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
夜燈如豆,燭火幽幽。
張若靄文思泉湧,下筆如有神,一邊想著夫人說的話——
「七阿哥機靈著呢,太后當著眾人的面誇了又誇……我瞧著像皇後娘娘更多一些,特別那雙眼睛,哎喲,又黑又亮的,萬歲爺別提多疼愛了。」
唰唰唰,頌詞很快躍然呈現。
一段話大致意思是:
「乾隆十一年五月,萬歲爺賜御筆經書,臣感激涕零,不勝榮幸。不眠不休地拜讀了一天一夜,承蒙恩寵,有所了悟,念及七阿哥生於佛誕,天降甘霖,激動不已……特撰寫以上賀文,恭賀萬歲得子。臣寫遲一步,無法趕上滿月之宴,慚愧不已,以拙作報答萬歲賞賜之恩……」
想了想,還不夠,得花費更多筆墨誇獎七阿哥。
於是把什麼「鍾靈毓秀」「天資過人」,全都加上了。
張若靄把筆擱在旁邊,滿意地瀏覽了一遍賀文,笑眯眯地想,正好趕得上三日後的大朝會。
第二日休沐,張若靄早早地起了身,應邀去了戶部尚書梁詩正的府邸。他們共為漢臣,還是同僚,關係向來親密,性子也合得來,算是密友了。
「張大人!」亭子里喝茶賞花的人遠遠望見張若靄,拱了拱手,互相回禮完畢后,他們聊著近日的朝中大事。
在座的都是當朝重臣及名仕,漢臣居多,算是一個圈裡的大人物,交情很是不錯。
聊了聊今年的科舉,就有人打趣張若靄:「張大人昨日進宮,可得了什麼好賞賜?」
張大人聖眷優渥,時常進宮伴駕,還是教導端貝勒的師傅之一,很是得他們尊敬。張若靄就笑呵呵地摸了摸鬍子,神秘道:「老夫還真得了個寶物!」
一眾人來了好奇心,戶部尚書梁詩正點了點他,「不老實!」
張若靄正襟危坐了起來,壓低聲音,「……前幾月江南亂象,又接著京畿乾旱,萬歲爺不舒心啊。」
「這話說的不錯……喜得麟兒之後,皇上肉眼可見地心情好了。」
張若靄點點頭,「這不,萬歲爺賜我御筆經書,我想著,正是洗去亂象,和樂朝堂的好機會啊!」
侍讀學士董邦達直愣愣,「這是何意?」
「我當晚撰寫賀文,誇讚了七阿哥……」張若靄說,「預備大朝會的時候謝恩。一個人不夠氣勢啊,這不就找上了你們?」
一群人沉默了。
沉默著沉默著,他們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你說的不錯,此舉妙哉!」
漢人重視嫡庶,他們都是支持端貝勒的正統。誇獎七阿哥,不也給端貝勒造勢嘛!
若是兄弟倆歲數相差不多,過多地捧著七阿哥,還可能造成嫡子間的爭端。可十六歲的差距完全避免了這些。
關鍵是還能獲得聖眷,何樂而不為?
還有。
現在漢學興起,卻還缺少了影響力。若能因為賀文推動漢學的發展……
一箭三雕之舉!
大臣們興奮地回了府,開始閉門深造。
*
大朝會如期而至,天色還暗著,他們在宮門前碰了頭。
「我擅長隸書……」
「我臨摹了董體……」
笑呵呵地說了幾句,其餘的大臣滿頭霧水,這是在說什麼呢?
很快他們就明白了。
一項一項的議程過後,大朝會漸漸行至尾聲。吳書來拉長嗓音:「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張若靄與梁詩正眼神一碰,前者捧著笏板出了列,清了清喉嚨,「臣有事啟奏。」
乾隆見是張若靄,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抬了抬手,神色明顯是期待的。
滿朝皆靜。
大臣們想著,殿試的流程皇上剛剛閱覽了,禮部還有什麼大事?
眾目睽睽之下,張若靄掏出懷裡的長卷,開始念賀文。
「十一年四月初八,聖皇得子……」
文采斐然,這是不用質疑的,辭藻華麗,聽者也是一種享受。
可主旨竟是對七阿哥的讚揚,通篇文章都是誇獎,還不帶重複的!
滿朝文武都恍惚了。
這還沒完。
張若靄念完就回到了班子里,梁詩正站了出來。
「臣啟稟:七阿哥永琮天生靈秀……」
再接著,陸陸續續的文臣出列。
沈德潛、丁觀鵬、董邦達等二十餘位天子近臣皆是才華橫溢的人物,他們有人擅詩,有人擅畫,有人擅詞,那賀文聽起來真是行雲流水,令人拍案叫絕。
滿朝文武儼然目瞪口呆。
大阿哥永璜和端貝勒永璉早已上朝聽政,永璜抽搐著嘴角,不高興地垂了垂眼;永璉抖了抖雙肩,努力壓住快溢出唇邊的笑聲。
傅恆站在武將那一列,但他精於漢學,自然聽懂了賀文。
都是在誇他的小外甥……
「……」傅恆想,是我落後了嗎?
終於沒有人再出列了。
大殿里靜悄悄的,坐在上方的帝王率先打破了寂靜。
「好,好,好!」乾隆忍不住起了身,龍顏大悅,手中握著張若靄的賀文——所有的賀文,都被吳書來遣人收集,遞給了乾隆。
「諸位愛卿是我大清棟樑……」乾隆紅光滿面地誇道,「這份大禮,朕著實驚喜萬分……」
昨日張若靄請見,他靈光一閃,暗示了他:愛卿,朕的愛子出生那麼多日,還沒有像樣的賀文呢。
乾隆信任張若靄的能力,想著愛卿定能理解他的意思,寫一篇令他舒暢的文章出來。
誰能想張大人不僅自己寫了,還拉上了一堆同僚!
這簡直是放大加倍的驚喜,若不是時機不對,乾隆真想給每個出列的臣子升一陞官職。
不過他已記下了臣子的姓名,誰叫他們撓到了他的癢處?
在乾隆心裡,嫡長子是用來培養的,嫡次子就是用來寵的。永璉現在經不得誇,得好好磨一磨,擔起太子之位;至於永琮,他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裡,捧上天去。
臣子們誇讚永琮,就是誇讚他啊!
誰都看見了皇上的高興,臣子們隱晦的目光不斷地往張若靄他們瞥去,每個人都是震撼的。
他們發現,這才是拍馬屁的最高境界。
誰能想到,向來嚴肅看似清流的文臣,能想出這樣別出心裁的主意?
妙啊。
*
下了朝,永璉給皇后請安的時候說了這事,眉眼彎彎,差些崩了冷靜自持。
皇后:「……」
皇后懷裡的永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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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琮:爸,親爸,你這樣我很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