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卻說黛玉迎春等人約束著自己的丫頭嬤嬤們,不叫隨著去傳什麼金玉良緣的話,這既是合著大家閨秀的規矩不犯口舌,也是怕賈母生氣的意思。如今黛玉看來,賈母確是真心地疼愛著自己和瑾兒的,或許他日為了榮府而算計,然至少現在她只想著老太太的一片拳拳愛惜罷了。
黛玉見瑾兒如今和賈環賈蘭玩的極好,又想著不能讓他丟了自己教過的功課,又不忍拘束了他,便索性專撿了三個孩子在一起玩兒的時候來教導瑾兒,便連賈環賈蘭也一起學了——其實也不過是些短小的古詩或是易認好寫的字罷了。迎春等人見了不免好笑,倒是賈母看那三個小的搖頭晃腦一本正經地背詩大大地贊了一回。
寶玉不知這幾日忙著些什麼,常是給賈母請過安后就不見了人影,偶爾過來看看黛玉,也是急急忙忙地便被襲人叫了回去。
便是寶釵,也因了節氣變換而犯了舊疾,只在梨香院養著,有幾日沒有過來了。
這天,一早起來天就陰陰的,下起了小雪。迎春姐妹們來請安后便沒有回各自的屋子,只在賈母的暖閣里玩笑。冬日天短,姐妹們說說笑笑,玩鬧一會子,賈母又讓鴛鴦拿了幾樣皮子衣料之類的出來親自教了姐妹幾個認識,一天便過去了。賈母便早早地讓人傳了話,今日不必來上房伺候,只在各人院子里吃晚飯罷,自己只帶著幾個小的用便是了。
只是直到晚飯十分,寶玉也沒過來。倒是李嬤嬤過來回道:「姨太太留了寶玉在梨香院吃晚飯。」
賈母聽了,便只帶著黛玉迎春等人用晚飯,只是臉色未免有些不虞。飯後,瑾兒和賈環想著還有一張拼圖沒拼好,便拉著賈蘭忙忙地去了碧紗櫥。
黛玉迎春等就陪著賈母說話醒食兒,一時說道慧紋的綉品好,賈母想起自己還收著一架慧紋的小炕屏,便叫人找了出來給她們姐妹仔細看。
不一會兒就聽得外邊小丫頭大聲道:「寶二爺回來了!」打起帘子,果然是寶玉穿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進來了。
賈母這才高興起來,忙道:「這大冷的天氣你倒在外邊走來走去!快脫了斗篷,散散那涼氣。」琥珀趕忙過去,幫著寶玉解了斗篷。
寶玉請過安便笑嘻嘻地在賈母身邊坐了。賈母只摩挲著他的臉,笑問:「這是吃了酒了?」
寶玉用頭抵著賈母肩膀道:「姨媽留我用晚飯,糟的好鵝掌。我說那原得就了酒才好吃呢,姨媽便給我灌了上等的酒來。好祖宗,我不過吃了兩杯!」
賈母點著他的額頭道:「你這猴兒,怎麼跑到姨太太家裡騙酒喝去了?若是這大冷天的積在心裡,看你難受不!」
寶玉便笑道:「我沒吃冷酒。都是燙的熱熱的吃下去的呢。」
迎春等人都在賈母的炕上圍著一架黃花梨的小炕屏看呢,聽了寶玉這話,探春先笑了:「二哥哥不是最喜歡冷酒么?今日倒喝熱的了?」
寶玉探頭看她們,見黛玉正在那兒歪著頭笑,眉眼彎彎,比平日更多了份俏麗清甜。寶玉心裡突突直跳,也不細想,便笑道:「原是寶姐姐說的,酒性最熱,若是吃了冷的便積在心裡了,得用五臟去暖它的;若是熱的吃,發散的就快呢。」
黛玉等人聽了,只抿著嘴笑,倒是惜春哼了一聲,道:「老祖宗說了二哥哥多少回也不見你改,倒是聽寶姐姐的話。」
賈母笑道:「你寶姐姐這話說的倒對。只是你到底還小呢,且別管冷酒熱酒,只少喝才是。」
寶玉從賈母懷裡爬出來,笑道:「我知道了。」又用手比劃著,「老祖宗,原來寶姐姐也有個這麼大的金鎖的。上面也刻著兩行字,說是也有些來歷呢。」
賈母見寶玉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笑道:「哦?寶丫頭來了這麼久,我也沒見她戴過什麼金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
寶玉一副得意的樣子,笑道:「寶姐姐原來也是戴著的,不過是戴在了裡邊,不曾讓咱們看見。今兒我去看她,聽鶯兒說了才知道。又求了寶姐姐,她才解了下來讓我看。那金鎖足有這麼大,」說著用手比了個大小,「上邊刻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個字呢。鶯兒還說,這話兒竟和我那玉上的字是一對兒呢!」
黛玉只在心中扶額,這寶玉真是單純的太過了!
賈母眼中精光一閃,隨即笑道:「寶丫頭可真是,好好的東西竟是戴在裡邊了。」
寶玉點頭笑說:「是了,若不是寶姐姐先看了我的玉,我也不能看見那鎖的。」
賈母心中只冷笑,面上卻不露聲色,只對寶玉道:「好孩子,你吃了酒,快回去早些睡了才好。」說著又叫鴛鴦:「送了寶玉回去,叫襲人她們好生伺候著。」
鴛鴦答應了,寶玉今日原也有些累了,便向賈母告了乏,又嘻嘻地笑著和黛玉等人別過,這才回屋去。
這裡黛玉迎春等見賈母微眯著眼睛沉吟不語,知她心裡不悅,便都下了炕,站在了地上。
半晌,賈母才向她們笑道:「怎麼不看了?」
黛玉笑道:「怕是老太太累了呢,可是要歇一會子?」
賈母搖頭笑道:「你們只坐下,我有話問你們。」
黛玉迎春等面面相覷,只得先坐下。賈母便笑問:「剛剛寶玉說的你們都聽見了,如今你們年紀漸大,我倒要問問,你們可覺得哪裡不妥?」
黛玉心裡哀嘆,這話可讓人怎麼說?
幾個姐妹都不言語,只笑看賈母,賈母卻也笑看她們,只靜靜地等著。半晌,惜春忍不住了,歪著頭道:「頭一個不妥的就是寶姐姐那個丫頭,當著寶姐姐和二哥哥的面,竟說什麼『一對兒』的話。」
賈母點頭笑道:「正是。姑娘身邊的丫頭,說話行動在外人看來都是代表姑娘,若是丫頭沒規矩,難免姑娘出去被人笑話。」
又看向探春,探春思索了一回,便道:「再一個不妥,是寶姐姐當著二哥哥面解了衣服裡邊的金鎖。」
賈母贊道:「正是。自玉兒來了,我便讓寶玉從我這裡挪了出去,這原是規矩。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今日寶丫頭或許無心,然若是你們這樣的女孩兒在這些事兒上不當心,被外人知道了,那便是一輩子的詬病。你們姐妹須得當心,以此為戒。」
黛玉等人忙站起來恭敬地應了。黛玉只在心裡道,薛家住在這兒,老太太礙著面子,不能讓她們搬走,倒是善加利用,拿著她們家的行事兒來教導自己的孫女兒們了。寶釵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嘔得吐血了。
這裡賈母又道:「這些話兒只是咱們娘兒幾個之間說的,不可傳到了外邊,免得讓寶丫頭難堪,壞了親戚情分。」
黛玉幾個又應了,只有惜春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賈母撐不住也笑了,一時除了迎春厚道不好意思外,就連黛玉唇邊,也露出了小小的酒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