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再見少年郎
「師妹,今日前來有要事相談。」清晨,她被葉蓁的叩門聲敲醒。宋玥嵐從床上爬起來,慌慌張張地理好鬢角,又點了點發白的唇,才敢與他出門相見。
「師兄找我所謂何事?」她蹙了蹙眉,問道,「可是張家亦或是皇宮之事?」
葉蓁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還是夫人聰明。」
宋玥嵐紅著臉撓了撓頭,問道:「張家怎麼了?」
「那次皇宮失守,欲將父皇置於死地的刺客正是張家秘密培養出來的死士。」
「那皇上準備怎麼樣?」
「並不准備將張家擒拿,而是想要你夜襲張家,滅其門,燃其府。」葉蓁故作一副擔憂之態,「可是玥兒的身子……」
「這倒不必擔心。風吹雨打慣了,小傷小病自是不礙事。」宋玥嵐擺擺手,繼續問道,「那何時動手?」
「今夜子時。」
那聲音回蕩在宋玥嵐的耳畔中久久不散。她伏在房樑上,手中的短刀緊了緊。
現在正是亥末四刻,張府仍舊燈火通明。家丁來來往往,拖曳著各式的兵器。
「都給我準備好了,今日不殺進皇宮,還我玥曦故土誓不罷休!」一個男人在人海中指控著,「眾將士聽令!」
「是!」
「吾乃玥曦國皇子唐岺,今日欲與眾將士殺進皇宮,令盛傾小兒還我故土!」那男人吶喊著,周圍人瞬時列為方陣,那方陣排列整齊,可變換數十種陣型。其中兵士虎背熊腰,似是長期訓練的傭兵。
「盛傾小兒,還我故土!」將士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烈,竟像是要衝上九霄雲端一般。宋玥嵐看著那些個兵士,狠狠蹙眉。雖說她是死人堆里殺出來的女人,可是這一個兩個的體型不得把她給撕了?
皇上這是要藉機處死自己吧!
定是自己祖墳冒青煙了,才攤上這八輩子求不來的大福!
不過這兵士雖個個訓練有素,但是人數終究不算是成千上萬。雖自己無法在頃刻間大破張府,卻也可以將其元氣大傷,繼而全身而退。屆時上報聖上令其抓拿便是。
她想著,便縱身躍進了那夜色之中,潛入了隊伍的末端。彼時那名喚『唐岺』的男子號令各部隊去喂馬磨刀,方陣霎時散成一團,正給了她可乘之機。
少女攔住了一個彪形大漢,對他嫣然一笑。那士兵興許是久不見美人,竟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待他反應過來之時,自己的喉嚨早已經被割裂。宋玥嵐拍了拍手,短刀微轉,藏進了自己的袖口之中。少女四下張望了一瞬,繼而拖著那具屍體向後花園走去。
她已摸透了張府地形,來去自如不說,哪怕是在此住個十七八天也定不能被人察覺。不料此時一小解兵士路過此地,大聲嚷叫道:「來人!!有刺客!」
聞聲的宋玥嵐眼神微凝,提著刀便以極快的速度奔向男子,手起刀落,人頭依然墜地。
她揩了一把濺上臉頰的鮮血,匆匆找了一個暗處躲起來。十幾個大漢前來四處查看,見幾個平日交好的弟兄躺在地上幾乎要冷了屍體,不由得紅了眼:「何人在此躲躲藏藏!?」
此時宋玥嵐已然規劃好了下一步應走的地形。這屋檐下僅留一人可行之地,可若翻身躍上房頂,便是足夠寬敞。適時房下有層空蕩客房可匿,待那些個大漢走來,早已經是人去樓空。這後花園離主帥營房足夠近,那時擒賊先擒王,將主帥一刀結果便是。
「誰人願意與你這種黃毛小兒躲躲藏藏!」話音剛落,她便丟下暗器躍上房頂。那暗器直直飛入幾人的咽喉,頓時血花四濺,與那滿地的虞美人相映成形。
宋玥嵐轉頭欲走,卻見一高大男子於其身後。她倒退幾步,房檐上的瓦片翩翩墜落,不留她倒退的餘地。宋玥嵐握住短刀,咽了一口唾沫才道:「你是誰,怎麼知曉我的行蹤?」
這行蹤又非她先前規劃好的,難不成這人有滔天的本領,竟能與人心意相通?那男子一對劍眉深壓著黑色眼眸,如同一望無底的古井,毫無波瀾。他鼻樑高挺,薄唇如點櫻樣紅潤。
「你以前最喜歡如此。」他開了口,低沉磁性的聲音抓住了她的心弦。宋玥嵐的心口似有千百小鹿亂撞,她凝住不穩的心神,一雙桃花眸炯炯有神:「你是何人?」
「攝政梁王,梁琛。」「你竟是……梁琛?」她不知怎的,竟不覺得他陌生,仿若輪迴千百世也依舊記得他的名號似的。
「小丫頭倒是逍遙,認人快忘得也快。」宋玥嵐抬頭,凝住他的雙眼,驚覺那淡淡的目光下是無可抑制的激動。她無法後退,只能側身想要擊中他的喉嚨。那短刀正欲擲出,卻被他的長劍穩穩擋下。
梁琛微微一笑:「小丫頭倒是漲了不少本事,竟願意用我教給你的劍法來殺我。」
「你教給我的?」少女怔愣了一瞬,繼而正色道,「不可能!我的師父是景蓮珅,我與你毫無交集,何來教與不教之說!」
「那這劍法又是何人教予你的?」梁琛收起了劍,突然喚道,「阿闌。」宋玥嵐久久一怔,甚至忘記了逃跑。他的每一分溫柔她仿若都念得,連眉目也是極其地似曾相識。
「阿闌是誰?」她側身欲要逃脫,卻被他鎖進懷裡。男子溫熱的吐息在她的耳畔迴轉,宋玥嵐手一軟,尖銳的短刀直插房頂,系在刀柄上的紅綢微微搖曳。
「你就是阿闌。」
興許因是幻憶剛剛鑄造出沒多久,她並未尋得半分與『阿闌』這個名號有關的記憶。宋玥嵐掙扎著,低聲道:「放手!你分明認錯人了!」
梁琛苦笑:「幻憶。」
宋玥嵐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什麼?」
「阿闌,你當真不認識我了?」眼前的男子眼中似是有無可計數的傷痕。微微牽動,心中便浮現出千百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是宋玥嵐。既然今日行刺失敗,那也不瞞著你了。若要殺,便殺吧。」她將短刀遞給他,「我四下看著,都是你們的人。既然今日我插翅難逃,那便做一個痛痛快快的了斷好了。」
梁琛喉頭苦澀。他無數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心知肚明眼前的小姑娘被盡數洗去了記憶,無可尋回。
可就是不死心啊。
自五年前盛傾大破玥曦,他就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手下的墨筆起起落落,他在輾轉難眠的夜晚里嘗試描摹著她的模樣,卻還是怯於落筆於她的臉頰上。並非他不懂技藝,也非他忘恩負義,而是那雙靈動的雙眸能讓他愧疚一生。
他本以為她死了。經過幾年的打拚,他終於成為了人上人,享受著如同皇帝一樣的待遇。他本有機會望得那千萬的長安花,偏偏他覺得這些脂粉美人太俗,始終不肯納妃。
他是他人高攀不起的王,翻手雲覆雨斜的攝政梁王,卻獨獨護不住自己摯愛之人。他為此愧疚許久,卻在錢府那場紛飛的大火中窺得了她的身姿。僅是那麼一瞥,他便知道這是他刻在心尖許久的心上人唐闌。
於是他幾番打聽知道了接頭處,命人調換了焚香。既然幻憶一術始於玥曦,他也有辦法解開那層桎梏。他料到了種種變數,唯獨,沒有料到他的小姑娘被再次洗劫了記憶,令他白費周折。
好在,現在這個姑娘就在自己的懷裡。隔著千萬重迷霧,她的音容再次清晰。
「我不想殺你。」他迎著刀鋒走去,宋玥嵐下意識地後退,卻被他一把握住了刀尖。
「即便你不殺我,這四下的將士該怎樣?你又如何平復士心?」她蹙眉,收回了短刀。紅色綾羅翻飛,她額前墨發飛起,撩撥著夜色的心弦。
「我自有辦法。」
「好。」宋玥嵐揚起了下巴,「何不給我看看,這神通廣大的攝政王梁琛有何本事。」梁琛笑了一下,繼而從胸前拎出了什麼東西,默念了一句什麼。
霎時,隨風而曳的柳停滯,她四下探望,見自己的綾羅還漂浮在半空中。梁琛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肢,腳尖輕點,向那庭院之外飛去。
「這是什麼寶物,竟如此神通廣大?」她心生好奇,伸手要去捉那隻項鏈。「你不記得了。」他以左手握住了她的手,眼底是無法藏匿的落寞,「也罷。」
「那,你隻身把我帶出,竟不怕我對你使什麼陰招令你即刻喪命?」
「你做不到。」他淡淡道。
宋玥嵐冷嗤:「我有什麼做不到的。我可是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人,手上沾染無數人的鮮血,怎的,還差你一個不成?」
「既是從死人堆中殺出來的,可傷到了什麼地方?」他垂眸,道,「讓你受苦了。」
宋玥嵐突然鼻尖發酸:「你突然說這些四六話做什麼,我與你非親非故,怎就……」「你是我的未婚妻,唐闌。」他停在了一處。宋玥嵐轉頭,方看見是那處府邸。
「你要我怎麼信你?」
「唐箐。」他眸色不變,靜靜地看著那破舊的別院走出一個老婦人。那女人見著宋玥嵐身後的男子,先是一驚,旋即便點了點頭。
「小心葉蓁。」他伏在她的耳邊,落下了這樣一句話。
待宋玥嵐反應過來,身後的男子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白羽。她彎腰拾起,將白羽放在心口,轉身看著那一望無際的長夜出神。
從這一瞬開始,葉蓁先前所規劃的計劃便全部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