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向死而生

第1章 向死而生

「哐當!」雪色的白瓷掉落在地面上,碎成了幾瓣,地上留下了一灘水漬,孤零零的,無人問津。

就像它的主人此時的心情和境遇一樣,攤開蔥白消瘦的手掌,已經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原本充滿著靈動智慧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除了死寂別無一物。

看來毒藥已經起了作用,此時的自己竟然連拿穩這杯子都困難。

「嘩啦啦——」再次端起茶壺,滾燙的茶水進入茶杯,散發著陣陣清香,一直到茶水溢出了,迷寂還是維持著那個倒茶的姿勢。

茶壺壺嘴倒不出茶水了,迷寂還是一動不動,就像一個生動的雕塑,窗外傳來風絲穿透竹葉的聲音,寧靜而安詳。

突然,警示用的鈴鐺發出的脆鳴打破了這安謐的氣氛。

迷寂抬起了自己病態蒼白的臉,原本精緻的五官因為過於消瘦而有些突兀,特別是一對狹長的眼睛,沒了光亮,如同一具傀儡。

「砰!」竹門被粗暴的踢開,陌生又熟悉的人逆著光走了進來。

男子身著明黃色的龍袍,丰神俊朗;女子大紅色的宮服,頭上戴著九尾鳳釵,面若桃花,好一對璧人。

「迷寂你為何要插手朝堂之事?」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的問句,是他生氣的時候才會有的,二十餘年的相處他的脾氣早已被摸透了。

只是生氣又有何用呢?自己欠他的東西早已雙倍報答了,還用照顧他的心情?

迷寂荒涼的一笑,那張如同鬼魅一樣的臉上,第一次對著這個自己護了一路的皇帝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迷寂,你太讓朕失望了!」易無傷強壓下因為迷寂的笑容,而在心底產生的恐慌,一甩袖子,把桌子上得到茶杯茶具全都掃到了地上。

迷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泡茶喝茶了,這一套茶具是她的寶貝,價值連城,平時誰都不能碰一下;而現在被她寶貝的東西變成了滿地的碎片。

看著滿地的碎片,易無傷藏在袖子里的拳頭鬆了三分,心中的緊張感散了一些。

現在已經沒什麼還能威脅我了,毒藥已經發作,初迷寂這個女人,她也會在失去了價值后死的徹底,不會成為我的阻礙。

想及此處易無傷的眼睛里又多了幾分殺意。

「咳咳咳。」迷寂手上唯一殘存的茶壺掉落到地上,應聲而碎,而她自己則是因為笑而引起了劇烈的咳嗽,血色的梅花點在雪白的袖口格外的醒目。

「無傷,這二十餘年我為了易家鞠躬盡瘁,沒有做過一分不利於易家,不利於你的事情。」迷寂慢條斯理的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鮮血,像是個沒事人一樣端坐在那。

雖然是跪坐著卻沒有一點劣勢的姿態,反而因為那股無所謂的氣息而像是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視著自己的臣民。

易無傷袖子里的拳頭再次握緊,剛剛放鬆了一些的神經再次緊繃。

明明就只是一個被滅族的女人而已,卻總是那副運籌帷幄,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入她眼裡的姿態。

那麼輕易的就把那麼多朝中重臣玩弄於股掌之間,收割生命的樣子更是如同再看一場鬧劇,就算是在易家長大也沒有一絲易家的人的樣子。

「為何,你容不下我?」迷寂抬起頭,漆黑眸子深不見底幽冷如同地獄之門。

「你暗地裡聯絡權臣,你在調查朕,你以為朕什麼都察覺不到嗎?」心裡已經做了決定,在看迷寂已經即將燈油枯盡的身子,易無傷強行驅散心中的恐懼,他向前一步,讓光線完全的照在身上,讓那身亮黃色到的龍袍更加鮮艷。

現在也只有這身龍袍能夠讓他增加些底氣了。

「調查嗎?好像是我的做的吧,呵呵。」迷寂有些疑惑的扶著自己的腦袋,最後似乎是想不起來了,再次笑了。

笑著笑著,嘴角的刺目的鮮血再次涌了出來,迷寂卻像是根本沒有察覺一樣笑的很開心,似乎想要把這輩子落下的笑容都笑出來一樣:

「可這不是在我的茶葉被掉包之後做的嗎?」

迷寂嘴角綴上了森冷的笑意,直勾勾的望進易無傷的眼底,把那深藏的恐懼盡數挖出。

「你,你怎麼會知道……。」易無傷踉蹌的後退一步,臉上血色褪盡,她知道,她都知道,這個女人她早就知道了,那她會怎麼做,她是不是已經留了後手。

「皇上,她的身體已經完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耳邊甜軟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很動聽就像裹著蜜的糖果,能甜到人心裡去,說出的話卻惡毒的堪比砒霜。

「我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初家留下的令牌交出來,我留你和司徒修一個全屍。」易無憂的話給了讓易無殤心底又多了一些底氣。

易無傷一腳踩在地上的碎片上,把原本的大塊碎片踩的稀爛,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初迷寂踩在腳底一樣。

「令牌?你這次是來要軍隊的?怎麼,司徒修死了之後你連軍隊都控制不了了嗎?」在他的嘴裡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原本已經麻木的心臟再次抽痛了起來。

「易無傷,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我會幫你不過是因為我欠易家的,而你又是易家最想成就的人罷了。」

看著易無傷身後那張嬌嫩的臉迷寂不屑的嗤笑了一聲:

「如果嫡系還有別人,我絕不會幫你這個愛上了自己親妹妹的畜生。」

「你可是不怨了?不恨了?不氣了?」原本挺拔的脊背被砸斷,手筋腳筋盡數挑斷,原本俊朗的臉上一塊皮膚都沒有,像一條狗一樣被一根鐵鏈拴在柱子上的他。

司徒修,他曾經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啊。

迷寂的眼眶裡什麼也沒有,淚已經流幹了,痛已經麻木了,他已經走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你說什麼,你對我就沒有一絲真心嗎?!初迷寂從小到大都是我陪在你的身邊,我送你進宮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就那麼區區幾年你就能完全的變心嗎!?」

迷寂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易無傷瘋了一樣撲上來揪住迷寂的領子。

「皇上,皇上住手啊,迷寂姐姐是為了皇上才委身那個暴君身下的,若是她心中沒有你,那個暴君怎會死的那般快?」

火上澆油的話不斷的鑽進易無傷的耳朵里,易無傷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了。

易無傷身後的易無憂看著有些發狂的易無傷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無傷哥哥對那個女人還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自己先下手,恐怕還除不掉她。

不過現在,是她自己不知好歹,一邊這麼想著易無憂佯裝勸架實則更加激起易無傷怒氣的提高了音量。

「皇上,初迷寂手上的兵符還沒有到手,你不要衝動。」看著初迷寂的眼睛已經泛白了,易無憂這才低聲勸易無傷放手,畢竟這個女人已經構不成威脅了,她手裡的東西,必須在她死之前弄到手。

這次易無傷鬆開了掐住迷寂脖子的手。

「初迷寂,只要你交出兵符,朕可以恕你無罪。」易無傷起身扶了扶自己身上的皺紋,易無憂趕緊上前幫他整理了一下他的龍袍,隔開了他和初迷寂。

初迷寂一隻胳膊勉強支起身子,看著眼前的皇帝視線漸漸模糊,似乎到了自己初次見到他的時候。

這個他自然不是易無傷這個謀權篡位的偽君子,而是乾元帝國真正的皇帝,司徒修。

他當時臉上嚴肅的讓人覺得很不好相處,自己進宮本就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自然是十分緊張的,所以,沒能看出來,他心裡的緊張:「初迷寂?」這是他們見面的第一句話,自己禮還沒有行完,站在那以為是刻意刁難,就維持著那個姿勢,低著頭回了是。

「初迷寂!你又在想他!」易無傷看到迷寂再次發獃,忍不住怒上心頭。

「想?」迷寂的注意力被拉回來,她眼裡的光彩越來越暗。

「剛剛不是說令牌嗎?怎麼又成了兵符了?」迷寂沒有管他的咆哮,掀起了笑容,不管自己已經滿身鮮血,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子。

「你還真說對了,我的心裡從未裝進過你,或者你認為文不成武不就的你有什麼值得我裝下的?」

初迷寂穩住了身子,眼前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

易無傷京城赫赫有名的文武雙全第一才子,但是他題出的有名的策略詩句都是出自初迷寂之手,至於武,不說能擊敗初迷寂,就算是初迷寂讓他二十招都未必可以取勝。

「至於你要的東西,在你的腳底下啊,易無傷你真的以為在對我起了這般齷齪的心思之後我還會如你所願嗎?」

初迷寂晃著身子上前,繡花鞋踩在碎片上,鞋底也成了血紅色,她卻渾然未覺。

纖細的手伸出來,食指搭在自己的唇角,在易無傷縮小的瞳孔中,笑的開懷:

「兵符就是我最後的這套茶具啊,無傷,你親手打碎的茶具啊,開心嗎?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你以為閻如玉為什麼會突然叛逃?因為啊,我故意去她眼前晃了一圈啊。」

「你用我頂罪,坐上的這皇位可還安穩?」

「易無傷,被人戲耍一通的滋味如何?」

「我要死了,唯有這件事我還可以如你所願,只是我死了之後,這江山還能否姓易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初迷寂低聲的笑著,一句句的吐出讓易無傷越來越絕望的的句子,一雙眼睛里的色彩慢慢的消散。

最終,徹底的消失了。

世界變成黑色的前一秒,初迷寂好像看見了易無傷那因為氣極而變了的臉色,看到了亂倫之戀的兩兄妹捶胸頓足,卻連她的屍體都不敢碰的樣子。

真是可笑,自己怎麼會在自己身上下毒呢?最多會在茶杯上下毒而已啊。

他們兩個已經活不久了。

回首這一世,一次的救命之恩搭上了自己的一世,還有他的江山,感覺更近可笑了。

迷寂腦子混混沌沌的,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初家還在,媽媽有些嚴厲,恨不得自己把藏書閣的書都背下來。

爸爸則總是笑眯眯的哄自己,不想讓自己學的太累,自己也還是聞名天下的神童。

兩歲識字讀萬卷書,三歲成詩贏萬京人。

可是那一場大火,燃盡了一切,把自己所在乎的所有的一切都燒的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剩下。

那群蒙著面的黑衣人成了自己童年的夢魘。

只有自己被湊巧路過的易家救了,沉浸在無盡的仇恨和錯誤的感激中,成了易家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

捅進了最在乎自己的人的心裡,毫不留情,沒有一絲猶豫。

死了也好吧,如果餘生都在這真相中活下去,還不如死了乾淨,藏在茶葉里的毒藥,一點也不高明,用來對付自己蠢得可以。

不過,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被易無傷毒死,也好讓自己把這二十餘年的養育之恩還了吧,他想殺我,我毀了他的皇權,也不算忘恩負義了吧。

迷寂想起了易無傷對自己流露出來的覬覦,自己這二十餘年雖然為了他什麼都可以做,連進宮都答應的很乾脆,但是對他只有救命之恩的報答。

只是他自己似乎不是這麼想的,愛而不得就下了殺手,也襯得上易家忘恩負義的本性了。

「你記住,這世界上唯有恩情是不能忘的,仇恨可以放下,但是恩情絕對不能忘。」母親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很嚴肅呢,比平常都嚴肅。

母親,我這麼做不算忘恩負義的吧,雖然仇恨可以忘,但是我都要死了,就讓我任性這一次吧。

為什麼偏偏是被易家救了呢,如果換個人是不是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一生我活的小心謹慎,卻仍不得善終;如果能重來,我再不要欠下易家恩情;如果可以,欠他司徒修的,都能還給他。

只求,能夠真正的順自己的心愿在這世間走一遭,活出我初家人真正的樣子,像您所希望的那樣。

母親阿初自己在這世上活著真的好累,阿初撐不下去了。

「娘親為什麼要叫我阿初啊?」小小的女孩不過三周歲大,表情卻一本正經活像個小大人。

女孩趴在少婦的腿上,綳著小臉,眼裡的好奇沒有完全掩飾住,因為這個姿勢有些不滿的抿著嘴。

「因為娘的阿初是註定可以活的像初家人的人啊。」

少婦完全忽視了女孩的不滿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小腦袋

「阿初才不要做出家人。」

話音一落,小女孩立刻坐了起來。

「是初生的初,不是出家的出,阿初不會出家的,因為啊我們初家的秘密都會交到你手裡的,希望你可以結束初家延續千年的錯誤,這是我們對你唯一的要求了。」少婦笑著敲了敲女孩的腦袋。

「什麼錯誤啊,大長老這麼說,二長老這麼說,家主也這麼說,我覺得你們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要教給我的東西太多了,阿初都學不完了;而且你們唯一的要求也太苛刻了吧,我聽太後娘娘說她家瑾兒都不用學這些東西的。」

女孩完全不買賬,氣鼓鼓的鼓起了腮幫子活像一隻河豚。

「傻丫頭瑾兒是公主,長大了只要嫁人就可以了,可是你不一樣啊。」

「再說了這些東西別人想學還學不到呢,切記不可用初家教給你的東西禍害蒼生。」

少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最後一句話臉色嚴肅了下來。

「到底是什麼錯誤啊?」

女孩揚起頭再次問了一遍這個問題,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等到了時候你自然會知道了。」

少婦沒有直接說出來鬆開女孩的發繩,重新梳理女孩亂了的頭髮。

幾縷秀髮垂到了女孩的臉上,女孩側過頭看著少婦溫柔的臉沒有繼續追問:「不禍害蒼生是自然的,終止家族的錯誤,我一定可以的。」

……

娘親那個錯誤到底是什麼,阿初到死都沒有查到,阿初沒能完成家族賦予的使命,阿初是不是很沒用啊,到了那邊不要怪阿初好不好。

「傻阿初,不用怕爹爹在這裡,到爹爹這來,不用怕你娘親。」

久違的溫暖懷抱環繞,初迷寂已經冷卻的眼角滑下了一滴血紅色淚珠,徹底沒了氣息。

戊年八月二十九日,原本酷熱的天氣蒙上了烏雲,大片大片的雪花灑向了大地。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雪讓整個大陸都如同被掀翻了一樣飢荒遍生,乾元朝新帝易無傷就像突然降臨的大雪一樣突然駕崩,大陸最強國乾元國陷入內亂,整片大陸很快因為這塊肥肉而戰事四起。

亂世延續數百年未停止,大陸最高峰占星台。

「中樞自毀,這大陸的根基開始散了,貧道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男子長發如雪雙目皆盲,面容娟秀清澈透明,比門外的冰雪還要剔透三分,他放下雙掌,整個身形逐漸透明。

「中樞,不可妄改,不可妄棄,初家千年綿延的錯誤必須終止。」

隨著最後一個字出口此人連同這個道館一起消散了,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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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夢歸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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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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