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B：驚夢
孟勝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陌生人說出姓名。
——太古怪了。
他捏著「牽彌」的瓶子，心裡局促不安，身體卻懶洋洋地不想動。
「你又叫什麼名字？」他問。
那個主動搭話的、身材中等的男生答：「我叫關航。」
「嗯，一起散步嗎？還是去那邊坐坐？」孟勝金問。
「坐著吧。」關航說。
……
……
近日，首領和領讀人的動向有點奇怪。
首領本就神龍見首不見尾，但這幾天似乎更少露面了。領讀人也是，晚上總是外出。
孟勝金和大叔討論過後，決定直接去問。於是他私底下問了兩次領讀人，領讀人終於告訴他：是在和本部進行交流。
——是和W市的全界會分部被解決的事有關嗎？這就能理解了。
E市分部與Q市本部的關係素來不好。W市分部又偏偏是和E市分部關係還不錯的分部——不然也不會有部分E市分部成員去參加W市分部的那個儀式了——所以W市的事對E市分部和Q市本部的影響都不小。
孟勝金將結論告訴大叔。大叔對此態度曖昧，他不認為E市分部與Q市本部交惡是好事，對此憂心忡忡。
如此想來大叔也是個奇怪的人。據說他在加入「全界會」之前是個立志過「簡單生活」的人——不談戀愛、少搞人際交往、飲食和衣著湊合就行。「簡單就是好的」，他就是以此種信條度過了近三十餘年的人生。然而他終於加入了「全界會」。
原因是孤單——這是大叔他自己親口告訴孟勝金的，語重心長、後悔、無奈。孟勝金對此無甚探求欲，何況答案也不新穎。孟勝金本來就信奉「人無法自救」，大叔的行為在他看來不過是此真理的又一例證罷了。
……
……
然而，堅定踐行「簡單生活」的大叔為何在三十來歲時變了主意呢？一個人的人生觀在三十多歲后還會劇烈轉變嗎？
近日，孟勝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思路東飄飄西蕩蕩，打遊戲的時候好友又偏偏提到了月考的事。忽然就感覺十分疲勞。回過神來已經趁著夜色離開了小區。
抬眼。十米的可見度、夜晚的微亮天空、花壇后的遙遠地平線。
兩名素不相識的青少年並排坐在公園長椅上。
「我一直在想。」關航率先開口，「這公園和外頭的馬路有什麼區別呢，都是樹啊草啊的。反正外頭也不讓開車，全是人行道。」
孟勝金想了想：「公園畢竟是個園子，馬路還是算路吧。」
「連通行的作用都沒有了，說它不是路也沒差吧。」關航道。
「嗯……嗯。」
「所以么，整個地上一層是個巨大的公園。」關航得出結論。
「嗯。」孟勝金點頭。
這時候他才忽然發現，兩人手裡都拿著「牽彌」的瓶子。關航瓶子里剩的飲料更少一些。
這飲料真的很火。孟勝金心想。
「那為什麼政府不把地上一層改建成大公園呢？真正的叢林都市。」關航對著星空提問。
這又不是想改就能改的，成本收益不考慮嗎。孟勝金想到的是這句話，說出的卻是：「不太好吧。萬一世界哪天恢復了距離，到時候又得改回來嗎？」
「……你覺得世界還會恢復距離嗎？」
「……為什麼不會？」他反問。
——好奇怪，自己是相信末世論的，也是「全界會」的一員，怎麼這會兒反而在支持「世界不會毀滅」了。
關航搖搖「牽彌」，瓶中液體呈現出異樣的顏色，他說：「新的飲料也有了，新的遊戲動畫電影也都有了，軌道交通也在運行。世界不是已經發展成這樣了嗎？還會倒回去嗎？」
「但擁有距離的世界總歸比喪失距離的世界要方便點。」孟勝金的聲音不是很有底氣。
「你知道嗎？聽說這個飲料有問題。」關航忽然就變了話題。
「有問題？」
「據說有成癮性，據說。」
「上癮不是誇張說法嗎？也可能是官方炒作，刷流量。」
「恐怕連成癮性也是新的成癮性。」關航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新事物在不斷產生，世界就是這麼旋轉的。」
旋轉？
「什麼跟什麼啊？」孟勝金搖搖頭，擰開瓶蓋，喝了口「牽彌」。
毋庸置疑的好喝。細細品味，好像真的有股叫人上癮的味道，搞不清楚。
他分幾次將飲料咽下。
上癮也沒什麼，反正大家都在喝。
——我的人生是繞著什麼旋轉的呢？
……
……
——「人到中年，就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能承受孤單。當年是覺得不找女朋友顯然更經濟實惠還乾脆簡單。但時間一長就發現不是這回事。一個人在外打拚，在單位里不可能交心，可回到家也是自己一個人。待遇變好也罷變差也罷，或者不用再兩班倒、休息時間變長了也罷，最早能開心地玩玩遊戲看看小說，後來就覺得這種事做不做沒太大差別，沒任何實質性的東西留下來嘛。我個人一時的痛快過去了不就過去了。」
記得大叔是這麼說的。
孟勝金同關航道別，回到小區。
「牽彌」已經喝完了，半路扔進了垃圾桶里。
腦袋因為飲料的效力異常清醒。
走進電梯，隨其上行。
現在是晚上十點，大叔說不準睡沒睡，但齊飛一定還醒著。
人的精神是無法克服人的生物性的。因此大叔加入了全界會，因此會存在成癮性，因此無法自救。他想。
得出了如上的結論，但潛意識裡覺得還不夠。
電梯停下，他走出電梯間。
——還差什麼呢……
他掏出門禁卡，打開了房門。
客廳還亮著燈，領讀人和大叔都坐在沙發上，齊飛站在一旁，手裡轉著「牽彌」的瓶子。在門打開的同時，三人同時將視線投向門口的孟勝金。
這場景有點奇怪。
在孟勝金反應過來「哪裡奇怪」之前，大叔對著他大喊「快跑！」
——對了，領讀人和大叔的手腕上為何會戴上手銬呢？
孟勝金渾身一涼，轉身，頭也不回地跑向消防樓梯。
他剛做出動作，右腳腳踝就被飛來之物敲了一下，他失去平衡，臉朝下摔在地上。
齊飛剛剛把玩的「牽彌」瓶子正在地板上打轉。
孟勝金咬牙，撐起上身，兩腿蹬地。
下一瞬間，他的肩膀被扣住，一股力道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這種時候就別想著跑了吧，配合工作才比較理智。」齊飛壓著他，說。沒有半點先前結巴的痕迹。
——他果然是卧底嗎？首領和領讀人最近的行為難道也與此有關嗎……
齊飛用空著的手摸了摸耳機，抱怨道：「喂，是我齊鳴飛。說真的你們能不能快點啊，手銬都要不夠用了……我又不是故意提前的，看到了好機會嘛……得，快點。」
孟勝金用力掙扎，但沒有半點效果，目光所及之處只有那瓶「牽彌」。
「好了，你先睡會吧。」齊飛說著，扣住他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道。
思維忽然被全盤攪亂，隨即孟勝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