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層層彌彰
電梯抵達樓層,我機械地扶著牆慢慢走出,進屋瞟了眼牆上的鐘,已快午夜十二點了,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臟污,拿了衣物進浴室,出來時已見許子揚反靠在沙發椅背上,手上夾著煙,神色莫名地盯著我看。
我轉身往卧室走,一直進到裡面也沒聽到聲響,很意外地他沒有阻攔。門輕輕闔上,隔斷了停滯在我後背的視線。躺在床上,睜眼瞪著天花板上的白,年代久遠,好多具體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也無從去分析唯一究竟是哪一個,真相如最毒的酒腐蝕人心,我這個傻子傻到眼盲不識人,甚至……分辨不出人物背後究竟是誰與我一同暢遊,誰與我說的那些情話,誰又是誰的誰?
但許子傑最後也透露,那個夜晚通宵達旦打求婚戒指的是他,那麼託付戰狂的人也應該是他,還有那句「最愛」……然後,一個月後回來再現傳奇的人,卻是許子揚,難怪冷漠疏離得像變了個人。
言之鑿鑿深愛我的本不是他,那又怎能要求這個人言行一致呢?
忽聞門邊傳來細聲,我立即翻轉了身閉上眼,耳朵卻豎起來。果然聽到腳步聲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心上,在胸口震動如雷。
我以為許子揚會像往常那般默默躺在旁邊,哪知卻聽那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竟是走到了我跟前,他那焦灼的視線就是我閉著眼都能強烈感受到。
當微涼的手指突然觸及我臉頰時,幾乎是瞬間我就向後彈跳開,眼睛睜開時看到他修長的手指頓在半空,往上尋望,是他略帶深幽的眼眸。
許子揚就勢坐在床沿,低首沉目凝視著我。我從床上坐起,目光垂落他處,也不吱聲。一聲訕笑傳出,他的氣息突然逼近:「淺淺,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像什麼嗎?」
我微微抬眼,對上他的瞳眸。
「刺蝟。」他唇角彎了彎,「像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怎麼,在知道唯一也是子傑后,就連我碰一下都這般排斥了?」淡淡的嘲諷里透著風暴,我受不住這壓力,避開了目光,卻突然被他扣住下巴轉了回來。
「說話,不至於失聲了吧?」他鬆了下巴處的鉗制,改為用手指拂過我臉頰,忽然放緩了聲音問,「還疼嗎?」怔怔過後,我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我臉上的指印,想起剛才他的動作,原來他撫的是被他指尖扇過的地方。
我微昂了頭牽起嘴角譏笑著問:「你說呢?」
卻見他斂目而笑,下一秒居然探身過來在我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原本那處其實已經沒多大痛感了,被他這麼一吻后,立即灼熱又起,我毫不猶豫伸手就去推他,卻不防自己右手的傷,在抵到他胸前時,痛覺瞬時傳至整個神經。
許子揚輕捏住我的掌翻過來一看,只見那白色紗布隱隱透著紅,估計是裡頭碎片插入處又滲出血來了。涼風撲面,他放開我的手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手抱醫藥箱走了進來,有些訝異,他倒是知道我放東西的地方。我想要接過來自己重新包紮,他卻挑了眉問:「你一個人行?」話不多說,拆開幾條橡皮帶子,將紗布揭開來,掌心處的猩紅尤為明顯。
用碘酒洗傷口時,我再也忍不住,痛呼出聲,那疼是鑽心的。而許子揚卻似沒聽到一般,自顧動作熟練地清洗、包紮,等他將最後的繃帶粘牢時,我瞪著臃腫不堪的手掌,欲哭無淚。
「翻過身來。」
我不懂他的意思,他再度重複:「翻過身,趴著。你的屁股難道不疼?」
這回我的臉刷地一下飛紅,難堪地移開目光:「許子揚,我們不該這樣。」不該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兩人之間有那麼深的結,怎麼還能像以往那般相處?
許子揚涼了眸子,沉鬱開口:「那你說說,我們應該怎樣?知道子傑也是唯一,甚至當年為你發瘋的都是他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了?怎麼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余淺,我不管你是水雲軒還是靚豬,那不過是一場遊戲,給我腦袋清醒一點,我許子揚才是你現在的男人!」
「我的男人?你是嗎?是誰在我受辱時站在對立的一面,甚至還指責我,要我向人賠禮道歉?又是誰當眾扇來一巴掌,留下我臉上這些指印?我還真不知道你許子揚是我男人呢。」就算是紙糊的性子,也有爆發的時候,聚會上所積存的怒氣加上殘酷真相的衝擊,令我在此時出離地憤怒。
許子揚默然看我片刻,才緩緩開口:「余淺,這才是你的本性吧?我以為你是溫順的貓,其實卻是只帶了刺的刺蝟,甚至是只張牙舞爪的小獸,一旦有任何事觸及你的底線,你就會渾身如炸了毛一般豎起刺。就像在聚會上丁嵐侮辱到你的閨蜜,你就想也沒想衝上去捍衛你的友情。可是……」
他頓住,寒霜滿布的眼劃過尖銳,嘴角附著譏誚:「你可知你揮丁嵐那一巴掌會造成什麼後果?她有的是手段將你整到滾出這座城市,讓你為自己的行為後悔,而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還打過她兩次!當真是令我驚嘆。」
我被他說得面色泛白,卻還是昂著頭道:「當時的情況你也在場,我不可能容忍別人這般侮辱小雅,會衝上去也是不想小雅因為衝動之下的憤怒還擊而遭到丁嵐的報復……」
話沒說完卻被他冷哼著截斷:「不自量力!謝雅即使真打了她,至少她還有新子在後面撐著,丁嵐或多或少都會顧及,你呢?有什麼?若非我當時指尖掠過你臉,你以為丁嵐會不發飆?」
聽這口氣,好像我該千恩萬謝他的高抬貴手!我怒氣攻心,不想跟他費口舌了,抓起床上的枕頭就朝他兜臉扔過去,他揚手揮開了枕頭,涼著聲音罵:「你這個潑婦!」
我一口氣倒抽,差點沒噎著,既然罵我是潑婦,那我就不客氣了,直接一腳向他胸口踹去,他不防備,往後仰了仰,險些側倒過去,我抓住機會補上了一腳,這回踹個正著,也將他從床上給踢落地上。
地板上傳來不小的聲音:「余淺!」怒吼聲響起,我心中一驚,直覺就是逃,連忙翻身想從另一邊下床,腳剛著地就被他從身後攔腰一勾帶回,隨之沉重的身體壓住我,而屁股這一撞真是要了我的命,我哀號起來。
「余淺,今天我不收拾你就不姓許了!」沉怒的威脅在耳邊,我揚起左手朝他臉上掄去。
有人說潑婦是任何一個女人潛藏的本質,一旦被挖掘出來,前途不可限量。而此時的我,既然已被人給冠了潑婦的名,也不怕身體力行一回。
許子揚眼明手快地來抓我的手,卻還是被我的指甲刮過,那張俊逸的臉上頓時出現兩條血痕,這下我笑了,他給我兩個指印,我送他兩條血痕,扯平了。
瞟了眼自己那半長的指甲,前兩天還打算剪來著,幸虧沒剪呢。
許子揚被我惡意的笑徹底激怒,控住我的兩個手腕在頭頂,又用兩腿死死壓住我仍在踢動的腳,這下我跟個上了刑架的囚犯一般,給釘住了。
一番掙動后,我氣喘至極,發現他情緒亦有異狀,從那眸色立即了悟。我嘴巴一張就被他重重堵住,牙齒磕碰,疼到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也不管不顧,只咬著我唇,兩片唇瓣開始麻痛。他不急於要啟開我合得死緊的牙齒,直接轉移了陣地,從脖子處向下延伸,我甚至都不用看也知那處定是紅痕斑斑。
「許子揚,你渾蛋!我不要!」我尖叫出聲,在挑破了唯一這件事後,我接受不了再與他做這件事。可我口中的渾蛋卻根本不理會我,只抬起眼邪冷地看著我。
等一切平息時,我渾身無力,男人的沉笑尤為清晰,盡多諷刺在內。我身上一輕,他下地走往浴室。很快出來,手上拿了塊毛巾,還冒著熱氣,在我疑慮的目光里突然伸手一掀被子,面無表情地命令道:「趴過去。」
一時被震住,我愣愣地聽了他的話翻過身趴著,隨即暖暖的毛巾覆在我腰背以下的骨椎處,頓時那處的酸痛得到緩解。
他居然還記得!熱毛巾平攤在傷處,他的手微微用力按壓,輕重有度,重時痛覺加倍,輕時又緩和。「說你傻還真沒說錯,人家推你一下,也不曉得順手抓個什麼,居然就實打實地往下摔,手掌撐地時扎到了還偷偷藏著,有你這麼笨的女人嗎?」
數落的話在頭頂,我心上微微一動,他的口吻聽起來像含著眷寵……我立即揮去這個念頭,這種寵溺在任何人身上出現,也不會是他對我。
許是見我不吭聲,許子揚將毛巾放回了浴室后再出來,就上床摟了我在懷裡,輕聲說:「記住,以後少去惹丁嵐,尤其別讓她知道你在老區玩過,現在她只當你是十區的靚豬,多少會改變一些對你的態度。」
我笑了笑問:「她是格格,對嗎?」唇角的弧度揚著嘲諷。
許子揚的手指撫過我的唇:「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他的手指加重一按,我立即「嘶」的一聲,那處破皮了。他輕笑出聲,看我這般模樣竟似心情轉好,「你啊,性子怎麼這麼倔呢?咬破了唇痛的還不是你自己?」
我扭轉了頭,直接埋在枕頭裡,不去理他的惡意嘲弄。
在感覺到他手往我背部滑時,我神經一緊,他的手最後停在我腰下,輕輕按壓起來。
折騰了一晚上,我身心俱疲,一閉上眼睡意立即湧來,很快意識就迷離了,恍惚間感覺按揉的手似乎一直沒停,而耳邊似有嘆息聲。
風波在狂瀾中暫時平息,像暴風雨前的平靜,晃眼就是半月。這日,導師召集學生到天橋項目的工地上實習觀摩。我到得晚,遠遠就見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戴著橙色安全帽,似有所感,他的目光向我這邊掃略過來。這個男人,無論身在何地,都會成為場上注目的焦點,因為他與生俱來的某種氣質,會吸引眾人的目光。
視線轉移開,見導師與他並排站在一起,丁嵐站在左首,他們手中似乎拿著一張圖紙在研究。早知他對這項工程重視,所以他在此出現也不算什麼新聞。仰頭看那初具規模的天橋,即使只是一個雛形,已可見宏偉。
師兄秦宸眼尖發現了我,立即大步朝我走來,遞過手中的安全帽。因為工地上堆滿了建築材料,所以我們一前一後只能挑著空隙往那邊走,不可避免要經過腳手架下方。側頭往上看了眼,幾名工人正在傳遞鋼管。
陽光直射,有些照花了我的眼睛,等我眨了眨眼后,白光閃過,有什麼東西垂直而落。在那瞬間,我身體本能地向前撲,撞在師兄寬厚的背上,他不提防我的突然動作,往前栽了兩步,跪趴在地上,與此同時,我的頭部被重物擊中,然後是「哐當」落地的聲音。
痛覺並不是馬上就湧來,反而是有什麼順著我的額頭往下滴,然後將我的眼給糊住了。視線里成了猩紅一片,我看到師兄震驚且扭曲的臉,這時劇痛才開始侵襲入腦。
「余淺!」幾聲驚呼在耳邊,一時分不清是誰的聲音。
一手微微使力撐著地面,一手抬起往臉上抹了一把,低下眼看手中的濕漉,鮮紅一片,原來是血……我被那該死的鋼管砸中了頭,不但安全帽被砸落,還把頭給砸破了!
師兄似乎嚇傻了,直愣愣坐在地上瞪著我,我想沖他笑,可笑容沒牽出,意識卻昏沉起來,矇矓中感覺有人將我抱了起來,耳邊是嘈雜的聲音,聽不清在說什麼,只覺得鼻間透入的氣息很好聞,也很安心,於是就放心睡了過去。
是依稀的說話聲將我從昏沉中吵醒的,仔細聽是熟悉的男聲,遲鈍的腦袋幾秒過後反應過來是許子揚在講電話。
「醫生怎麼說……嗯,好,我暫時不過來……這邊安定下來我再……若有反覆一定打電話給我,知道了嗎?」
我想許子揚一定不是在說公事,因為他講電話的口吻好溫柔,清冽的嗓音配上他的語調,格外有魅力。只是,溫柔不是對我……
在他掛電話的同時,我也睜開了眼,不用尋找,他就站在床側。他轉首看來,目光相碰,他微愣了下,隨即俯身問道:「醒了?」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整個人都綿軟無力。
許子揚抬手按了下床鈴,很快門就被推開,一長串走進好些穿白大褂的,測心跳、量血壓、換液,同步運作。醫生做出診斷:「傷者已經穩定下來,定時換藥,按時休息!」
我心裡暗自嘀咕,聽這話是還有不穩定的時候?等醫生與護士離開后,許子揚好像知道我的想法,淡淡道:「你昏迷了兩天,鋼管砸下時,你的安全帽戴得不好,直接被砸開,鐵片插入你後腦,若非搶救及時,恐怕很難蘇醒。」
我愣了好幾秒才緩過神來,竟然……如此嚴重,當真始料不及。
門上兩聲敲響,許子揚應了聲后,有人推門而入,側目看去,睫毛輕顫。
是丁嵐與他那個助理。
丁嵐進門時向我的方向瞟了一眼,走到許子揚身旁道:「子揚,都已經安排好了,晚些會有記者給你做個訪談,就這次的工地事故寫個專訪。其間你陪護在傷者病房的消息會陸續報道出來,應該不會對工程造成大的影響。那幾名操作失誤的工人已經停職審查。」
這時候的丁嵐很像賢內助,井井有條地安排相關事宜,而我也從她的話中領悟到許子揚為何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裡,原來一切都是為了做場面。不成想,我的意外受傷可能會影響到那項工程,難怪他要如此緊張了。
許是點滴里有安眠成分在,一陣疲倦襲來,我也懶得去理會他們,就闔了眼假寐。很快他們說話聲變小了,腳步聲離去,門被輕輕帶上。
我嘴裡又干又苦,閉著眼想,又自作多情了吧?睜眼醒來看到許子揚在身邊時,有那麼一瞬是心懷感激的,甚至以為昏迷前最後那個懷抱是他的,他不顧眾目睽睽抱起了我,現在想應該不是他……
可能是哪個同學吧。
昏迷了兩天,即使還覺得疲倦,卻也睡不著。倒是身體的知覺漸漸回來了,頭部的疼痛也如約而來,鑽了心地撩著我的神經。這般折騰了好一會兒,身體才終於抵不住疲倦,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當再度醒來時,我的頭部又沉又疼,睜開眼,入目的還是蒼白,鼻間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眼珠轉了一圈,發覺不對勁了。這個房間好像不是我原來躺的病房,左手邊多了一張雙人沙發,右手邊的窗帘由暗色變成了米色,正前方也多了台電視機。如果之前我住的那個是單人病房的話,那麼這個就該屬於高級的吧,房門緊閉著。
我微微納悶,許子揚怎麼給我轉病房了?難道是為了要我配合「演出」,待遇提高了?
我口乾舌燥,看到床頭柜上有瓶水,伸手想去拿,可一側身就牽動了頭部,痛覺神經毫不客氣地警告我別妄動,手一顫,將那瓶水給碰到了地上,發出不小的響聲。
很快,那扇緊閉的門被推開,走進來的人令我愣住了,居然是許子傑。
「別動,你要拿什麼?我來。」許子傑一個箭步就衝到了我面前,將我按回了原位,低頭看了下,問道,「你想喝水?別喝涼的,我去倒。」他轉身兌了溫水,細心地插了吸管在內,又將我的床給搖起一些,這才將水杯遞到我面前。
我也不客氣,「咕嘟咕嘟」連喝幾口,總算解了渴。這才開口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問完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事故都上新聞了,他還能不知情?
可許子傑給出的答案卻出乎我意料:「我把你從原來的病房轉移到這兒了,以後沒人會打擾你,我也不會讓子揚將你當成賺取名利的工具。」
「你將我從醫院裡帶走了?」我瞪圓了眼。
只見他笑得張狂又得意:「沒有,他一定想不到我會只把你從5樓轉到頂樓,就讓他去外頭找吧。」見我不說話,他收了笑認真地看著我,「軒豬,你知道我聽說你被鋼管砸破了頭有多著急嗎?你怎麼那麼傻呢,工地上有的是男人,要你一個女人去頂?」
我苦笑了下,當時情形不容考慮,完全出自本能反應,也是師兄與我關係好。這些沒什麼好解釋的。我沉吟了片刻,對他開口:「許子傑,你還是叫我余淺吧,那稱呼聽著彆扭。那些往事畢竟已經過去多年,好多都不記得了。」
他的雙眸黯淡下來,我知道他懂了我的拒絕。確實在此種情境下,我不想讓他有任何錯覺,認為我忘不了網游的唯一,也不想讓他以為我和他有任何可能。我莫名地感覺很累,一個許子揚就夠讓我頭疼了,再加上許子傑,我真心不想牽扯進他們兩兄弟之間。尤其是此時我隱隱聽出了許子傑對許子揚的敵意,就算不自作多情地認為是因為我的關係,但起碼要避開些。
隔了半晌,聽到許子傑放緩語氣說:「行,你既然想劃分遊戲里的界限,那就回歸現實,我喊你淺淺總可以了吧。」我蹙了蹙眉,沒再回絕,暗暗鬆了口氣。
之後兩天里,我從電視中看到,幾乎滿篇新聞都是報道我在工地發生意外的這次事故,從鋼管砸下后我倒在地上昏迷的照片,到後期在院的治療情況,一系列的追蹤報道,成了專題。
而兩天前我在醫院裡的失蹤更是成為了焦點,媒體聲稱已經準備要對傷者進行採訪,卻中途突然爆出我從病房離奇失蹤,紛紛揣測是人為,還是我「行事低調」不欲面對媒體。
然而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就在剛才,新聞突然聲稱,有人爆料那次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為,並且有一段錄音電話作為證供,大致內容是蓄謀人撥打給工地失手的那名工人的電話詳細內容記錄,質問對方怎麼不看準了再脫手鋼管。
因為錄音不清晰,聲音辨析度很低,可是爆料的內容卻驚悚。意外與蓄謀,區別可就大了,也就是說有人在故意製造事端,引起全市轟動,那麼背後的動機是什麼?
無聲地看完整則新聞,我的心情變得很沉重,不是因為新聞的主角是我,而是那個所謂的證供錄音,雖然音質很模糊,可我還是聽出了那是誰在說話。因為我跟這個人十分熟悉,聽不出被處理過的聲音卻聽得出口音,他在某些字上會有特殊的鄉音。
他是師兄秦宸。
這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的,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師兄有這麼一通電話被錄音,而且還被爆料了出來。尤其那電話內容,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師兄與建築工人串通好了要製造一個意外事故,而原本那根鋼管是對著他的頭砸下,那麼出事的就會是他。後來卻因為我的「多事」,然後換成出事的人是我。
我不懂,師兄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事實的真相一旦無法掩蓋,那麼就會被挖得越來越徹底。當我看到新聞報道說已經找到主謀,且警方參與調查時,再也躺不住了。讓守在門外的陪護去找許子傑,我要立刻見他。
我聞到了陰謀的氣息……這是一個連環計。
從事故意外發生開始,到我失蹤牽出背後的主謀,再到主謀現身,然後由知情記者在媒體大眾面前影射此次工程內部有貓膩,在採購與建築用材上都有很大出入。
不用說,目標指向的是這個工程的負責人許子揚。
許子傑很快就來了,他進門就興沖沖地問:「淺淺,你找我?」
我沒看他,目光緊凝在電視上,這是個新聞台,時事新聞播報完后,就會輪放精彩內容。餘光里許子傑臉上的笑淡了下去,我嘆了口氣問:「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嗎?」
原本還算和睦的氣氛瞬間凝滯,許子傑走近:「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問這個?」我沉默以對,他輕笑了下又問,「淺淺,你想知道什麼答案呢?要我承認這些事,還是你其實想問的是子揚現在的情況?」
我斂淡了神色抬眼,直視他的眼睛道:「你可以選擇不回答的。」
許子傑搖搖頭俯身與我平視:「在你心裡,許子揚總是佔了先,我不懂,為什麼你就不能接受我?就因為他比我早一步找到你?可他在半年前把你甩了,哪怕他現在又要你回他身邊,對你可有一分尊重?他跟丁嵐的事,是兩方家長都同意了的,為了仕途,他不可能為你舍了丁嵐,難道你能容忍他一腳踏兩船,做他背後的情人?」
黑眸帶著逼人的氣勢,這才是許子傑的本色,幾天來他極盡溫柔情意,可人的性格早已形成,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轉變的,他的天性里有掠奪,自然會心有不甘。
他語意中透露的信息,以及最後輕蔑的話,確實刺進我心頭,讓我痛到麻木。我微微嘆氣,皺了眉,淡淡開口道:「許子傑,你跟他區別不大。」
見他眸中閃過茫然的困惑,我唇角牽動淺譏:「許子揚對我如何,暫且不作定奪。可是你呢?也不見得就比他有多喜歡我,表面的溫柔情意其實一戳就破,整件事中,我充當的不過是你對付許子揚的棋子。」
這回他的臉色有些變了,眼底的迷茫也斂去了。
「這是個一早就計劃好的陰謀吧?你想把他拉下台,暗中謀划,精心布置每一步棋,師兄早被你收買了,所以在適當的時機暴露在眾人面前,看似預謀策劃這起意外事故,實則是為了引出工程內部早就存在的採購與材料問題,為的是讓這個工程的負責人許子揚身敗名裂。」
許子傑買通了裡頭很多關鍵人物,尤其是採購那一塊,我記得許子揚對待這個項目尤為認真,從圖紙到採購的材料都事必躬親,可就目前爆出來的事,問題就出在了材料上。部分材料選擇了劣質的,採購價卻要高出市場價。所以,媒體方就會懷疑這相差的金額去了哪裡,老百姓也對這座天橋的牢固性產生了質疑——由劣質的材料建造出來,還有何安全性可言?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後期還會陸續有建築工人自首,聲稱偷工減料,將整件事的矛盾更加激發出來,然後通過網路與電視媒體,徹底將許子揚推向風口浪尖。
男人一怒為紅顏這種事,現實生活里不可能存在的,我只是許子傑對付許子揚的又一枚棋子。論陰狠、城府、謀略,他哪樣都不輸許子揚,只是個性卻較許子揚更張揚。
在我淡漠地細數這些心中猜測后,許子傑臉上的神色轉換幾番,目光毫不避諱,一直盯在我臉上。突然,他彎了唇,嘴角上揚了弧度:「余淺,你很聰明,原本我是不想讓你知道這些內幕的,倒是沒想到你居然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確實我很早就有心算計他了,誰讓他在老爺子眼裡是精英呢,這次我倒要看看他能怎麼避開。」
進而話鋒一轉,他的語音變得輕柔:「女人還是笨一些才好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知道你是軒豬后,本想念著一些舊情,對你好一點的,畢竟那時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可你偏偏要選擇跟我攤牌。」
我冷笑以對,一個處處對我算計的人,還有資格說喜歡?唯一那個人物姑且不提,因是他和許子揚同玩,所以我無法分辨誰是誰,但就新區風雲的性格,可窺出許子傑真實的性情。說得動聽些是一座城池換我一人,實則是他與許子揚之間的宣戰,然後拿我做賭注。
真要談感情的話,可能也就在玩老區時,是有幾分真的。那時我們都還年少,或許許子傑還保留了幾分純真,所以會在同心小徑上通宵達旦為我打一枚求婚戒指,會說那句「最愛的女人」,其中藏著幾許真心在。
可人心會變,尤其是在成長蛻變后,往往有時候事情一通透起來,一路想到底就都恍然大悟了。悲摧的我,不過是他們名利與權欲爭鬥的犧牲品,雖然一早就認清,真相背後的現實會很殘酷,我仍會感到壓抑到窒息的難過。
但即便如此,我這個傻瓜卻還心有殘念……
然而許子傑下一句話卻令我瞬間僵硬:「余淺,你以為藏在被窩裡的左手捏著手機錄音就能幫到他了嗎?呵,沒用的,因為我不可能會讓你將消息傳遞出去。」
話聲一落,許子傑揚手毫無顧忌地掀開了我的被子,眸光浮著陰沉,探身用力捏住我的左手腕,指上力度下了狠勁,因為吃疼瞬間我就鬆開了手指,而藏在腰際的手機也現了形。他唇線抿緊,轉眼間手機就到了他手裡,下一秒,他用力甩開我的手。
按下一個鍵,剛才我們談話的錄音立即在空曠中回放,這回我的臉色呈現灰白。
他尖銳地冷笑一聲,一揚手就把手機狠狠地砸在了牆上,四分五裂,有碎片彈得極遠,我條件反射地伸手擋,裸露在外的手臂一陣刺痛,立即湧現一抹紅。許子傑瞟過一眼后沉沉地盯著我說:「淺淺,你就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這幾天我對你不好嗎?你乖一點,做我的女人,我或許還會許你唯一,嗯?」最後的反問里多了輕慢的語調。
我渾身一震,驚看著他。
他戲謔地笑道:「怎麼,很意外?夫君,許我唯一可否,這話是你說的吧?當時我就站在他身後看著,你注意到是過了一會兒才回復過去的嗎?因為他愣了兩秒后,就起身走開了,然後是我坐下,答你一個『嗯』字。」
「許子傑!請你出去!」我突然就憤怒了,心底最深處的情懷,信念般的誓言,在他嘴裡成了玩笑,這讓我情何以堪?而剛才我心中起的殘念,確實是想要幫許子揚,哪怕他不愛我,我卻依然不想看著他頹敗。
但許子傑當真知道如何傷我,他赤裸裸地將事實公布在我面前,讓我的那句「許我唯一」成為笑話,藉此來顛覆許子揚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告誡我剛才的行為有多蠢。
許子傑噙著笑,冷眼看我因為怒吼而粗喘:「如你所願。」他轉過身,一腳踢開病床前的椅子,瞬間散架。是威懾,也是警告,風雲的本性彰顯無遺,他從未有過改變。
我被囚禁了。
許子傑自從那天離開后再沒有來過,牆上的電視也被切斷了外聯線路,成為了擺設。至於通信設備,更加不可能再有,我連手機殘骸都看不到。唯一與我有聯繫的,就是那個每天坐在我病房外的陪護。我就像是牢籠里的困獸,每天對著四面蒼白的牆壁,沒有人與我說話,除去醫生換藥期間和陪護送餐外,整個房間靜到就是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
這樣的日子足足過了半月,這天午夜時分,我數著陪護進門的次數,終於是最後一次查房了,這次出去后,她會就寢在外間的單人床上。
房內燈已熄滅,我悄悄坐起身,屏息等待了好一會兒,才放輕手腳下地。然後走到窗邊,就著月光再次細讀紙條上的字:晚上擺脫陪護,偷偷走出病房來。
上面的字跡蒼勁有力,很熟悉。這張紙條是白天醫生在為我拆線后,臨走前悄悄塞在我手心的。雖然在當時我不知道醫生為什麼會偷塞紙條給我,可女人的直覺天生就很靈,似有所感會是這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腳步放輕走到間隔門邊,側耳細聽門外動靜,陪護均勻的呼吸聲透過門板傳來。我暗暗轉動門把,將聲音放到最低。露出一條門縫,我看到陪護對我這邊側躺著。她是一個很盡職的護士,這麼多天雖與我交流不多,但對我照顧得倒是盡心儘力。
我提著氣息,輕輕拉開門,剛走了兩步,陪護忽然動了,我的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我快速蹲下,見她翻過了身,然後沒了動靜,才鬆了一口氣。
走近外室房門,再一次轉動門把,等我站在空曠、靜寂無人的走廊上時,後背一片冰涼,全是出的冷汗。分辨了下方向,我朝安全通道處走,突然有人從斜旁用力將我拽進通道內,然後一隻大手捂住了我的驚呼:「別出聲,許子揚讓我來接應你的。」我頓時停止了掙扎,那人也鬆開了手掌,回過頭一看,是個陌生男人。
他領著我從安全通道向下,連下了好幾層,然後推門進了長廊,午夜走廊還來來往往有人,是普通病區。走進某間病房,裡面就一個病人在睡覺,其他床位還空著。那個男人不知從哪兒拿了一個包塞我手裡,指了指洗手間的門,低聲道:「趕緊進去換上。」
我將門掩好后,一看袋子,裡頭是從頭到腳的衣著,想得很周到,我一身的藍條病服,走出醫院大門太顯眼。換裝完畢后,我發現袋底下還有一頂栗色的長假髮,以及一副超大的黑框眼鏡。照著鏡子戴上眼鏡調整好假髮后,連我都快認不出自己了。
假髮套是長捲髮,披散在身後,髮絲繚繞,多了幾分嫵媚,但加了那副遮住我大半張臉的黑框眼鏡,又添了呆板感,完全就像是變了個人。從洗手間出來,陌生男人立即壓低聲音道:「跟我來。」我跟在他身後,光明正大地走入電梯,一路往下,堂而皇之地走出醫院大門。
一直走過幾十米遠后,我們在一輛黑色尼桑轎車旁停住腳步,這時車門突然被打開,我微彎腰探視,正對上熟悉的墨拓幽眸,沒有想象中的落魄,依然沉穩有度。
「還不進來?」淺淺的語調,透著絲沙啞,我遲疑了下,鑽進了車內。
等離得近了,首先一股他獨有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隨後看清他眼底潛藏的疲態,以及眉宇間如深溝的皺褶。為把我從樓頂給帶下來,定是下了很大功夫吧,尤其是在他身心俱疲的時候。「在看什麼?」他輕聲問。
我移開目光,發覺車子已經啟動,那個領我下來的男人坐進了駕駛座,安靜地開著車。忽然感覺身旁的人有所動作,我條件反射地往車門邊躲,他有些錯愕,手伸在半空中:「讓我看看你頭上的傷口。」
是車內氣氛太過曖昧,讓我沒辦法拒絕他吧,我在心裡自我安慰著,向他靠過去,任他將我頭上的假髮套給取了下來,頭皮一涼,後知後覺地想起我現在的造型,頓時有些羞惱。
他微涼的手指撫過我後腦處,那裡有條疤,我之前已經摸過了,因為還在結痂中,所以有時癢到想死命去摳,現在被他的手指摩挲著,癢意又侵襲而來。疼,我想我是能咬牙忍下的,可這個癢,還真是難熬,就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爬一般,不撓到皮破不罷休。尤其是他的手指放在那處,加深了我的敏感,鑽心難忍。
終於,許子揚發現我表情的扭曲,低了眼問:「怎麼?還疼?」
我沒有瞞他:「不疼了,就是很癢。」
並不覺得這話好笑,但一聲低沉笑音在車廂內迴轉,我看他原本抿著的唇線上揚了弧度,就是眉宇間的皺褶也微微舒緩了些。
忽然他手上一用力,將我的頭按進他懷裡,清冽的氣息更加濃郁,令我心神恍惚:「淺淺,你沒事就好。」像是呢喃在耳邊,聽得我竟生了錯覺,好似他語聲有眷戀,好像我的失蹤令他非常擔憂似的。
我常常深思我對許子揚的感情,就像是一種認犢情緒,人與動物第一眼睜開時看到的是母親,哪怕年歲成長,也總是與母親有著割不斷的情感。而許子揚曾以雷霆之勢劈進我的生命,讓我的心毫無防備地繳械,即使後來受傷,也終難放下。
再遇糾纏,得知他就是唯一,是我最初戀上且深愛過的傳奇人物,哪怕心中是徹骨的傷痛,卻還是不可避免地陷進他的泥潭裡。我認定了他是唯一,是那個許下唯一諾言的人。即使後來許子傑揭開內幕,宣布他也是唯一之一,我也無法對他產生任何情意。
從遊戲到現實,我都先一步將心遺落在了這個叫許子揚的男人身上,又怎會因為一個久遠的真相而轉移呢。即使往前多走一步就是懸崖深谷,我將摔到粉身碎骨,可還是做出了心的抉擇。但在走出那扇門前,我就有了決定,這一次不會毫無條件地妥協。
「路有些遠,困了就睡一覺吧。」許子揚磁性中略帶低沉的聲音環繞在我耳側,隔了二十來天沒見,他對我的態度有了180度大轉彎,多了柔和。現實打磨人的性格,也許在這短時間內的大起大落後,他也轉了性吧。
我也不掙脫他的懷抱,就靠在他心口處,聽著有力的心跳,閉眼假寐。不知道他會將我帶到何處,原來的公寓應該是不能住了吧?要不然許子傑一找就找到了。車子平穩地開著,氣息被他包圍,我在暖融中昏昏然睡了過去。
意識迴轉時,我發覺車子還在行駛中,看窗外黑沉得跟遮了塊幕布一般,不知道幾點了,確實是挺遠的路,這麼久都還沒到目的地。一抬頭,就見許子揚闔著眼,靠在座椅後背上,呼吸清淺,像是入了眠。
我肆無忌憚地將目光落在他沉睡的臉上,這不是我第一次看他入睡的樣子,修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黑瞳,眼瞼底下有著陰影,下巴處的胡楂也沒以往颳得乾淨,添的不是滄桑,而是成熟的魅力。忽然,他原本緊閉的眼睜了開來,清冷的目光射來,令我陷進那幽深不見底的黑潭中,頓時有種被抓包的羞赧。原來他沒有睡著……
我慌亂地移開眼,卻在下一秒被他的氣息壓下,直接淹沒了我的唇。柔軟的唇瓣相依,他不費力氣就挑開了我的牙齒,唇舌強勢而入,似乎要吸盡我唇內的甘泉。
片刻之後唇鬆開,兩人額頭碰著額頭輕喘,濃烈的氣息全撲在我面上。
寸余的距離我卻看不透他,此時他給人的感覺很不同,總覺得像是壓抑著什麼,又隱忍了什麼。
終於在天色微亮時,汽車停了下來。按車程計算,應該是離開了那座城市,需要把我藏這麼遠嗎?車子在一棟公寓前停下,我隨許子揚上樓,車子離開。
到了樓層,我發現這整個樓層居然就只有一間屋子。門后的世界,如他的風格,立體中帶著暗沉,以黑白色調為主調,加入一些其他元素,不會顯得單調。地面鋪了長毛地毯,踩在上面軟軟的,很舒服。風格簡約而奢華,很符合他的品味。
進門后,他摟著我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手指輕扣著我的掌問:「累嗎?要不要進房睡?」雖是一句聽來關切的話,但眼神卻是灼人,我不得不輕咳了聲提醒:「頭還有點疼。」
他蹙了蹙眉:「低下頭來我看看。」
「不要了,很醜的一道疤。」
斟酌了下言辭后,我道出之前心裡的打算:「需要我出去為你做證嗎,許子揚?如果這次我能幫你渡過難關,能否就此將我欠你的那筆債抵消了?」
這是我心中的考量,想要幫他是一回事,但不想再受制於他是另一回事。
可我的話聲一落,就看到他原本溫存的眸光倏然變得凌厲,捏著我手掌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雖不至於會疼,卻可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了變化。
寒涼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半晌,他邪冷地笑道:「余淺,原來你圖的是這個。」鬆開了我的手,他向後仰靠在沙發上,眯著眼沉沉地看我,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狼,輕慢的語聲從他唇間吐出:「我許子揚要翻身,還不至於要靠女人來幫忙。淺淺,收起你那些鬼念頭,別想藉此來與我劃清界限。還是說……」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后又道,「你跟子傑處了這麼多天,想改投他的懷抱了?哼,你休想!」
我怒極反笑,杆子倒打,是他們許家兄弟的強項。我揚高聲音怒斥:「我要跟許子傑好,至於從那醫院裡偷偷跑出來嗎?許子揚,你能不能摸著良心說話呢?」
他眼神閃爍了下,沒有再開口,而是起身往某個房間走去,冷冷拋下一句:「傷還沒好,進卧室裡面躺著去,我還有事要處理。」
瞪了緊閉的門好久,也沒能平息怒氣,他這是什麼態度,不要我出面做證拉倒,我還不屑站在媒體大眾面前受矚目呢,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本以為他將我送到后,就原路返回處理目前的被動局面,哪知他跟個沒事人似的,神情怡然自得得像在度假。就像現在,坐在沙發上,端了一杯咖啡淺淺抿著,看著電視里的財經新聞。
關於原來城市的糾紛,似乎離我們遠去,就像本該如此平和地生活。
這天,許子揚關照我換件外出服,然後就領著我出了門。這是來到這座海邊城市后,第一次踏出屋門,清風撲面而來,頓覺鼻間呼吸都變得清新。
二十多分鐘后,車子在海灘邊停下。一下車,立即有海風灌進領口,我打了個冷戰,這樣的天氣跑來吹海風,實在與浪漫搭不上邊,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海邊倒也不是空寂無人,隔了不遠的地方就有人聚坐在一處。我留意到正前方有一對情侶特為引人注目,他們穿了同色的情侶服,女孩似乎是走累了,由男孩背在身後,一步一個腳印,在淺灘上留下了長長的痕迹。
像相依獨走的弧線,卻滿是濃情的滋味,成了海邊的一道風景。
如果我會畫畫,那麼一定會有這個衝動將這個畫面畫於紙上,夕陽西下,晚霞映照在他們身上,透著溫柔的光暈,濃烈的是那份相依偎的情感,正是我所羨慕感懷的。
「想跟他們一樣?」低柔的嗓音在耳邊輕聲問。
我轉過頭,一剎那,黑白的電影,那眸中,分明的溫柔,都令我沉醉其中。轉而是他走到我正前方,然後蹲下:「上來吧。」怔立當場,凝視著那寬厚的背,唇角一點一點上揚了弧度,說不出是啥滋味,只是覺得在這麼一刻,被他背著走,讓我很感動。
於是我和他,雖沒有那對小情侶青春年少,卻沿襲著他們的腳印走在沙灘上。許子揚背著我,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他矯健的步伐,前方,嬉笑歡歌的陌生面孔,慢慢在夕陽的暉光下成了灰色的布景,彷彿天地間就只剩我們倆。
我輕輕喘著氣,與他的氣息交融在一起,從沒有像這一刻感覺到我和他是如此近,這是就連我們肌膚相親纏綿悱惻時都不能達到的距離,因為我的心口覆在他的後背,與他的心只隔了一層。我想,不管這個男人是否愛過我,我還是會一樣地愛他吧。
當時的我,不知道背著我的這個人,待我如此,不過是讓我有個美好的回憶,而這回憶在某一天到來時,全都成了諷刺。就算我想大聲告訴他,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也沒有用。因為我和他從未真正走在同一條線上,我們是不相交的平行線,他走他的,我走我的。
於是後來,很久以後,想起許子揚時,是那年他對我極盡溫柔的最後的印象。我在他背上,呼吸交融,山水明凈,笑意漫天。
許子揚背我走了很長一段距離,等到將我放下時,是到了某塊很大的岩石處,回首望去,離那三三兩兩的人群有很遠的距離。他牽著我的手走到一塊石頭旁坐下來,然後環著我的腰,指著海的遠處說:「淺淺,你看,像不像彩虹?」
我隨著他指引的方向遠眺,晚霞映紅了半邊天,與海的邊際連在一起,可能是空氣中的折射,竟讓那處有了五彩斑斕,確實像雨後的彩虹。
「明天我會回去一趟,你在屋裡待著別出門,我很快就來接你。」
我微微一愣,心緒還沒從美景中恢復過來,側頭去細看他的神色,眉宇間似乎有著一種篤定。心有頓悟,但我不願去深想,淡掠開了思緒。
當夜,他破了這麼多天只摟著我睡覺的界限,一改之前的溫柔,像個強盜般索求。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興奮的火光,似帶著深意。
人們往往會把愛掛在嘴邊,對性隱晦不提,把情侃侃而談,卻把欲遮遮掩掩。因為高談闊論時,愛與情連在一起就叫愛情,性和欲連在一起顯得露白又難堪。
我會這麼理解兩者的定義:情是無私的,有了情,心多苦都能甘願承受。欲是自我的,有了欲,心多痛都要據為己有!所以,情和欲的結合是最美好的,也是痛徹心扉的難捨難分!然而當兩者糾纏至深時,卻又是苦澀難言。
但此種情況下,我已經快要分不清許子揚對我是情多一些,還是欲多一點。腦中一團糨糊,我在矇矓中睡了過去。
醒來時,他已不在旁邊,枕頭邊上是一部新手機,底下壓著紙條,上面寫著:手機留給你用,有事打我電話。翻了下通訊錄,不出意料裡頭就他一個人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