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前

自夏日的昏睡中起身，魏行雲發現自己額頭和手臂上已經全是汗水了。

電風扇絲毫不起作用，熱流像是繞著腦子盤旋蒸騰，既累又暈，無法形容。

把肺里的熱氣用嘴巴吐了出來，然後再抹去頭上的汗珠。帶著尚不清醒的意識，他終於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機。

15:40。

——不得了，居然趴在桌上睡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早了。

無聊的夢境內容還在腦海里打轉，大致是高中時代的緊張學業生活。課堂、考試、複習資料、用光的筆芯。那會兒世界還是正常的，還沒有喪失距離。

電風扇嗡嗡地轉著。

熱流。

魏行雲放下手機，雙手捂住臉，用力深呼吸。

得快點清醒過來，將精神和注意力投入現在的生活。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心臟跳動的聲音鮮明地在腦中迴響。腦袋似乎也在跟著一起震動。感官一會像是敏銳到了極點，一會又像是遲鈍到幾乎不存在。

「……近日，又有一起失蹤事件在Q市發生。新的線索和疑點讓警方將近年來的某五起失蹤事件作為一個整體看待。隱藏在案件背後的犯人會是什麼身份呢？失蹤者的境遇又可能如何呢？接下來是本台記者的深入報導……」

在電風扇和熱流的縫隙間，隱約透入一絲電視節目的說話聲。

能聽見電視的聲音，證明意識已經大致清醒了。

確認過這一點，他再次抓起手機，開始翻看未接來電的記錄。

僅有一通，來電時間是二十五分鐘前，即15:15。聯繫人的備註是「許作」——是「組織」上的來電，換言之是工作。

二十五分鐘。魏行雲決定裝作不知道，過會再回撥。至於「為什麼沒接電話」、「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打回來」的問題，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行。

他揉了揉眼睛，從椅子上起身。

環顧四周。電視機、書櫃、辦公桌、窗戶、攥在手裡的手機。辦公桌上的小型電風扇還在嗡嗡作響，一封偽造的委託書不時地被吹動一角。

——沒錯，這裡是我的房間。我就在這裡。

每回從睡夢中醒來，他都會像這樣確認周遭的情況。這是他近兩年來養成的習慣。至關重要。

魏行雲長出一口氣，終於放鬆下來。

電視里還在播報所謂的特別採訪節目，幾乎都是廢話。畢竟按照標題上的說法，搜查才剛剛開始，哪會有既有價值又能簡單公之於眾的詳細信息。

不過，這也不能就空泛地怪罪警察「無能」。就算是在世界還未發生巨變的五年前，失蹤事件也是常見的事情，走失、綁架、自殺、被殺，理由和過程各種各樣。除非性質惡劣，一般都不會引起無關人等的注意。

他在心裡如此評價。

午睡時開著電視睡覺同樣是他的生活習慣，在他的觀念里，這有助於他在睡醒后迅速拾回真實感。而對電視節目內容的理解也有助於他儘快恢復頭腦的清明。

現在，電視的職責已經完成了，接下來便是開始工作。

他伸了個懶腰，很不情願地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帘。

暗紅色。

稍顯陰沉的天空，午後的陽光略微有點暗淡。

——多半要下「雨」。偏偏還是有工作的時候。

他一邊盯著窗外，一邊撥通了「許作」的電話。

「——喂，是許作嗎？」

「……你怎麼才來電話？」

「私事，就正好把手機靜音了。現在才剛剛忙完。」

那頭短暫的停頓，道：「算了，你快點準備，上頭已經在催了。反正不是很重要的事，早點做完報告上去就完了。你我都輕鬆。」無奈的聲音，語氣里還有點不滿。

輕鬆倒不見得。魏行雲在心裡嘟囔。

「明白，按照之前的說法，任務的目標是那家偵探事務所，對吧？」他說。

「沒錯，啟峰偵探事務所。」許作重複了一遍目標的名稱。

「行，那我現在就準備，你稍等一下。」

「嗯。」

交流簡潔而順利。

他回到桌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閉目養神，手掌輕輕揉按右眼。

——「侵入啟峰偵探事務所」，總覺得像是反派角色做的事情。但沒辦法，這是工作。

電視里的採訪節目似乎已經結束了，開始播報別的東西。大意是近日多雨，請民眾注意安全。

——偵探事務所。這個名詞倒不陌生，但感覺距離自己的生活很遠。虛構故事中的偵探事務所大多神通廣大，例如電視里才放的連續失蹤事件，那就該是偵探大展身手的舞台。

——可惜事實並非如此，處理失蹤事件的是專業的警察。甚至根據「組織」里的情報，這所「啟峰偵探事務所」的所長本人也於幾日前去向不明。

重新睜開眼睛，伸手關掉桌上的電風扇。再拿起放在桌角的電視遙控器，關掉電視。

四周瞬時安靜了下來，只有悶熱本身還在隱隱發出雜音。

他拉開抽屜，取出裡面的藍牙耳機。連上手機，將耳機安置在右耳。

「喂？」

「嗯？你準備好了嗎？」許作在那頭問。

「沒錯，如你所說，速戰速決吧。」魏行雲有些消極地說道。

「那麼，我再重複一下任務的背景——」許作乾咳一聲，「根據『組織』的情報，『啟峰偵探事務所』的所長庄啟峰近幾天行蹤不明。失蹤原因暫不清楚。

因為他似乎與總任務目標『喬游天』早有來往，因此『組織』懷疑他的失蹤與近日來『喬游天的出現』有關。於是我們來調查這種關聯。至於他的失蹤本身的原因則不重要。」

「收到。」

「嗯，我們不需要調查『他為何失蹤』，這不是我們的工作。」許作再次強調，「只要調查『有沒有相關線索』就夠了，即使得出的答案是『沒有任何有關的線索』也不要緊。」

「我明白。」

其實魏行雲對什麼「失蹤原因」或「事件真相」本來就不感興趣。真正對此非常在意的人恐怕是一再強調這點的許作自己。

許作在那頭調整了下呼吸，說：「那就拜託你了，開始吧。」

魏行雲望向窗外。

天色好像又暗了幾分，呈現出壓抑的深紅。

——失蹤與出現，夏季的多雨。宛若某種故事的開端。

——電視里提及的失蹤者、失蹤的偵探事務所所長、某人的出現。這三者之間多半毫無關係，只是巧妙地同時發生在了這個雨季。

他收回視線，然後閉上眼睛。

——生活反正仍在繼續向前，無論世界變成哪副模樣。

「開始預觀測，確認目的地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