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項莊舞劍
()湯婆子開了門,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湧進東廂房,當首的自然就是老夫人,緊隨其後的是大夫人。阮碧掙扎著想要下床行禮,鄭嬤嬤快步上前按住她,說:「姑娘病成這樣子,就不必起來了,都是骨肉至親,不差這麼一個禮。」老夫人見她形銷骨立,雖說愛不起來,卻也看著可憐,難得的好聲好色。「可憐見的,這好好的姑娘都人不象人了。你且好好歇著,祖母定會替你查個水落石出。」阮碧還是勉強行了個半禮,喘著氣說:「都是孫女……無用,讓祖母操心了。」老夫人罷罷手,示意她別說話了。阮碧也樂的不說話,反正這回的主角不是自己,旁觀更容易看清楚事情的脈絡。小丫鬟們搬來椅子,老夫人坐下,眼神凌厲地掃過眾人,問:「侍候五姑娘的奴才呢?」湯婆子和茶妹趕緊上前跪下。「說,好好的姑娘怎麼讓你們侍候成這般模樣了?」茶妹本來就膽小嘴拙,伏在地上,嚇的說不出話來。湯婆子也是心驚膽顫,好在年紀大經歷多,還穩得住,斟酌言詞,說:「老夫人,多怪老奴粗心大意,沒有看出槐花這小丫頭包藏禍心,讓她加害了姑娘。」「誰是槐花?」「槐花原是姑娘屋裡管著梳洗的,前幾天搶著要幫姑娘取飯,我當時瞅著蹊蹺,卻也沒有多想,沒有想她一心一意要謀害姑娘的性命……」「她人呢?」「方才已讓老奴捆起來了,如今在耳房裡。」老夫人使了一個眼色,有兩三健壯僕婦便往耳房走去,一會兒拎著被捆的結實、嘴巴里塞著汗巾的槐花過來,把她按在老夫人面前。槐花滿臉惶恐,拚命地磕著頭。另有一個健仆稍晚進來,把鉤吻花粉包遞上,說:「老夫人,這是她藏在枕頭低下。」老夫人接過,嗅了嗅,說:「取了她嘴巴里的汗巾。」汗巾一取出,槐花語無倫次地嚷嚷著:「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我沒有想過害姑娘,都是那個孫嬤嬤騙我,不關我的事,老夫人饒命呀……」老夫人厲聲問:「哪個孫嬤嬤?哪個院子的?」「我不知道。」槐花搖頭,抽泣著說,「她只說她姓孫,是她騙我的,說這葯不會害人,只是讓姑娘生回病,老夫人,我真沒有想過害姑娘的,就是借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害姑娘呀……」老夫人冷哼一聲說:「刁奴,明知道這葯會讓姑娘生回病,你還下藥,還說不是害姑娘?」槐花語塞,只是反覆地說:「老夫人,槐花真沒有想過要害姑娘,都是那老虔婆騙我,老夫人,槐花從來沒有想過害姑娘呀。」「你老實說,那孫嬤嬤許你什麼好處?」「她給十兩銀子,她還說……事後之後,調我去三姑娘院子里當差。」旁邊的大夫人眉頭一挑。「她當真這麼說的?」槐花用力點點頭。大夫人湊近老夫人身邊,低聲說:「弟妹屋裡確實有個姓孫的嬤嬤,是她陪房。」老夫人說:「來人,去請二夫人還有孫嬤嬤。」有小丫鬟應聲而去。一會兒,二夫人和孫嬤嬤匆匆趕來。老夫人指著孫嬤嬤對槐花說:「刁奴,你仔細看看,可是她?」槐花看了看,搖搖頭說:「比這位媽媽要年輕些。」二夫人在路上已經從小丫鬟嘴裡聽說一二,說:「母親,既然是有心害人,要不遮頭掩臉,要不嫁禍別人,又怎麼會自曝真實身份呢?不如,把嬤嬤們都叫來,讓她一一指認。」老夫人點點頭說:「沒錯。」當即派出幾個小丫鬟分頭通知,一會兒,來了三十多個嬤嬤,屋裡站不過,都站在東廂房前面的院子里。大夫人帶著槐花出去認人,二夫人也跟著出去看。半盞茶功夫,大夫人帶著槐花回來,沖老夫人搖了搖頭,說:「都說不是,可咱們府里就這麼些嬤嬤。」後腳跟著進來的二夫人說:「指不定是這個刁奴編出來騙咱們的。」槐花嚇一大跳,撲通跪下,不停地磕頭,說:「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槐花沒有騙你們,真的有個叫孫嬤嬤的,真的有……」「行了。」二夫人打斷她,「咱們府里的嬤嬤全在這裡了,你方才都見過,你還是老實交待,是誰指使你下的毒,又是誰教你說這番謊言嫁禍三姑娘的。」槐花無言以對,只是反覆地說:「真的有孫嬤嬤,真的有,是她要我下藥的,我沒有說謊……」二夫人厭煩地撇過頭,對老夫人說:「母親,我看這刁奴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把她送官府。」猶如五雷轟頂,槐花僵在地上,滿臉不敢相信。大夫人皺眉說:「弟妹,不著急送官府。這事不問個清楚明白,終究是個禍根。」二夫人說:「嫂子要從哪裡問起?她一口咬定是什麼嬤嬤,咱們府里又變不出活人來。」大夫人說:「許是有什麼外人冒名進來,咱們還是細細查訪一下……」二夫人笑著打斷:「咱們阮府幾時成了菜市,隨便個人都能進來?嫂子想要包庇她,也不必編出這等可笑理由。」大夫人皺眉,說:「弟妹說的好生奇怪,我作什麼要包庇她?」二夫人說:「別以為我不知道,她不是你陪房許寶樹的女兒嗎?」老夫人怔了怔,說:「怎麼,還是個家生奴才?」大夫人點點頭,說:「確實是我陪房許寶樹的女兒,從小在外院干粗活的,是個缺心眼的丫頭,我瞅她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害五丫頭,指定是有人指使,不查個清楚,就這麼送了官,豈不是便宜躲在後面的奸滑奴才?」老夫人說:「去把她老子和老娘叫過來。」大夫人說:「她老子和老娘在近郊的田莊當差。」老夫人又問:「當的什麼差?」大夫人猶豫一會兒說:「管事。」房間里有短暫的沉默,片刻,老夫人瞪大夫人一眼說:「你這個家當得可真好。來人,把這個以下犯上的刁奴給我送官府去。」剛才一番對話,槐花以為大夫人有意保自己,連忙撲上前抱住她的腿說:「大夫人救我,大夫人救我……」大夫人心裡煩躁,被二夫人夾槍帶棍地這麼一說,老夫人都懷疑她了,槐花這一撲不是坐實了?一腳踢在槐花的胸口說:「下賤東西,做出這種毒害主子的事情,還敢求饒?你以為我要救你,我只是不想看事情不清不楚地結了,白白便宜了一些包藏禍心的小人。」槐花被踢倒地上,撫著胸口,半天緩不過氣來。阮碧心生不忍,卻又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若她不是貪婪又愚蠢,何至於此?大夫人甩甩手絹,壓下心裡的煩躁,說:「母親,不如先將她關在柴房裡,等大老爺放班回來再。」「便是大哥回來,難道還能查出個子虛烏有的孫嬤嬤?嫂子怎麼就不願意送她去官府呢?」大夫人不快地針鋒相對:「弟妹怎麼就這麼著急送她去官府呢?」二夫人說:「事情關係著三丫頭,我能不急嗎?若是這回關係二姑娘,我怕嫂子比我還急。」大夫人說:「我不送她去官府,正是為了查個水落石出。」二夫人說:「卻不知道嫂子的辦案能力比衙門還強了。」老夫人皺眉說:「行了,別吵了。來人,把這下賤奴才送去官府。」大夫人輕喊一聲:「母親……」老夫人瞪她一眼說:「你還想說什麼?看看你當的好家。」大夫人委屈地說:「母親何出此言?媳婦不明白。」「我問你,我叫你找幾個穩妥的侍候五丫頭,你又是怎麼安排的?看看……」老夫人指指跪著的湯婆子、茶妹、槐花,「不是老的,便是歪瓜劣棗的,還有個謀害主子的黑心秧子,五丫頭礙著你什麼事,你就這麼不待見她?她要是有個好歹,你讓我將來有何面目見老太爺?」大夫人又驚又氣,看著老夫人,一時說不出話來。老夫人又說:「我原本覺得你是個穩妥細心的,這才放心將整個阮府交給你,先前二丫頭欺侮四丫頭,我也只當是姐妹間鬧彆扭,如今連這種謀害主子性命的事情都鬧出來了,你說你,究竟是怎麼當的家?」阮碧終於聽出一點味道了。大夫人心裡暗想,果然不出所料,這髒水原是要潑向自己的。想要據理相爭,又一時找不到言詞,只得僵立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老夫人不再理她,目光掃過眾人的臉,厲聲說:「怎麼我的話都沒有人聽了嗎?」兩三個健婦一哄而上,揪著槐花走了。阮碧聽著槐花的哭喊聲漸漸遠去,心裡很不是滋味。老夫人又看著湯婆子和茶妹說:「把這兩個奴才也趕出府去。」茶妹和湯婆子嚇的癱軟地上。阮碧趕緊求情:「祖母,她們與槐花向來疏遠,行事也大不相同,侍候我一直盡心儘力。雖說她們有失察之責,卻也罪不至此。還請祖母念在她們盡心儘力侍候我的份上,饒了她們這回。」她是事主,老夫人樂意給她這個面子,說:「既然五丫頭求情,我就饒過你們這一回,小的繼續留下來服侍五丫頭,老的原本從那裡來的,仍回那裡去。」茶妹和湯婆子磕頭答應。老夫人又拉著阮碧的手說:「呆會兒,從我院子里給你撥兩丫鬟過來,你好好養病,每日的早晚請安就暫時不用了。」阮碧點點頭說:「是,祖母。」老夫人又叮嚀幾句,帶著曼雲和鄭嬤嬤走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帶著各自的丫鬟婆子走了。方才還是濟濟一屋的蓼園東廂房頃刻間冷清下來,只剩下地上跪著的湯婆子、茶妹,還有床上躺著的阮碧。湯婆子向阮碧恭敬地磕了一個頭說:「多謝五姑娘救命之恩,也恭喜五姑娘。」恭喜,阮碧嘲弄地笑了起來,作為一枚棋子,差點被奪去性命,得到的補償是恢復自由,這事值得恭喜嗎?如果沒有估錯,這一回的下毒事件不是針對她,表面是針對槐花的,最終矛頭對準的是大夫人。但那毒藥卻也是真實的,如果她沒有及時發現,如果她因此而陣亡,大概換來的也只是一句「天見憐的」。不論這次幕後主使是老夫人、二夫人還是其他姨娘,總而言之,在她們的心目里,阮碧是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的那個。這一刻,阮碧替原主感到難過、憤怒、憋屈,這就是她的家人,輕視她踐踏她還不夠,還準備隨時拿她這條命去換取利益。不要緊,我會替你討回一切的。阮碧在心裡暗暗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