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體表——偵探

15:40。

啟峰偵探事務所。

祁銘霏再確認過一遍時間，然後打開了偵探事務所的門，傾斜身子，往裡頭張望。

空無一人的棕色客廳。絲毫沒有人的氣息。

「所長今天還是沒來啊……」

她多少有點泄氣地關上門，走近沙發，一屁股坐了下去。

昨天大學同學聚會，直接通宵了。今天這個點才爬起來上班。本來還想著會不會挨所長一頓罵，結果所長人還是不在事務所里。

——這只是一個由所長和自己兩個人構成的小偵探事務所。自己是見習偵探，真正的偵探只有所長一人。

——然而這幾天所長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連未完成的委託都放著不管，聯絡也聯絡不上。昨天聚會前自己也試著跟所長發消息請假，但消息一直是「未讀」。

——這幾天來，偵探事務所里只有自己一個人。

獨處。

她緩緩掃視四周。

棕色為主色調的客廳；一看就知道劣質的木頭茶几；到處有磨損，相當老舊的皮沙發；就連頭頂的電風扇都讓人有它隨時可能掉下來的感覺。

書房中用來放檔案和所長自己的書的書架倒是顯得高級而正式，儘管如此，不知怎的那個書架也散發著成腐古舊的氣息。

這間老舊的公寓一直讓她心中生起「偵探果然應該是在這樣的地方辦公」的感慨，話雖如此，真要她一直待在這裡，她自己也完全受不了。

祁銘霏看了眼窗外，深紅色的天空格外的壓抑。

——又是這種鬼天氣，大概今晚就會下「雨」吧。

——現在剛過夏天最熱的那段時間，雨自然還是多的。

【「雨」中會發生異常的事情。】

自己曾聽過這樣的傳聞。稍加調查，但也沒有得到什麼結果。無非是傳聞套傳聞，例如「人會在雨中迷失」這樣的二次創作——「倘若獨自走入雨中，就會在雨中迷路，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別人再也找不到你。」

所長偏偏是在這個多雨的時間失蹤了。

——所長是一個非常可靠的人，或者說，是符合自己心中「偵探」印象的人。果斷、冷靜，幾乎沒有慌張的時候。即使出現失誤，也能迅速地彌補過失。甚至都極少聽到他抱怨現實生活的不易。

——自己倒不認為他會遭遇什麼不測。只不過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消失了，讓自己覺得很迷茫。

搖搖頭，然後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風扇，考慮著自己到底是打開風扇，在這歇著，還是去處理一下所長還沒完成的委託。

未完成的委託在昨天就已經被她找了出來，並攤在了客廳的木頭茶几上。內容僅限於找找貓貓狗狗，自己應該也可以勝任。

——兩種決定好像都沒有什麼意義。

她撥了下自己前額的劉海。

——迷茫。現實中偶爾會出現的，感覺無論如何做決定、無論做不做決定都沒有意義的狀況。

雨前的悶熱卻順著她的脊背攀爬上來，迫使她做出決定。

「……於是，見習偵探頹廢地倒在偵探事務所的沙發上。」她喃喃道。

——所長會怎麼做呢？真正的「偵探」會怎麼做呢？

——如果在所長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自己表現得很好的話，自己會離真正的偵探又近了一步嗎？

她說服了她自己。儘管內心深處似乎湧起了根本性的懷疑，但她果斷地將其無視掉了。

「那麼，」祁銘霏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就這樣出發去完成那些委託吧。」

年輕的見習偵探伸手拿來一頂掛在牆上的黑色鴨舌帽，端端正正地待在頭上。

……

……

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不，這麼形容不太好。這空氣根本沒有「撲面而來」的那種流動性。與其說它像空氣，倒不如說像是所謂絕對靜止的以太。

要下雨了。

祁銘霏走出樓道，站在人行道上，心想。

儘管「雨」的性質在這幾年裡發生了變化，但雨前的感受倒是絲毫未變。

悶熱、粘稠，體表彷彿被蒙上一層薄膜。

再過不久，雨水就會從陰沉的天空中落下，沖刷大地。

她放眼望去，只能看見深紅色的天空，以及遠處廣袤的地平線。

——只有這些。因為世界已經喪失了距離。

十米開外的物體全都像隱入霧裡一樣消失無蹤。甚至連十米開外的聲響都沒法聽見。

也的確有人用過「濃霧」來形容過現在的情況。不過這種說法終究沒有成為主流。畢竟這種情況不能用「濃霧」來形容，只能是「世界失去了距離」。

天空和雲層格外清晰，視野開闊到了可以用「廣大」來形容的地步。

如果不是十米內還存在別的東西，一定會產生自己孤身一個人站在天地之間的古怪錯覺。

明明世界已經喪失了距離，連可見度都不足十米了；為什麼天空卻如此清晰可辨？

想不通。從一開始就想不通。感覺這種「謎題」已經超出了一般解謎的範疇。如果這是偵探小說里的詭計，那麼這本偵探小說也肯定不是經典的「本格派」，而是變化、誇張、超現實之後的「新本格派」。

她壓了壓鴨舌帽的帽檐，將思路導回現實。

邁出腳步，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去。

——世界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反正自己的生活並沒有實質性的變化，正如昨晚通宵的同學聚會。不著邊際的瞎吹、多有誇張的倒苦水、個別同學間的套近乎、沒遵守規則的撞球、上KTV唱歌，也有人因為種種原因缺席。那大概可以說是普通生活的一個象徵。一切照舊運轉。

——因此，就算世界沒有失去距離，自己仍會成為偵探。

她想。

她確信。

但往後的事她也說不準了。「偵探」能作為謀生的職業嗎？今後工資的來源穩定嗎？工資能支撐日常消費嗎？

別的不談，自己又能做到「職業偵探」那一步嗎？現在自己還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生活費上多少也靠了父母的幫助。

如果「偵探」是條走不通的路，是不是趁早找個正經工作比較合適？

——渺小的理想、現實的壓力。這些不管在哪個世界里都是一樣的。反過來說，世界變成什麼樣就都無所謂了。無非是換湯不換藥的「改編」。

——世界沒有改變。

祁銘霏斷言。

她終於嘆了口氣。手指停在鴨舌帽的帽檐上，沒有用力。

委託。得完成委託。

見習偵探將手伸向上衣口袋。

鑰匙、手機、門卡。形狀與觸感挨個用手指辨認過。

沒有委託書。

沒有委託書？

——難道自己忘了把委託書帶下來？

她猛然反應過來。停下腳步。

——在樓下以嚴肅的神態思考了半天人生理想，結果正事的東西都忘帶了。這是冷笑話嗎？

尷尬。

儘管沒人看著，但她還是臉紅了。

——……這也是生活常有的一環。

她扭頭，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回頭跑向偵探事務所所在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