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噩夢

趁著車夫套馬的當兒，蘇珊又擔憂地問道：「阿昀，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要不我跟你大叔和你一起去東都……」

「大嬸……」游昀無奈地笑了，溫和地說，「真的沒問題，阿瑾在西都接我。而且還有莫良。我們有三個人呢。」

「你魔法學的晚，這些年實在是不容易，我跟你大叔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現在你終於考進了翰瓊，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我跟你大叔都替你驕傲。眼下我們連你進翰瓊都不成，讓你一個人出遠門……」說著說著，蘇珊竟有些硬咽。

山姆攬過她的肩膀，輕柔地拍她的背，安慰道：「好啦好啦，別在孩子面前哭鼻子，這麼大個人了，羞不羞？」

「阿昀啊。」他說。

「哎！」游昀趕忙應道，眼中亦有閃爍。

「別的話也不多說了。路是你自己選的，就得自己走下去。翰瓊高手如雲，遠不是咱們一小小的鎮能比的。去了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需得勤勉讀書。」

「也別太勉強了，累了就回家。」蘇珊擦著眼淚。

家，是一個多麼溫馨的詞語啊。

那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無論你多麼落魄，多麼一無是處，都可以溫柔地接納、包容你的地方。時常在家時，你會憧憬外面寬廣的世界。而當你真正成了浪子，在偌大的世界里浪蕩得累了、乏了，才會懷念曾經溫暖的港灣。

她是異世界格格不入的浪子，是沒有家的人，甚至連普通的人形都沒有，只剩下流浪的靈魂。蘇米兒有些難過。

突然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拉車的黝黑漢子大聲道：「好啦，弄的跟永別似的！阿昀小子過年就回來啦！他這一去，可是給咱鎮子長臉嘍！放心吧，我羅老三打包票，保准把孩子送到地兒！」

他的聲音銅鈴般，把拉車的兩匹馬兒驚得「咴咴」直叫，倒把空氣中濃濃的離別感傷都吼沒了。

游昀沖羅老三笑笑，輕聲對蘇珊和山姆說：「大叔大嬸，你們一直這麼照顧我，就像我的家人……我會照顧好自己。」

「傻孩子，咱們本就是一家人。」蘇珊閃著淚花。

「去吧。」山姆說。

游昀帶著小黃走上馬車，坐在莫良對面。

「走吧，羅三叔！」

「好嘞！駕！」

羅老三沖空中猛一揮鞭，兩匹馬兒隨即開始奔跑。馬車慢慢加速。窗布外不停揮手的夫婦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游昀不禁有些悵然。蘇米兒從他肩上一躍而下。

莫良從始至終都靜靜坐在馬車裡，雙臂環在胸前，微微頷首，一言不發。他漆黑的眸子彷彿沉浸在深不見底的湖水裡，幽遠深邃，讓人捉摸不清。

游昀注意到小兔子一改平日里對一切都好奇滿滿的樣子，只悶悶不樂地蹲坐著，開口問道：「怎麼了，小黃？」

蘇米兒搖頭。

「捨不得大叔大嬸？」

蘇米兒再度搖頭，嘆口氣。

[大叔和大嬸都很好，可他們不是我的家人。]

「是想家了吧。」

蘇米兒驚訝地抬頭，正對上他瞭然的微笑——她不知不覺中又用了心靈交流。

游昀背靠背墊，雙手枕在腦後，微仰頭，輕鬆地笑著：「小黃，我父母都不在了。」

蘇米兒吃驚地看著他。

「我7歲那年，他們為探查軍情越過利莫林區，從此杳無音信。不久就傳來混沌組織瓦解的消息，我想，他們一定被捲入此事，犧牲了。」

蘇米兒聽得懵懵懂懂。莫良卻是在他說第二句話后就迅速看向他，眼眸晦暗不明。

「他們在出發前就有了預感，提前將我和赤燭託付給大叔大嬸……」他的笑意忽而濃了些，「……大叔大嬸一直試我為我親生侄子，不管我變得如何……」

「他們是我的親人。你，也是我的親人。」他輕撫小兔子頭上的毛髮，笑容溫柔和煦，褐色的眼睛如明亮的水鏡，倒映了小兔子的身影，「以後，我家即你家。我會永遠保護你。」

蘇米兒獃獃地看著游昀，聽著他篤定的誓言。這一刻，游昀似乎散發出某種光芒，將她的心也照射得溫暖起來。

良久，她用臉頰噌噌游昀的手：「嚶~」

以後，游昀就是、蘇米兒的家人。

她是他的疾風兔小黃，也是蘇米兒。

想念，就讓它淡淡的。

莫良看著一人一兔，百無聊賴地合上眼瞼。

馬車頂，背生兩翅的迷你女孩一揮手，腳下的透明屏幕瞬間變回普通的車頂。小女孩眉頭不自覺皺起，揮手間，車頂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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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馬車跟火車客車小轎車根本沒法比……

蘇米兒蔫蔫地躺在軟墊上，得出這個結論。

野外未修繕的道路本就就坑坑窪窪，再加上馬車構造又沒有現代車子穩固，車轍搖晃、車廂搖晃、人也搖晃。縱使蘇米兒在原世界身體良好，從不暈車，此時也覺難受非常。

而游昀除了從戒指里抽出軟墊，讓它躺得更舒服些外，也顧不得它了。因為車廂里還有更需要照顧的人——莫良。

這個從第一次見面便永遠冷著臉，面無表情形容高冷的少年，居然沒一個時辰就右手扶額，一手捂肚，形容痛苦。一會兒后竟直挺挺倒了下去，把一人一兔嚇了一跳。

游晨星見他雙眼緊閉，連忙掐他人中，后發現他很清醒，只是暈車嚴重。

為此，游晨星幾次喊停趕車的羅三叔，扶莫良下車嘔吐休息。又是遞水遞手帕，又是教他掐虎口緩頭痛，無微不至。直到他將胃中物吐盡，又喝了些清水，顯得精神多了才放心。

「莫良兄弟是第一次坐馬車吧？」游昀溫和地問。這時莫良已經好多了。

饒是冷淡如莫良，此時也不禁麵皮發熱，頷首道：「嗯，第一次。」

「難免有些不適應，多坐幾次就好了。」

「是。謝謝。」莫良不自然地說。

[誒，他居然也會道謝。]

聽到達那拉明顯帶有幸災樂禍意味的話語，游昀只微微一笑，繼續和莫良攀談：

「莫良兄弟也住在蒼陵鎮附近嗎？此處多為魔法師，幾乎未曾出過馭靈師，怎麼之前從未聽說你？」

「住在利莫林區另一側。」

「原來如此。那麼前幾日你是在利莫林區歷練，到達蒼陵鎮后再出發去翰瓊？」

「是。」

「怎麼一個人呢？你家裡人呢？」

「忙。」

一陣沉默。

游昀想了一陣，又說：「我的朋友在東都等我，匯合后我們一起去翰瓊。屆時為你介紹。」

「嗯。」

又是一陣沉默。

游昀再也想不出什麼好說的了，誠然他對莫良有一肚子疑問想問，但對方似乎不喜攀談。

[哼，悶葫蘆。]

蘇米兒兔鼻里噴氣，發出「哼哼」的聲音。

莫良閉眼，兀自進入了冥思。

路途還很長，儘管道路顛簸難以靜下心來，但氣氛太過沉悶，大家就都學著莫良進行冥思了。

冥思是在內心絕對地清凈與安寧，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時的一種狀態。這種狀態下可以輕鬆感應到周圍的魔法元素，快速補充魔力或靈力。同時由於心境安寧，可以比平時更容易領悟魔法的真諦，藉以提高自身魔力水平。

馬車顛簸得厲害，車轍滾動聲、馬蹄聲也清晰入耳，室溫又很高，游昀很難進入狀態。他偶爾睜眼，見莫良穩坐如山，似乎早已習慣在惡劣環境中冥思，不禁新生欽佩。許久后終於也進入了冥思。

蘇米兒還是暈，不舒服得很，遲遲入不了定，索性放棄了，趴在軟墊上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睡得並不安穩，一會兒夢見回到了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被一群張牙舞爪的黑影追趕；一會夢見一隻血色猛豹張著血盆大口向自己撲來，莫良在後面冷眼看著；一會兒夢見被雪亮刺眼的白光包圍，冷氣森然，而游昀在白光外漸行漸遠。蘇米兒急切地叫著，向他躍去，卻墜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

「嚶……！」

蘇米兒猛地睜開眼睛！

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長耳朵里滿是冷汗。原來是夢。蘇米兒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看到游昀關切擔憂的目光，頓時有種心安的感覺，勉強笑笑：「嚶……」

忽然，她一瞬間有種被虎狼注視的冷意，迅速跳起伏下前身，惡狠狠地沖著某個方向叫道：「嚶呃！」

然而，她對上的是莫良靜如深夜的眸子，那一瞬間的森然冷意也倏然消逝。

不禁怔愣。

「你怎麼了，小黃？」游昀問，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蘇米兒困惑地晃晃腦袋。剛剛那個感覺……是莫良？不是？是誰？

莫良漫不經心地看它一眼：「噩夢。」

[是噩夢……？]

蘇米兒心下一片迷茫。

「小黃，你剛剛一直在發抖，還在叫喊些什麼……做噩夢了吧？別怕，都是假的……」

游昀輕聲安慰它，試圖伸手碰觸發懵的小兔子。可小兔子露出驚慌厭惡的神情，迅速躲開了。

「嚶嚶嚶！」蘇米兒意識到是游昀后，立刻解釋道。

[對不起！我只是……以為你是、是……]

是誰呢？某個人曾經……是誰……蘇米兒似想起了什麼，但越是回想，就越是迷登。可一個身影卻漸漸在一片濃霧中清晰了。

他戴著黑色的口罩，披黑色的斗篷。他的手指均勻而修長，秀麗非常。這樣的纖纖細指，多少綉娘求而不得。然而這雙漂亮的手不拿繡花針，只愛拿一把細長的銀刀，那刀尖閃著銀色的寒光，如他的眼神般陰冷可怕。他在刺眼的白光中出現，手執銀刀。他的出現，意味著絕望和死亡。

他是魔鬼，是修羅。它們都怕他，因為他……他就是……

「小黃，小黃！」

游昀眼看著達那拉翻出眼白，身體緩慢倒了下去。

莫良不知何時已走過來，搶先一步摸摸疾風兔脖頸，又翻開它的眼皮仔細看看，道：「暈過去了。無妨，讓它好生睡一覺。」

游昀詫異地盯著他。

莫良毫無察覺：「是夢魘。它之前有過痛苦的經歷。」說罷回到座位。

游昀注意到最後一句話是陳述句，不由心裡一緊，笑道：「原來如此，沒事就好。莫良兄懂醫術？」

「常歷練，略懂。」

莫良閉上了眼睛，似又要進入冥思狀態。

游昀將小兔子小小的身子連帶著軟墊一齊放在腿上，好讓它睡得更舒服些。他低頭靜靜地思索，似漫不經心地說：「莫良兄的手指修長勻稱，像女子的手一樣漂亮呢。」

莫良眼皮微微一動，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