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愛
嫻貴妃到底沒有在滿月宴上為侄子求情。
估摸著皇上的氣也消了,幾日後,她指揮廚子做了一碗白果薏米湯,親自端了去養心殿。
晌午剛過一會,乾隆在長春宮用過午膳后回了養心殿批摺子,懷裡還揣著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永琮津津有味地吃著手指頭,眨眼看著碧藍的天空。
皇阿瑪穩穩地抱著他,微風拂過,帶著暖意,正是春日裡最舒服的天氣。永琮打了個哈欠,滿是坑坑的右手抵在嘴邊,吧唧了幾聲沉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永琮餓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啊啊了一聲,侍立在旁的吳書來立刻道:「皇上,墨書姑娘,七阿哥醒了。」
他躺在御桌旁的搖車裡,批摺子的乾隆一眼就能看見。因為皇后不放心,特意派遣了墨書來照料永琮,隨身備好了尿布、帕子等物,餓了好給他準備羊奶。
滿月宴之後,七阿哥就不肯喝奶娘的乳汁了,無論怎麼哄都沒用。皇后無法,只得讓小廚房調配了些去腥的羊奶,七阿哥終於賞臉喝了起來。
乾隆聽說后大力誇獎了永琮一頓,誇他不落窠臼,不愧是朕的兒子等等等等,誇得永琮都要冒煙了,皇后唇邊的笑也僵硬了一瞬。
這也能誇?
再然後,永琮就被他皇阿瑪給捎上了。
乾隆拿過瓷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那架勢熟練極了,許多宮人們驚駭地垂下了眼。
吳書來卻是淡定異常,這有什麼?當年萬歲爺還是皇子的時候,也餵過和敬公主和端貝勒的!
所以要他說,大阿哥完全沒有勝出的可能。這寵愛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怎麼比?
永琮唇邊溢出羊奶,小小的打了個飽嗝,乾隆摸了摸他圓滾滾的肚子,把剩下小半碗的羊奶給了墨書,放在膝蓋上輕輕顛了起來。
輕柔舒適的程度,永琮閉著眼哼哼兩聲,像一個吃飽了就睡的小豬。
乾隆抱著他,右手剛拿起硃筆,外面就通傳嫻貴妃求見。
這麼久了,也該來了。乾隆柔軟的神色淡漠了下去,吩咐道:「讓她進來。」
嫻貴妃拎著食盒低眉順眼地走來,她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素雅卻精緻無比,發間簪了一支玉蘭的流蘇,隨著步履微微蕩漾。
「皇上,這是臣妾親手做的白果薏米湯……」她行完禮,抬起頭,話語就卡在了喉間。
皇上抱著的……不就是七阿哥永琮嗎?!
她震驚地垂下了眸,掩住內心的驚濤駭浪,指尖稍稍一顫。
七阿哥竟受寵到如此地步,皇上批閱奏摺也不忘帶上他?
乾隆在嫻貴妃的心目中就是威嚴和冷淡的代名詞,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場景,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乾隆瞥了她一眼,對湯品不可置否,「說吧。」
嫻貴妃堪堪回過神來,努力忽略了小娃娃看向自己的單純的目光,一咬唇,跪下磕頭說:「臣妾……知錯,良赫他也知錯了,求皇上體恤烏拉那拉家,臣妾日後一定謹言慎行……」
永琮咬著手想,歷史上繼后烏拉那拉氏是個重規矩的,甚至有些古板,十分敢於勸諫,也是天下人的表率。若不是後來下江南的時候剪了發……
原來她還是嫻貴妃的時候也犯過錯嗎?
他覺得,嫻貴妃這時候是渴望皇阿瑪的寵愛的。
乾隆看她一眼,「朕知曉了。」
皇上沒有給個準話,嫻貴妃有些焦急,卻也不敢再開口。
乾隆執起硃筆,翻起了奏摺,上面有一封是江蘇巡撫的加急摺子,說江寧的白蓮教餘孽已經清剿完畢,據點已拔除,全賴端貝勒的功勞……
看著看著,乾隆心情大暢,餘光見嫻貴妃僵硬地站在原地,態度也變好了些,「良赫那小子,朕確實懲罰過了。他不是在咸安宮讀書么?進宮做永璉的伴讀吧。」
色布騰封了輔國公的爵位,最近已經領了二等侍衛的差事,永璉的伴讀就差了一個,良赫正好頂上。
嫻貴妃腳步恍惚地出了養心殿,她甚至沒心思去想皇上用沒用白果湯了。
皇上這是……把烏拉那拉家和端貝勒綁了起來?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自家阿瑪額娘聽見了不知會有多歡喜。
但嫻貴妃笑不出來。
皇上為什麼這麼做?
*
若是嫻貴妃膝下有子,乾隆不可能這麼干。
他隨意地掃過白果湯,湯品已經涼了,「吳書來,賞你了。」
「是。」吳書來躬著身子,暗嘖了一聲,我的貴妃娘娘啊,萬歲爺這是為你好啊!
日後端貝勒登基,憑藉著良赫少爺的情分,烏拉那拉家怎麼說也能興盛個十幾年。
又過了一刻鐘時間——
「萬歲爺,張尚書請見。」
禮部尚書張若靄遠遠看見乾隆懷中的襁褓,只驚詫了一瞬便淡定自如,「萬歲爺,這是禮部撰寫的殿試名單,微臣整理完畢……」
想必那就是傳聞中的七阿哥永琮。
張若靄是張廷玉的愛子,乾隆看重的大臣,他笑著頷首道:「愛卿辛苦了。」
吳書來搬來一個綉墩,斟了上好的熱茶,張若靄便知曉萬歲爺有事和他聊。身為聖上的心腹,皇上偶爾會和他拉拉家常,張若靄嘴上不說,心裡卻以此為豪。
乾隆把永琮遞給墨書,「時辰不早了,皇后再不見永琮就要怪朕了。」
皇阿瑪要和張尚書聊什麼?
回長春宮的路上,永琮撓心撓肺地吐了個泡泡。
「……這是朕描摹董師的《白衣大悲五印陀羅尼》。」乾隆假裝不經意地抽出一卷經文,將奏摺推開放在一邊,「張愛卿,此卷經書,朕賜予你了。」
張若靄接過經書,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懵了。
驚喜的同時,他又有些疑惑。
不會揣測上意的大臣不是好大臣,算算日子,今天沒什麼特殊的含義,萬歲爺把這卷經書賜給自己……代表了什麼?
他徐徐翻開,映入眼帘的就是董其昌體,上有一副觀世音菩薩的畫像,憐愛世人,普度眾生。
觀音,佛經……
還有剛過不久的滿月宴……
張若靄一個機靈,忽然了悟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經文捲入懷中,回府之後和夫人亢奮地道:「快,和我說說七阿哥滿月時的樣貌……」
滿月宴之時,張若靄恰好遠赴山西辦事,故而沒有出席。
夫人詫異地望著他,「這是做什麼?」
張若靄:「大事!」
皇上要我誇七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