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歸去吧
「打了半個小時的車沒打到，還好有這玩意。」
電瓶車的輪胎從潮濕的街道上碾過，出了一聲黏糊的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粘在了上面。
空氣中的濕氣滲透到了顧明的發梢上，還有骨頭中。在這種天氣開電瓶車，況且還沒有帶頭盔，如果被哪個起早的交警看到，他可是要被拉到交警大隊里喝上一壺茶。
更倒霉的是，如果一個操作不妥當摔倒了，在這種濕潤程度的地面上，他會連人帶車的滾出去十幾米遠……
顧醫生非常後悔自己沒把單車學好，以至於如今面對科技水平高了那麼些的電動車都駕馭不住。
濕冷的風撲面吹了過來，冷風鑽入衣領里，皮膚的感覺就像是穿著衣服掉進水中一樣，它們不斷地往自己的血液里滲入寒氣，連帶著肌肉和內臟都不自覺的產生痙攣。
「明明看到太陽了，怎麼我一出來就變大陰天了，見鬼了。」
來到越城七年了，在顧明記憶里，似乎自己拿到心理醫生資格證后就沒有那麼早出門過了。
天空陰霾，這個世界寂靜得像是死掉了一樣。
「不過，我真的沒在做夢吧？」
駕駛著電動車，連鬍鬚都沒來得及刮的男人想起幾個小時前的經歷，那些只有在電視和小說里出現的存在，當有一天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后，帶來的衝擊感不可言喻。
「算了，一會去李巾然家問問情況。」勉強的操控著電動車，眼前的指示燈變為警告的橙黃色。
「您好，歡迎收聽越城新晨報告，我是播報員李仁，在昨晚……」
電動車停下，面前顯露出刺紅的九十秒倒計時。
他詫異的看了眼身旁孤零零豎立起的無線播報器，這是什麼時候建的？
沉默地聽著廣播報告，男人的視線越過空中殘存的薄霧，瞳仁忽地緊縮了起來。
「在昨晚十點四十分左右，一輛從中部分局派出的警車在高速行駛時撞破了環橋圍欄，從高達三十米的高橋上墜落。據調查，當時車上有兩名出警人，現在市人民醫院中搶救，根據分局的電話記錄來看，該二人此次出警的目的是相距二十公里的石島公寓區，而在石島公寓里，發生了一起故意傷人事件，作為公寓管理員的王某被發現暈倒在……」
石島公寓，不就是昨天他和李巾然去過的地方嗎？
而且那個公寓管理員，在這時間段里還給自己指過路，怎麼可能會處於暈倒的狀態？
難不成自己進入了所謂的平行世界？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也不願意再去回想。
一切問題的源頭，或許與那將自己救出的黑傘男人有關。
就在沉思之中，顧明猛然聽見尖銳的鳴笛聲從背後響起，耀眼的燈光像是煙花那樣爆發出來，照亮了他茫然回頭的面龐。
在顧明身後十米的距離，載滿鋼筋的貨車如同失控的怪物那般疾馳而來。
「靠……」
重達十二噸的大卡，哪怕是已經採取了緊急制動，短短十米的相距也只在瞬息間被跨越，貨車所強制縮減下來的速度於頃刻間變作了恐怖衝擊力，撞破了天空中的迷霧，隨後猛烈的擴散出來。
然後，在他遠不能反應過來的瞬間……
叱！！！！
刺耳的摩擦聲攜帶著令人恐怖的壓力襲來，彈指一瞬之間，劇烈的衝擊力全數灌輸到顧明的身體。
嘭——
他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團漩渦中，只不過它是由無數根足以貫穿他身體的鋼筋製成的。
上百根平均長度在五米的鋼筋在空中飛舞著，它們穿越了被撞成碎片的機械殘骸，就像是被人精確的操縱起來那般，鋼筋旋轉的角度變得異常詭異，朝著顧明刺下。
終於，身體被擊潰的劇痛令顧明清醒了過來，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從中間撕開那樣，他感覺自己的四肢都被撞爛了。渾身上下所迸發出的疼痛覆蓋住了好不容易才恢復的意識。內臟，骨骼，肌肉都在這場毀滅性的衝擊下喪失了所有活性。
他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
——
「一個小時了，顧醫生是爬過來的嘛？」房間內，李巾然半躺在床榻上，兩條小腿隨意的搖晃著，「還想讓他帶份早飯過來呢。」
雨水從蒼穹之上的雲層中墜落，天空又下起了暴雨，灰燼被宛如海嘯的雨水沖刷殆盡。
殘留的火焰還在艱難地燃燒，沒有聲音，沒有氣息。
被鋼筋釘在地面的顧明抽搐著咳出已經變成碎片的臟器，臉色蒼白的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渾濁的血液從他的身下蔓延出來，有的流向地溝，混入了水池，只剩下幾條殷紅的痕迹。
「好慘啊，渾身都被捅穿了。」
有人站在暴雨中，撐著黑傘。
彷彿剛從外面買完早點回來一樣，男人的手上還提著一袋包裝好的生煎，他看著碎石中近乎變作碎片的顧明，眼神平淡，像是早已預料到那樣。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驚異，只是一片平淡。
「第二次見面了，顧明，我叫陳宇默。」
不管此刻顧明能否聽到他的聲音，陳宇默只是自顧自的說著，順著他淌出的血液走去，留下一串血色的腳印。
「還真是奇怪啊，就算是那個小傢伙幫你承擔了業障，老天也還是想你去死呢。」
陳宇默緩慢地蹲下身，對著顧明輕聲呢喃，然後驟然發出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你以為你能躲過去嗎？
「你現在一定很好奇，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要遭這種罪吧？」
他伸出手，去觸碰顧明皮開肉綻的胸膛。在那裡，顯露出外的心臟還在微弱的跳動著。
手掌穿過了心臟，像是穿過了一層並不存在的投影。
「但是很可惜啊，我現在就算告訴你了，你也理解不了。」
遠處的雨幕中傳來警笛的聲音，雨浪從蒼穹中消退了，大風吹過了灰燼和火焰，又沿著這座腐爛而又寧靜的城市穿行，最後吹走了陳宇默手上的那把黑色的雨傘。
陳宇默錯愕地看著黑傘被吹走，許久之後露出瞭然的表情。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真是讓人嫉妒的運氣啊，明明有那麼多該死的業障，卻總有人想要幫助他。
他縮回了手，眼神憐憫的又望了顧明一眼。
「既然噤聲會想要留你這條命，我也不能再干涉了。」
深色的血液和貨車的碎片從地面懸浮了起來，扭曲的鋼筋從顧明的身體中排出，詭異的被拉扯回半空中。
陳宇默站起了身，視線因為雨水變得模糊，被熄滅的火光重新燃了起來，碎石匯聚回平滑的地面，一切都在倒退。
唯獨那把黑色的雨傘，如同飛鳥般盤旋著飛上天空，消失不見。
「那麼，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