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誤解
京城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各路神仙多不勝數,要在這裡有一席之地,可謂是難上加難,就連戲班子也經常逢對手,明裡暗裡的爭鋒相對。
《井中花》一出大受歡迎,隔壁的歡裕戲班也想出了個怪談戲,那邊班主倒是位懂規矩的,可班主婆娘卻是鄉下婦,為人做事有點陰損,暗地裡託人牽線,想花重金想把挽月撈過去當折戲先生。
「皮影戲?」挽月搖搖頭,禮貌拒絕顧修然:「沒事的,舉手之勞而已,你不用這麽客氣,我對皮影戲實在無感,對不住啊。」
她說完連忙轉身離去,生怕顧修然再說什麼。
走沒兩步,陸央央碰巧從隔壁屋子裡走了出來:「挽月。」
「呦,這是哪家妹妹,打扮得這麼好看。」挽月見是陸央央,眯著眼睛調笑她,餘光卻瞥見廊外的柱子後邊溜出去一個人影,頓時愣住了。
她怎麼覺得那個人的背影有點像劉玄玉呢?
不對不對,或許是看錯了,劉玄玉來怎麼可能不找她?
「你看這簪子,京城玉羅閣的,張二少花了十一兩才求來!」陸央央說著摘下簪子細細欣賞,指肚輕輕點著蠶絲對挽月誇讚:「你看看這紫藤花,手藝絕了!」
「真精細,這位追求者出手挺闊呀。」
陸央央白了她一眼:「不跟你鬧了,哎你聽說了嗎?隔壁戲班子想要重金把你撈過去,出的價錢那是一個高啊!」
「不可能,你聽誰說的?」聞挽月瞪著眼睛,這事她這個當事人都沒聽說。
「我還騙你不成,是咱班主親口告訴我的,他已經回絕歡裕了,但是……那邊的老闆娘正託人找你呢!都問到我這了。」
「啊?怎麼還問到你這了?」
「哎!誰不知道咱倆是好姐們兒呀!你可不知道,他們出了這個數!」陸央央說著暗下攤開手。
「你不回給別人承諾什麼了吧……」
「你真小看我!這事我能管嗎?惹你不快不說,弄不好還是一身騷,就咱倆這關係我能捨得你走?」
聞挽月撇了撇嘴:「我什麼時候這麼受歡迎了,居然用這麼多銀兩挖我跳槽,難怪這幾日不少同行都說我艷福不淺,給我誇懵了都。」
「那……你想去嗎?」
「不想。」
「也是哦。」陸央央小心的看著她,「咱們和宣昌那是什麼感情……」
挽月不重不輕的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班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對我們哪一個不是當成親兒子、親閨女的疼,咱就踏實跟著他。再說了,再說了,歡裕還時常去外地巡迴搭戲台,跟咱們戲班是一個量級的嗎?」
「對對,還是挽月重情義!不說這個了,明日班主出去辦事,咱兩出去逛街得了。眼看要入初秋,我想買些厚重的綢緞做衣服,我可是最怕涼的。」
做衣服?挽月腦海里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壓住嘴角的笑意,點頭答應道:「好啊。」
次日到了雲紗紡,陸央央瞻前顧後倒是忙得很,挽月自己巴巴跑到了男士區看料子,猶豫了半天,最終給劉玄玉定做了一件。
訂完衣服后,挽月左右等不起陸央央了,大小姐長、大小姐短的催著,終於抗不出跑出去買路邊攤墊墊肚子。
陸央央見挽月離去,便放下料子去付定金,等到掌柜撥弄算盤的時候才說:「剛才跟我一起的姑娘,是不是定了一件玄色布料的衣服?煩勞掌柜也幫我做件一模一樣的來。」
「哦?和那件一樣的?」掌柜抬起頭露出疑惑的目光。
「是,我弟弟很喜歡你們雲紗紡的衣服,但他不在京城,我想寄一件給他。本來是想親自選樣式的,但您也看見了,我閨蜜沒性子陪我了……就照著她的做吧,省事。」
「得嘞姑娘。」
出了雲紗紡,陸央央四處尋找挽月身影,見她滿口肉夾饃,一邊笑她一邊拉到了醉仙樓飲些小酒。她二人站在高樓向下望,京城,從來都是燈火通明。
吃完夜食,有些微醺的挽月想回戲班休息,饒是陸央央不肯,死拉硬拽偏要去最熱鬧的地方。
陸央央在前邊大呼小叫,挽月只能跟著望過去,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陸央央好奇道:「那是老街的方向吧,那裡在幹嘛呢?」
旁邊一位買糖人的大爺,從旁接話,「你不知道嗎?皮影戲啊,今天據說演的是宮裡萬貴妃梅園起舞,無意間被路過的皇上瞧見的故事,我推薦你們去瞧瞧,那叫一個好看!」
「挽月咱們也去看看吧,或許對你寫戲有助益!」
挽月摸了摸后脖頸,隱約想起昨日還有人想約她去看:「不去了吧,時候也不早了。」
「哎呀皮影戲不是天天都有的!機會難得,我不管反正你陪我去!」語末,二話不說的把挽月拉到了老街。
這老街還真是人滿為患,街頭雜耍的,賣煙火的,還有賣吃的,小糖人,糍耙,應有盡有。
「挽月姑娘,你來了?」
那皮影戲台前還真是圍滿了人,富貴人家坐在前面的座椅上,其他的就圍在外面,一個個踮起腳往裡面看。
挽月正踮腳,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裡一咯噔,抬起頭,果然是顧修然。
「顧公子也在啊。」陸央央從後面探頭過來:「能不能上座啊?快擠死了。」
挽月拉住她:「太晚了,不如回去吧。」
陸央央緊緊地牽住挽月搖晃,「說什麼糊塗話,這才剛過酉時。」
「可是……」
顧修然倒是沒說什麼,只是目光真摯的看著她。
僵持到最後,聞挽月和陸央央被帶到最前面坐著。
挽月也不知道為什麼坐如針氈,只是覺得顧修然時不時投來的眼神有些黏人,渾然不知,兩人並肩坐在一起的這幕,落入了不遠處劉玄玉眼裡。
那日他去戲院找挽月,見到顧修然,便藏到一邊不願敷衍他。
劉玄玉到無意中看到了挽月幫他引路,本來是生氣的,可聽挽月斷然拒絕了顧修然那小子的邀約,瞬時又開心起來。哼!什麼狗屁戲,都是逗小孩玩的。
不知為何,劉玄玉卻鬼使神差的離開了戲院。今日,他辭了父親的邀約,獨自來到這裡,明明人家挽月都回絕了,可他還是想來看看……
這一看,便是兀自站了一會。
原來最後她的答案,是答應了去看皮影戲。
倒還真是有些可笑。
皮影戲結束了,挽月這才發現坐在一旁的陸央央不見了。
顧修然慢慢站起來問道:「挽月,你覺得這齣戲怎麼樣?」
「哎,陸央央又跑哪去了……」
沒錯,陸央央已經不止一次和她出來,就忽然就不見蹤影了。
所以挽月也習慣了。
「天晚了,我送你。」
「謝謝顧公子,這夜深寒氣重,你快些回去吧,不要在外面染了風寒。」
顧修然沒有執意如此,微微頷首:「那顧某差人送你一程,我的馬車就在老街。」
挽月推來推去嫌麻煩,心想走回去也慢,便點了點頭:「行吧。」
馬車載著她回到戲園子。
剛踏進門,一道影子籠罩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藏進了陰影了。
挽月嚇得後退了一小步,抬頭看清是誰后拍了拍胸脯。
「你怎麼站在這裡,嚇死誰呀?」
劉玄玉陰著臉不說話。
「你怎麼了?」
「沒事,我就方才過來找你,她們都說你出去了。」
「嗯,和央央出去了玩了一天,可到了晚上,這小妮子居然不見了,我就回來了。」
「哦。」
挽月敏銳察覺到他興緻不高,微微湊近他的臉:「你不高興?」
劉玄玉往後躲了一下,搖了搖頭:「今日晚了,我爹找我回去有些事,就不留在這裡,你早點休息。」
挽月看著他的背影無語至極,這人今天怎麼回事,一聲不吭的站在這裡,又一言不發的走了?
他爹找他有事?這深更半夜能有什麼事!
她玩了一天,疲憊得很,倒也沒去多想。等進院子里的時候,前廳還留了燈,卻又沒有唱戲的聲音,就以為是哪個師兄師姐忘記滅燈了。
等走近後院路過內堂時,只聽見班主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既然你已經回來了,我念及往日情分就再留你一次,不要再惹是生非。」
「班主。」陳小蓮氣鼓鼓的說:「上次是聞挽月故意污衊我的,本來大家都知道,我倆平日就不對付,不信你問師哥師姐們。」
「夠了,你還嫌不夠丟臉嗎?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你當我不知道?你要是心裡沒鬼,又怎麼會這深更半夜的悄悄摸摸的回來?」
「班主!」
「我說夠了,陳小蓮,你們平日里怎麼欺負挽月的真以為我不知道?」
他不去管,不過是因為聞挽月這姑娘看著柔柔弱弱,實則是那種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自己的。
所以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屋子裡靜了許久,門重新被拉開,挽月站在外面來不及走,和陳小蓮撞了個面。
本來以為陳小蓮會冷言冷語,卻沒想到她只是詫異了下,隨即勾了勾唇角:「挽月啊,許多日子沒有見,過得怎麼樣啊?」
挽月也皮笑肉不笑:「還行,寫戲本寫得頭大。」
陳小蓮點了點頭:「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今天下午在外面,給你們都帶了東西,明天拿給你。」
同在屋檐下,無論暗地裡如何針對,面上卻必須維持該有的和平,只因為這樣,才能把戲班壯大。
畢竟陳小蓮要用到她的戲本,而她的戲本,也是要有人將它呈現給眾人的。
這之後一連七天,劉玄玉都沒怎麼過來。
倒是顧修然來的十分勤快,她就隨便應付,畢竟來者是友。幾次下來,有人經常坐在一旁說風涼話:「怎麼,劉少爺不要你了,你又勾搭上顧家公子了?」
挽月淡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眉筆,舔了舔牙齒,裝聾作啞起來。
陸央央也問:「我看劉少爺近日是不怎麼來了?他有事?」
挽月切了一聲:「誰知道,鬼混去了唄。」
她面上裝作無所謂,這麼說的時候其實心裡悶得慌,這幾日劉玄玉就來過兩次,每次來也不說話,就坐她旁邊看戲。
不是沒問原因,只是問了也不說……她哄多了就開始慪氣,最後也隨他去了。
「像我們這樣的人,也別太依賴別人,人家大戶人家的少爺,哪會對我們動真心,想來都是喜新厭舊的很。」陸央央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看顧公子對你倒挺真心的,規規矩矩。」
「你說顧修然?我昨日剛認了他做兄弟,我是萬萬不能對自己的兄弟下手的。」
陸央央:「…」
便又過了兩日,挽月拿到了衣裳。
她興高采烈的拿著衣裳出門,知道劉玄玉今日在醉仙樓宴客,所以她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打算親手把衣裳給劉玄玉。
她也隱約明白是那晚顧修然馬車之事,本來也是自己理虧,那便只能她主動些了。
劉玄玉的好友常居在南方,此次回京城,不過是遊山玩水路過此地,待上兩日就走。
他請了一桌子的佳肴,清了好幾個玩伴,最後來了幾個琵琶女,在包廂的角落裡奏樂。
與好友許久未見,劉玄玉高興,多喝了幾杯:「曹老闆這幾年忙著生孩子,若不是經過此地,我與你怕是要再等三年才能相見。」
好友哈哈大笑:「你就壞吧!在我省孩子好歹成了,我看劉老闆怎麼還是孤家寡人呢?怎麼的心情還走野路子呢?」
劉玄玉伸出手,隨著樓下的音樂跳起來,「哈哈,你懂我啊!」
正說著,門忽然被推開了。
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挽月推開門后便後悔了,因為她看見劉玄玉微紅著臉,旁邊坐著一個倒酒女,眼裡含著春意,殷勤的靠在他身上倒酒。
劉玄玉本來已經到了微醺的地步,聽到門口的動靜,眼神才聚焦,愣是看清人後,騰得又站起來。
好友沒有見過劉玄玉這幅模樣,當即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不過沒有等他想明白,旁邊的劉玄玉又坐了下來,故作冷淡說:「你來做什麼?」
挽月咬了咬唇。
她覺得他在糟蹋她的真心,就算真的喜新厭舊,或者是不想好了,起碼也說一聲,好聚好散。
這樣拖著,非得讓她自己覺得難堪,覺得難受不已。
以前的聞挽月不這樣,性子開朗,敢愛敢恨,不需要刻意迎誰,討誰歡喜。
因為察覺到劉玄玉不高興,她好不容易等到新衣服拿過來哄人,卻看到他任由別的女子靠在他身上,真是諷刺。
「我來看看我們劉少爺的新歡是何模樣。」挽月上下打量了那個倒酒女一眼:「也不怎麼樣嘛。」
劉玄玉皺起眉,看好友還在這裡不好發作,心裡沉著一口氣,語聲變得犀利起來:「你在胡說些什麼,趕緊回去。」
她眼底熱了起來,忍著沒有落淚:「怎麼,怕我這箇舊愛氣走你的新歡啊?小美人,看樣子你比我大不少吧,年齡大是硬傷呀,估計他不會喜歡你多久的,可別陷太深啊。」
那倒酒女站起來,嘴裡嘟囔了一句:「神經。」白著臉走了。
好友看不下去,好心提醒了句:「這位姑娘,那是位倒酒女,不是玄玉的新歡。」
挽月愣了一下,卻還是覺得很生氣,從來劉玄玉跟自己好的時候,不會和別的女子親近的。況且這次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
現如今還凶她。
索性把拿過來的衣服往桌上用力一扔,大義凜然道:「劉玄玉,這個給你,從今往後我不欠你什麼了。」
還沒等劉玄玉有何反應,轉身便跑了出去。
劉玄玉許久沒有緩過神,等好友提醒拆開那布袋時,看見一件玄色的衣裳規規矩矩的躺在裡頭……
挽月氣得不輕,在大街上狂走了數十里,一路走回了戲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