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且說賈母因著奴才們私底下嚼舌頭,狠狠發作了一番,懲罰了幾個婆子。
至於周瑞家的,王夫人雖然發狠打了五十板子,到底沒有趕出去,只是削了她管事的權利。賈母知道也只冷笑了數聲便不管了。
不過此事鬧得如此之大,滿府皆知。趙姨娘倒是頗為幸災樂禍,這個周瑞家的仗著是太太的陪房,平日里趾高氣揚,向來不將自己母子放在眼裡。再者太太但凡要敲打自己,總是那周瑞家的來,每次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
可巧兒,這一日賈政歇在了趙姨娘的屋子裡。趙姨娘服侍著賈政換過了衣裳,又親自到了熱茶送上。見賈政臉色上好,便自己站了賈政身後,替他揉捏著肩膀。
賈政問道:「我剛去老太太那兒請安,老太太面上不喜,可是今兒府里有什麼事?」
趙姨娘手上不停,在後邊一撇嘴,笑道:「老爺難道不知?」
「什麼?我今兒回來晚了,到底什麼事情?」
趙姨娘略略放低了聲音,嘆道:「今兒個白日里,環兒和蘭哥兒陪著林家謹哥兒在園子里玩兒,不成想竟聽到有些奴才們嚼舌頭。說,林姑娘和林哥兒在咱們府上白吃白喝,竟是來打秋風的。」
「啪」地一聲,賈政將茶杯扔到了桌子上:「這些奴才當真該死!我嫡親妹妹的孩子來到府里,不說好生伺候著,倒來傳些這樣黑心的話!」
趙姨娘又嘆道:「可不是嗎?林姑娘和林哥兒沒了親娘,本就可憐了。人都說,娘舅親娘舅親,這來到了親舅舅家卻受了這樣的委屈!老太太知道了,氣得不得了。聽說,當場就打了那些婆子們幾十板子呢,就連周瑞家的也沒能免了。」
賈政眼皮一跳,問道:「這竟和周瑞家的有關不成?」
「可不是。原是寶姑娘看老太太給寶玉林姑娘二姑娘他們做衣裳,就和太太聊天時候說了。周瑞家的聽了,只傳了出去,卻是越傳越不像。」
趙姨娘這麼多年受寵,原也不是只憑著年輕貌美。她最是會察言觀色小意殷勤的,見賈政只沉思不語,又笑道:「要說起來,老太太真是疼這些孫子孫女兒們呢。就連環兒都得了好幾套,前兒穿著過來給我看了,我再不想環兒能穿的如此體面的!」說著,眼圈就紅了。
賈政自是知道王夫人對趙姨娘母子頗為苛刻,然嫡庶有別,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麼,免得被外人詬病「寵妾滅妻」。聽了趙姨娘這話,也明白了這原不過是自己的母親給幾個小輩兒做了點子衣裳,黛玉姐弟是嫡親的外孫輩,自然也有,竟可恨那些個奴才!
忽又想到什麼,問道:「周瑞家的也罷了,怎麼這話又有薛家的寶丫頭什麼事兒?」
趙姨娘拭了拭眼角,笑道:「原不過就是娘兒們聊天罷了。」
賈政到底心裡不悅,心道素日里王氏只說她妹妹家的寶丫頭如何端莊,如何沉穩,竟是家裡的幾個姑娘都不及的。自己雖只見了幾面,倒也還算大方得體。卻不想小小年紀就如此犯口舌,恐怕那好也是有限的。再想她那親兄長薛蟠,粗魯不堪,不學無術,想是家教如此。便打定了主意,日後須讓寶玉遠著些薛家兄妹才好。
可憐寶釵此時不知,此時在賈政眼裡,自己再無是處了。
王夫人尚且不知趙姨娘已經在賈政面前給自己上了眼藥,只是琢磨這一件在她看來再大不過的事情。
老太太此時雖然不提,打的什麼主意自己也能猜到一些。原想著先讓自己妹妹帶著寶釵過來,寶釵生的珠圓玉潤,端莊大方,一看就是當家主母的好人選,老太太先入為主,說不定就會對寶釵青眼有加,縱然黛玉再來了,也不妨事了。但現在,老太太對黛玉的重視已經明擺在眼前的了。難不成,就真的得給寶玉定下林丫頭那個病秧子樣的?
恨恨地絞著手裡的帕子,王夫人驀地站起來:「來人,跟我去梨香院!」
梨香院里,薛姨媽紅著眼圈:「姐姐,我們還是搬出去罷。如今,老太太雖不說什麼,可姐姐你聽聽今兒個老太太的話,我們再住下去,在老太太面前,姐姐越發地為難了。」說著便抹眼睛。
王夫人拉著薛姨媽的手,勸道:「有什麼為難的?誰還能當面趕了你們不成?老太太也不過是為著她那心尖子受了委屈,才如此的。你們只管住著,這點子面子我還是有的。」
薛姨媽看看旁邊坐著的寶釵道:「別的不說,我只怕委屈了釵兒呢。姐姐也知道,我們寶釵在家裡也是一般的嬌養,在金陵時見過的誰不贊聲好?如今在這裡住著,她自己不敢有一絲兒的錯處,就這樣,還處處受人擠兌,我這心裡……」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自是知道寶丫頭的,模樣不說,就單這行事大方穩重,我就極喜歡。如今那個林丫頭,嘴尖牙利的,跟她死了的娘一個樣兒。又瘦的病秧子似的,一陣風能吹走了。真真不知道老太太看上了她哪裡!」
說著,又笑向寶釵道:「到底還是寶丫頭溫柔和厚。」
寶釵紅了臉,低下頭道:「我哪有姨娘說的那麼好?」
王夫人笑道:「有的。」又向薛姨媽道:「妹妹知道,我那寶玉出生時就帶了一塊兒寶玉的,人都說日後必有大福。」說著,就笑看寶釵。
寶釵愈發紅了臉,忙打帘子出去了。這裡薛姨媽便道:「只是,咱們姐妹想的固然好,可如今看老太太的意思,竟是那林姑娘呢,」
王夫人臉上不屑:「就她?先不說別的,難不成以後讓寶玉見天兒的哄著不成?我再不答應的。人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再怎麼著也得問問我這親娘不是?我再勸勸老爺,這事兒也就成了。」
薛姨媽心裡固然是願意的,只是嘴裡仍道:「這老爺最喜歡那讀書人,林姑娘書香門第,又是親外甥女兒,想是老爺也願意呢?」
王夫人心裡一沉,這倒是極有可能,不過自己今日來正是為了這個了,不由得一笑,道:「這個么,我已經有個主意了。」
且說自從賈母發作了一通后,果然內院里的奴才們人人警醒,黛玉姐弟日子過得頗為平靜愜意。倒是那些丫頭婆子們,近日裡聊的都是一個話題——金玉良緣。
「那寶姑娘的金鎖乃是遊方的和尚給的,那和尚說了,不能離身呢,將來必得找個有玉的來配,那才是大吉大利,富貴綿長的呢。」
「胡說,既是有這個怎麼寶姑娘來了這許多日子,從沒見她戴過呢。」
「哎呀呀,誰可憑空說這個呢。原是金釧兒跟著太太去梨香院,才聽跟著寶姑娘的鶯兒說的呢。」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
紫鵑瑞凝等聽了,告知黛玉,黛玉只叫她們約束了自己這邊的丫頭:「斷不能往外傳這些話,沒的壞了寶姐姐的名聲呢。」
恰好迎春等三人來找黛玉玩兒,聽到了話音兒便問:「什麼名聲?說的這般鄭重?」
黛玉見問,只笑著不肯說。倒是雪雁忍不住,便將聽來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迎春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這是怎麼說的?誰不知道這府里就有個有玉的?這大喇喇地傳出這樣的話來,不但於寶釵的名聲有礙,就是寶玉豈不是也受了波及?
惜春便氣道:「這些奴才們竟是打也打不好的?才剛剛處置了一幫子,竟又有一幫子!我回了老太太去!」
迎春一把拉住她,笑道:「快坐下罷!奴才們說了也就罷了,你一個千金小姐竟也要犯『口舌』不成?」
惜春奇道:「難道就由著他們說了?這可有什麼意思呢?」
探春撲哧一笑,點著惜春的額頭道:「你又怎麼知道不是有人願意讓說的?」
黛玉坐在一旁心裡暗嘆,這些大宅門裡的小姑娘們,心思都是極為細密敏感的。迎春大了幾歲,不必說了,探春不過是跟自己同歲,竟也一下子想出了裡邊的機鋒,當真不簡單。
當下也不多說什麼,只笑道:「昨日下午接到爹爹送來的東西,倒是有些南邊的小玩意兒。昨日沒來得及給你們送去,今兒正好,喜歡什麼只管自己挑罷,我也懶得分派了!」便叫瑞凝去將父親送來的東西拿了來。
惜春到底還小,當下便不管什麼金玉良緣了,只顧催瑞凝:「好姐姐,快去!林姑父捎來的東西是再好玩不過的!」
瑞凝笑著去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