭,他想起方才蔣笑笑進來,帶了屋外一身涼氣,卻笑吟吟的說:「侯爺送我了兩本書,哥哥你要不要看?」
多像小時候,她天真無邪的跳進門:「哥哥,爹送了我好多東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這不是在變相的告訴他,她有的,他卻沒能有嗎?
所以在聽到侯爺兩個字的時候,蔣忠榕就已經沒了好臉色,把她遞過來的書丟到了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了一腳。
蔣笑笑哇的一聲就哭了,邊哭還邊用力的推了他一把:「你幹什麼?這是侯爺給我的書!我是覺得好才來和哥哥分享的,你不喜歡不看就是了,為何要糟蹋它,娘說的對,哥哥你就是有娘生沒娘養,所以才沒教養。」
「有娘生沒娘養?」這話蔣笑笑不是第一次說,從前吵架也說,只是今日還因為北平候的事情在,串在一起一下子就惹怒了他,他冷笑著逼近:「蔣笑笑,我原來也是有娘的,為何如今沒有,還得拜你娘那個惡毒的女人所賜。」
「你胡說!你休想誣賴我娘,你娘要是喜歡你,怎麼從不回來看你,不對,我聽人說你娘已經死了,也難怪不回來!」
蔣忠榕用力推搡了她一下,眼睛睜得血紅:「你在給我說一遍!」
「說就說,我娘說了,你娘因為在外邊偷男人,敗壞婦德,給蔣家丟了見面,才被趕出去的,就是死了,也是死有餘辜!這樣的女人不配進蔣家的門,哥哥你在不配待在蔣家!」
小小年紀,口無遮攔,大人卻總天真的覺得他們只是不懂事,殊不知話語對一個人傷害程度能有多深。
所以,蔣忠榕一瞬間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等到回過神來,他的話已經脫口而出:「我娘沒有死,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
蔣笑笑被激怒,府里上下誰不是將她當作寶貝來寵,唯獨蔣忠榕不待見她,還說出這樣的話來,小小年紀的她也是當場急紅了眼,梗著脖子道:「好呀,殺了我,我看爹還喜歡不喜歡你,看我娘會不會放過你,你就是沒娘養,羨慕我有娘養,才討厭我的,我說你娘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不要你。」
說完,還發泄情緒一樣的把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
蔣忠榕耳朵里嗡嗡直響,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剁碎了再咽下去,直到她把屋子裡砸了一個遍,他終於沒忍住,掄起胳膊揍她,又把她甩到桌子上,掐住脖子……
嘶。
疼痛換回了他的思緒,原是夏影折返,已經把葯送了進來,挽月毫不留情的給他傷口灑上藥粉,然後粗魯的用紗巾纏了幾圈,沒好氣的放下:「剛才,你真想殺了她?」
蔣忠榕誠實回答:「我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不過他覺得換做誰來,都會被蔣笑笑激得沒了理智。
挽月擔憂的看了他一眼,這孩子從小過得不舒坦,還沒徹底長大就捲入了這場爭鬥里來,心智即便成熟,也難免會有些異於常人的地方。
不過,她深處聞府長大,又能有幾分同於常人的地方,又怎麼有資格去批判別人。
只好寬慰道:「你一時沒忍住怒火,但怎麼說她也是你妹妹,出事了沒法交代,下次不要這麼做了。」
蔣忠榕似乎也真的知道自己錯了,默不作聲的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像是尋找到了一處安寧的地方,身心都放鬆下來,不再緊繃著。
挽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有啥事姐也給你圓了,蔣笑笑暫時暈過去了,估計一會就會醒,她容易騙過去,交給我就行了。」
「挽月,挽月。」
聽到急促的敲門聲,挽月嚇了一大跳,推開蔣忠榕拍著胸脯道:「又怎麼了?」
「蘭姨娘院子里的人來通報,說是雨天老爺在錢莊不小心摔斷了腿,被人抬了回來,讓蔣少爺過去看看呢。」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的點了點頭,蔣忠榕便開門出去了。
他前腳剛出門,蔣笑笑就發出痛苦的呻吟,伴隨著一陣咳嗽,在地上滾了起來。
挽月怕她被碎片扎住臉,趕緊過去把她扶起來順氣,蔣笑笑沒掙扎,等到平復下來,看見頭頂的人是誰后,雙眼赫然睜大,連忙起身:「你,你想對我做什麼?」
挽月無奈:「小姐莫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方才小榕發脾氣,你嚇暈過去了。」
「嚇暈過去了?」蔣笑笑顯然不信這個說辭。
「對啊,他說掐你嚇一下你,誰知道你就暈過去了,把我兩嚇好一大跳,你怎麼這麼沒用,我和你哥哥以前打鬧,他也總掐我,我從來不暈。」
聽到挽月得意洋洋的語氣,蔣笑笑愈發不爽,爭辯道:「誰沒用了,我那是沒有吃多少早膳,一直頭暈罷了。」
說著,自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理了理頭髮。
挽月瞥了一眼她的衣領里,發現脖子周圍只是紅了一點點,估摸著一會就消,這才放下心來,故意刺激她:「都是借口,你下次不要來了,免得又暈過去,被你娘知道了,小榕就得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