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愛為名
周日,許子揚說要去外頭吃飯,抵達目的地,是個比較幽靜的郊外農家樂飯館,客人並不多,但屋內卻很精緻,紅木桌子與靠椅,帶著點古風。很清新怡人的感覺,第一印象就比較好,比起都市中的繁花似錦,我更愛這種寧靜。
菜色都是家常小炒,桌面一片綠油油,倒顯出原生態。尤其那魚湯,鮮美滋潤,很是對了我的胃口。難得多添了碗飯,抬眼間,見許子揚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添了抹微紅:「看什麼?」他突然湊近了語聲曖昧道:「網上說,養得豐滿一些好生養,多吃點好。」
我一個拐子撞他腰邊,悶哼溢出,咬著牙恨恨道:「許子揚,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他卻鼻子里哼氣假裝沒聽到,兀自夾菜吃飯,真令我哭笑不得。飯後我們也沒閑著,問店家租了漁竿,去農家自養的魚塘邊釣魚。
只過得一個多小時,我就開始覺得煎熬了,不曉得為何好多人都喜歡這項靜止的娛樂活動,但在我看來就跟個傻子似的,對著風平浪靜的小河,等著不知何時會上鉤的魚。轉首看他,卻是一副老僧入定樣,眼睛微眯,專心致志得很。
「看什麼?」之前我丟給他的那句話,他又丟了回來,隨之嘴角牽起弧度,循循善誘說,「垂釣,切忌心浮氣躁,享受的就是這個等待的過程,以及魚上鉤時的趣味。」
效仿姜太公,願者上鉤?好吧,我認命地轉回頭,再度凝神在漁竿頂端,盯著那浮標是否有沉浮,可不知是頭頂的太陽太過暖融,還是午後的瞌睡蟲找上門來,我的眼皮子開始上下打架,覺得越來越困。
一個合眼,人往前栽倒,倏然想起是在河邊,睜眼間就見河面近在咫尺,眼看就要一頭栽在河裡了,腰上一緊,下一秒已經被勾回某人懷裡,頭頂惱怒之音傳來:「你是豬啊,釣魚還能打瞌睡的?」
我順手環住他的腰,穩住身體后,才咕噥著道:「是豬又怎麼了?」有誰規定釣魚不能打瞌睡的?箍在腰上的手很緊,我掙了掙沒掙動,就順勢躺在他懷裡閉了眼睛,堂而皇之午睡起來。他特有的味道與周圍的青草泥土氣息交混在一起,加上暖陽撲面,情醉也迷離。
我想我是笑著醒來的,因為眯了那麼一會兒,竟然做了個美夢。
夢到我挺了個很大的肚子在街上走,他皺著眉一臉無奈地跟在身後,突然我停了下來,開始覺得腹痛,他的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驚慌與害怕,急急忙忙把我送到醫院,直接送進了產房,再出來時,護士的手中抱著個大胖娃兒,是個女孩,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睡眼惺忪中看到上方那張臉,唇角有著淺淺的弧度,雖然沒有夢中那般笑得開懷,卻是同樣的俊逸非凡:「醒了?」星眸婉轉而下,感覺環著我的手臂在動,轉頭一看,才知原來是有魚上鉤,還是條大魚。我坐起身來,看他氣定神閑地收線,將魚解下放在旁邊的桶內,探頭一看,裡頭居然已經有了好幾條魚。
懵懂地問:「我睡了很久?」
他邊收漁竿,邊煞有介事地說:「也不是很久,就那麼幾個小時吧,睡到口水掉下來,弄得我一身濕,還跟豬一樣打呼嚕呢。」
「我哪有?」我惱怒地瞪他,又有些心虛地去看他胸前衣襟,得來肆無忌憚的大聲嘲笑。看著在明媚陽光下,他那爽朗的笑容,我怔愣在原地,彷彿與夢境里的他融合。
他的大手罩上我腦門,使勁揉了揉我的短髮:「發什麼呆?走了。」許子揚率先一步,拎著桶往回走,我緊步跟上,莫名地回過頭看了眼那河灘,忽然覺得,其實釣魚也是個不錯的樂趣。
修養幾個月下來,傷自然是全好了,身體有見圓潤的趨勢,我知道不能再當米蟲了,網上投了好幾份簡歷,也收到了面試通知。我比較傾向於文職類,許子揚也沒提出反對意見。
我從一個面試地點走出門,心裡還在盤算著成功的概率,突然一輛黑色別克商務車停在我身旁,從內走出絕不可能會出現的人——我的父親。
我與他省城一別後,只在過年時,大年初一打了個電話,形式般地拜了下年,平日里從無聯絡。
「爸!」我輕喚了聲,眼帶疑惑。
父親朝我點點頭,只道:「這裡不好停車,先上車吧。」我往裡面看了看,坐了父親現在的妻子,她和善地跟我打招呼:「小淺,快上來坐!」我微蹙了蹙眉,還是坐了上去。
我挑了左邊靠窗的座位落座,那個女人坐在右邊,一上去她就與我搭訕:「小淺,上回你爸爸跟我提到你得了盲腸炎住院,我還埋怨他怎麼不早說的。現在身體怎麼樣?好些了嗎?」
我淡笑著應道:「好多了,這都過去三個月了,自然是無礙了。」另一層意思則是,過了三個來月,你才來噓寒問暖,是否太遲了?
女人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這次你爸正好過來辦點事,我就一道跟來了,後面買了些補品給你,來,我拿給你看看。」她從後座提過幾個禮盒,我只能耐著性子聽她一一介紹著。
跟她不熟,還真沒什麼能聊的,但似乎她聊興很濃,家長里短的都道於我聽,出於禮貌,偶爾應個一兩句。等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車子一直都在行駛中。
車窗外的景緻,已經離開了市區,我不再理會身旁的女人,皺著眉頭問前面開車的父親:「爸,這是要去哪兒?」可他卻悶聲不吭,我面色變了變,拍前座的椅子,沉聲道,「停車,我要下車!」
無動於衷,再回看旁邊的女人,她臉上的笑也沒了,垂著視線不再看我。
拉了拉車門,已經被上鎖了,直覺去摸兜里的手機,剛掏出就被旁邊奪了過去,女人陰鬱地瞪著我。不安的感覺充斥而來,如此情形也不用再多想,這兩人將我帶離必有目的。
隔了半刻,女人眼帶歉意道:「小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的。」我不看她,只沉沉盯著正前方開車的男人。不是我沒有戒心,而是從沒想過父親有一天會算計我,萬般苦澀在心頭,人心險惡,是不是說的就是這種?可是,他是我父親啊。
現在我有兩條路:一是認命跟他們走這一趟,等待一個未知的命運;二是立刻發難,撲到前面去阻礙我父親開車,強逼他停車,但很可能三人都會出車禍。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前者,畢竟沒到玉石俱焚的地步,畢竟前頭的那位與我有著血緣關係,而且我也想知道,他們兩人要誘騙我去哪兒,又存了什麼目的。
車子速度很快,道路逐漸變得泥濘,越來越偏僻,足足開了兩個小時,在一家無人廠房前停下。四周雜草叢生,像是荒地一般。
既來之則安之,等中控鎖一解,我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清冷的風撲面而來,在空曠的蕭條之地令人覺得微涼。跟著他們夫妻走進那廠房,發現裡頭倒不算荒寥,居然還在運作,看見工人穿著工作裝在搬運鋼板之類。
看到我們出現,工人們自行工作,也不來理會。一路往內走,到了倉庫區域,遠遠可見圍坐了一群人在那裡,等走近時,我頓時呆如木雞。
想過很多種可能,甚至都暗自猜測是許子傑又起幺蛾子,可直覺又推翻了這可能,因為許子傑若真要找我,無需借用父親的關係,他有的是辦法。
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卻沒想到,等在這裡的會是他!一個我幾乎遺忘了的人……
君子好逑!
「君子哥!」我輕喚。
閑聊的人群散開,站在了君子身後,只見他從椅子內起身,臉上是溫厚的笑容,走到跟前,揉了揉我的短髮:「豬豬,怎麼把頭髮給剪短了?」
我眨了眨眼,笑容依舊在他唇角,彷彿我們是敘舊的老友,彷彿昨日對妹妹般的寵溺仍在,又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只是這敘舊請人的方式……呵呵,而我納悶的是,他與父親是怎麼認識的。輕聲解釋:「長頭髮太久了,就想剪短了換個造型看看。」
君子環過我肩膀,邊走邊道:「走,裡面坐。」他的身形於我而言,太過高大,我只到他脖頸處,被他這麼輕輕環住,倒像是扣在懷中一般。
只走了幾步,就聽身後父親驚疑不安的聲音:「吳先生,我兒子那事……」
心中一緊,我恍然大悟。
君子頓住身形,回首過去,似笑非笑道:「餘興德,豬豬與那小子都是你親生的,你可真厚此薄彼啊。」我身體顫了顫,垂了視線,定在腳邊的水泥地上。只聽身旁男人霸氣外顯道:「不過,既然你是豬豬的父親,看在豬豬的分兒上,這次的事情就算過了,以後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那兒子來糾纏我女兒,否則——」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具有威懾力,「我會打斷他的腿。」
我猛然醒神,我怎麼忘了君子老家本就在省城,他進了那裡面,他的老婆與女兒自當仍在省城。而寥寥幾句話里,可聽出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與他女兒有什麼,掐指一算,確實兩個孩子的年齡差不多。
「豬豬,你沒猜錯,你那個名義上的弟弟居然想追我女兒,呵,這不是輩分亂套了嘛!」君子噙著笑,看似調侃,目光卻極冷。早前那時我們一同玩傳奇時,就知道君子對這個女兒十分寵愛,可能對妻子沒了感情,但是為了女兒他就絕對不會離婚。
君子叫吳建楠,他身邊的小弟都喊他楠哥,我原本也跟著如此喊,後來他說我跟小雅親近,省了楠字,就叫哥吧,以後若有難處儘管找他。那時的他豪氣萬丈,謙謙溫厚真如大哥一般,可是現在卻用了這種手段,逼我父親將我帶來。
那些圍在他周圍的壯碩男人,一看就知是身手矯健之輩,混江湖的人,總脫不了那種氣息。看來,這半年的時間,君子又翻身了。
父親心虛的目光看向我這邊,立即又躲開,我笑了笑,沒有作聲。君子讓人打發他們離開,背過了身往內走了幾步,就聽父親在身後瑟縮地問:「吳先生,什麼時候能放我女兒?」
君子再度轉身,我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身旁男人散發出來的威懾力,隨即就聽到父親的妻子語帶哭音地說:「阿德,我們快走吧,還要去接兒子。小淺是吳先生的朋友,不會有事的。」「可是……」「別可是了,我們走吧……」
接著,腳步聲遠去,我心上添了寒涼。君子在旁訕笑道:「豬豬,你這父親,真不算地道。」評論算中肯,我淺笑了下,算作回應。其實,如果父親將這件事告訴我,相信我也會選擇來見君子,因為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麼,君子的目的只有一個。
除了這種方式,他還會有別的法子找上我。可父親選擇的是欺瞞、誘騙,有句話叫無語問蒼天,就是我此時的心情吧。
連進兩扇門,一直走到最裡面的房間,我倒吸了口涼氣,愣眼瞪著那靠在牆角被綁起來的人——陳新。雖然早有預感,還是沒有此刻的視覺衝擊來得震撼,陳新的臉上處處是傷,嘴角破裂,血絲溢出,半閉著眼睛,不知是否昏了過去。
「君子哥,你這又何必?」
難道真的要謝雅的家庭毀滅,他才甘心嗎?如果這是他對謝雅的愛,那就真的太過沉重了。
「豬豬,你是看著我和小丫走過來的,也是最了解我們的人,我與她那麼多年,難道就比不過這個人與她的這一兩年?」
側過頭,我看到從未有過的戾氣在他臉上,眼中是暗沉的風暴。如果我理智一些,該選擇明哲保身,附和他的話,可看著陳新如此凄慘,我不得不開口:「感情是不能用時間來論斷的,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小雅是付出了所有來愛你,可你不能要求她永遠都沒有希望地等在原地,她有權利追求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凌厲的拳風撲面而來,我閉緊了眼,等待那痛楚,卻聽耳後一聲巨響,睜眼見君子暴戾的臉,而他的右手打在了我身後的門板上。
「幸福?你覺得她與這小子在一起就幸福了?」
「他們彼此相愛,又有了女兒,這難道不是幸福?君子哥,你能給小雅婚姻嗎?你能給她孩子嗎?她跟著你永遠都是見不得人的小三,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到最後,拼著被他揍的可能,我豁出去低吼出了聲。
此時的君子,暴戾又憤怒,脖子那邊的青筋暴露在外,完全不懷疑接下來那一拳會砸在我臉上。可我依然希望能夠喚醒他的良知,最起碼喚醒他心底裡頭對謝雅的那點疼惜。陳新被他抓來打成這樣,生死未卜,我有強烈的直覺,事情還沒完。他將我找來,不是為了看陳新的慘狀的,要達到震懾威脅效果的話,帶謝雅過來更好。
但,我失望了,君子沒有向我揮拳,暴怒的神色一點點收斂起來,到最後他又噙著笑看我:「豬豬,你用不著激我,總之我對小丫是絕不會放手的。」
我靠在門板上,喉嚨有些發澀,輕聲問:「那你打算做什麼?」
他陰沉一笑,收回了撐在門板上的拳,扭頭看向角落裡的陳新:「晚點你就知道了。」頓覺後背發涼,他噙著笑的樣子猶如兇猛的野獸,即將張開滿嘴獠牙向我撲來。
一聲輕微的響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同時轉頭,見陳新從昏沉中醒來,等他從眯縫的眼中看清我時,眼睛突地瞪大:「余淺,你怎麼會在這裡?」轉而他怒瞪君子,「吳建楠,你抓她來幹什麼?快放了她!」
君子舉步走到他跟前,俯首輕拍他的臉,惡意嘲弄道:「自身難保,還想著別人,真是有情有義啊。」陳新臉色倏變,朝我這邊飛快地掠了一眼。
不知為什麼,我心頭跳了下,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放了她。」陳新再開口時已經冷靜了下來,「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不要牽扯不相干的人。」君子冷哼了聲,直起身道:「相干不相干,要驗證了才知道。」隨即轉身向我走來,如往常般輕撫了撫我的發,「豬豬,哥今天有個事要找你幫忙,等下你配合就好。放心,哥不會傷害你的。」說完,拍了拍掌,門外幾個壯漢立即簇擁著一個穿了白大褂的人走進來。
那人手提了一個銀白色的金屬箱子,打開箱子,裡頭的物件一目了然,紗布、酒精棉花、一次性針管等,這是個醫用藥箱。那人按下一處,箱子隔層彈跳而起,原來是分上下兩層的,底層中似有一物。
我站得遠,看不太清楚。
等那人將一個透明的小袋拿出來時,我知道是什麼了。
氯胺酮,又名凱他敏,靜脈或肌肉注射,很快會讓人意識模糊,如入夢境,肌張力增加呈木僵狀,對周圍環境的改變不再敏感,痛覺也完全消失,意識和感覺分離。
那人戴上了白色手套,拿出一次性針管,接上針頭,將已經稀釋好的液體注入其內,然後朝陳新的方向走去。
我大驚失色,喊道:「君子哥,不要!」
可君子如何會聽我的,臉上帶著陰森的淺笑在旁觀,我一急想衝上去,立即就被站在旁邊的大漢給揪住,強行拽到一旁,雙手被絞在背後,按坐在椅子里。
「君子哥,你……」
君子一個瞪眼,控住我的男人直接將我的嘴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白大褂走到陳新面前,露出森冷的白牙:「很快就不痛了。」兩名壯漢上前,一邊一個按住陳新,將他的手臂壓在地上,針頭刺入,液體推進了他的靜脈。
效果來得很明顯,原本還在掙動的陳新,逐漸變得遲緩,眼神迷離。與此同時,又有人進來,居然架著攝像機等物件,在屋內開始擺弄,很快機位都擺放好,人又退了出去。
從那閃爍的光可見,機器已經啟動運轉。我不懂君子這是要做什麼,他想要拍什麼?拍陳新此刻的慘況給謝雅看?那邊白大褂在注射之後,並沒有離開,不知從哪裡取了什麼東西,在陳新鼻子跟前晃了晃,然後開始喃喃而語。很快我就看出名堂來了,是催眠。常聽人說,意志堅定的人很難被催眠,而此刻,陳新早被那藥物摧毀了意志,根本就無任何抵抗能力。
仔細聽時,我越加震驚,那人似乎在製造一個網游里的幻境,他讓陳新以為自己置身在遊戲中,然後換了身份,他不再是現實中的陳新,而是十區的戰狂。
我驚疑君子怎會知道陳新玩遊戲的事,他們並不屬同一個區。眼前容不得我多想,因為君子已經朝我走來,他居高臨下看著我,手上拿了個盤子,中間放著粉末,劃成一條一條很小的白線。有人遞來一根吸管,他伸手接過後,對我露出溫善的笑容:「豬豬,你知道哥不會害你的,乖乖吸上兩條,讓你有點感覺。你從沒吸過,兩條不至於過量,只會讓你的頭有些發脹。」
我驚恐地看著那刺眼的白色粉末,心底徒生恐懼,隱約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箭在弦上,容不得我拒絕,即使我搖頭,有力的手也緊控住我的後腦,讓我動彈不得,無可避免粉末穿透鼻腔,進入大腦,一種說不出得難受,很快我開始目眩,腦袋發脹,身體的知覺在逐漸消失。
看到君子俯下身來抱起了我,然後走過幾步,又將我放下。耳邊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在說:「戰狂,你看看這是誰?她不是水雲軒嗎?紅色的羽衣在她身上穿著,是不是很美?」
我艱難地轉頭,看到呆愣的陳新直愣愣地看著我,那眼中是我不熟悉的光。
「戰狂,她是你的軒豬,她是你的軒豬……」一遍遍地重複在耳邊,我遲鈍的腦袋了悟,這是要給陳新洗腦,讓他覺得遊戲里的戰狂是喜歡水雲軒,然後那些架設著的機器,拍下這段來給謝雅看。
君子這心思,動得可真叫絕!若謝雅看到這一幕,不止是傷心欲絕,還會痛到徹骨,呵,有什麼比被丈夫和最信任的朋友背叛,還要來得痛呢?
可我明知事情會如何發展,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戲從開場到結束。藥效起了作用,身體感覺浮浮沉沉,腦袋一晃,眼前的景緻就分裂開來,碎成無數個小片。我強聚精神,碎片又凝聚在一起,看到白大褂與壯漢等人往門口走,最後走出去的是君子,他深看了我們一眼,笑意莫名。
隨後,那扇門被關了,機器卻在閃爍著紅光運轉。
忽覺手上被覆蓋,扭回頭一看,是陳新拉住了我的手,原來他身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被解開。他痴迷的目光緊緊盯著我:「軒豬,你可知道,你走了以後,整個區里變得荒涼孤寂,可到處又都是你的身影,我走遍各處,都是曾經我們一同並肩作戰的痕迹。」
我聽得入神,心裡感嘆原來戰戰是那麼深地惦念過去,他忽然一把抱住了我,臉貼在我耳邊喃喃低訴:「軒豬,這次你回來了,我不會再放你走了。沒有唯一,只有我和你,好嗎?」
不行,不能這樣,心中無數個聲音在嘶喊,可是我卻綿軟無力,推不開他的手。張口欲言,發覺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這時我才知曉,君子給我吸的東西定摻了別的成分在。
我感到了絕望,陳新被催眠徹底洗了腦,沒有了神智,全部按照君子的計劃走下去。我們擁抱在一起耳鬢廝磨的鏡頭,全被拍攝在那機器裡面。
不僅如此,懷抱越緊,越能感受到對方帶著興奮的身體在蠢蠢欲動。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得自救,否則接下來發生的事,將使我們萬劫不復。
我抬眼看向那黑沉的機器,它就像張開了巨口的獸,欲將我們吞沒。眼角劃過某物,我心裡定了定,拼了全力就勢往地上而滾,抓住之前綁陳新的繩索,朝機器的腳架掃去,繩子沒能打倒機器,只圈住了最下邊的支架腳,我使勁一拉,「嘩啦啦」一聲,機器倒了。
同時,腳步聲傳來,很快門就被推開了,君子走近我們,眼中滿聚風暴。
不知是我眼中的哀憐,讓他動了惻隱之心,還是他起了別的心思,只見他揮揮手,有人上前將迷幻中的陳新從我身旁給挪走,然後那個白大褂走到我跟前,他的手中是針筒。冰涼的指尖壓在我手臂上,只能看著那液體被注射入我的身體。
是要我與陳新一樣沒了神智嗎?君子,這就是你說的不會傷害我?我說不出話,只能仰躺著凝看那俯首的男人,無聲質問著。
可很快我就感覺到身體的知覺在復甦,頭暈目眩感也在消失,喉嚨一癢,輕咳出聲,發現可以說話了,明白剛才那一針劑應是解了之前的葯。
「君子,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卑鄙!」如此情景,我再喊不出那個「哥」字,若不是我用繩子弄翻了機器,他絕對可以在外頭冷眼看著陳新色令智昏。那才是他的終極目的,若想破壞謝雅與陳新的婚姻,沒有比這樣一段好友與老公糾纏在一起的錄像來得更有效了。
君子定定地看著我良久,目光冰冷,聲音寒涼:「豬豬,如果我真的卑鄙,那麼就會進來將機器重新架好,讓這場戲演完。可我終究還是念著曾經與你的情義,停了下來。因為我很感激你在我進去的那段歲月,能夠陪在她身旁。」
轉身離去的背影,滄桑又沉重。
我與陳新被隔離了開來,那架攝影機器有沒有砸壞我不知道,但是之前的錄影定是留存了下來。君子之所以肯就此喊停,也是因為拍攝到那裡,足夠將一池清水攪渾。接下來,可能就是等待謝雅出場了吧,他做這麼多,為的是她。
可我絕沒有想到,來的人不是謝雅,而是許子揚。
當聽到外面傳來嘈雜聲時,心頭有異樣劃過。我翻身而起,跑到門邊一拉,居然沒有上鎖。
不知是君子篤定我不敢逃跑,門外居然沒人看守。等我循聲跑出屋子,就看到許子揚獨自一人站在倉庫前的空地上,手裡抓了根鐵條,幾個大漢圍著他,拿了刀具與鋼管類的武器,而他的腳邊躺了兩人,抱著破了的頭在哀號。
這才明白,原來不是沒人看守,而是君子的那些小弟都過來這邊了,顯然剛才動過手。搜尋許子揚上下,見他沒有明顯外傷,我稍稍鬆了口氣,隨即心又揪緊,他怎麼會來?
君子站在門前,靜觀其變,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回頭伸手將我扣在了身前。許子揚目光往這邊一掃而過,然後定在我臉上,問道:「有沒有事?」
我掙不開君子的束縛,只能搖頭表示無礙。並沒撒謊,除去差點兒被拍攝下不堪畫面外,君子沒有太過為難我,他到底還念著一點舊情。有個壯漢走到君子身旁低聲彙報:「楠哥,這人棘手。」
只見過一次許子揚與許子傑動手的場面,若不是那次,我一直都當他是個文人。突然前方動了,許子揚手中的鋼管已朝其中一人揮了過去,立時一場群架在眼前展開。
但沒過兩分鐘,就聽君子一聲沉喝:「住手!」
我餘光劃過,之前那個壯漢手上居然拿了一桿長獵槍,不知是真是假,趕緊呼喊還在打鬥中的他:「子揚!」他聞聲轉頭看來,面色變了變,人往後退開兩步,鋼管用力一抵將那幾人逼退開。
君子拉著我跨前一步對他說:「許少是吧,我請豬豬過來喝茶,沒想驚動你的大駕。既然來了,就一起進來喝杯茶吧。」他睨了眼許子揚手中的鋼管,又道,「最好別輕舉妄動,那獵槍可不長眼,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不小心擦槍走火了可不好辦。而且,裡頭你兄弟陳新在呢,我留了人特別關照他。」
許子揚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把鋼管扔在地上,立即有人上前撿走,用獵槍頂住了他的後腦。
君子鬆開了我,笑著說:「來吧,許少,我們進去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他嘴上說得客氣,等到進了原來關我的那間屋后,卻讓人將許子揚給反綁在椅子上。
許子揚冷笑出聲:「這叫心平氣和地談?」
君子也不介意,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和顏悅色道:「我是真有誠意和你詳談,也是為了保證我們的談話過程不會因意外而中斷。」
許子揚笑了笑,沒再開口。君子轉頭看向站在門邊的我,招了招手:「豬豬,過來,你也坐下吧。」我只能聽話地走過去,仍舊坐在了那張沙發上。
君子慢條斯理地點了根煙,吞吐了兩口后,才眯眼看著許子揚道:「你是從餘興德口中知道這個地方的吧。」這是一個肯定句,見許子揚眉色沒動,他又轉頭看向我,「豬豬,你那父親還算有良心。」
我沉了沉思緒,澀然開口:「君子,這件事與他無關,我留在這裡,你放他走吧。」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還是想嘗試下。
立時,某道目光灼烈地射來,帶著沉怒。
「豬豬,事情本來很簡單的,原本只要讓小丫過來,看過那場戲,然後我就會帶她離開這裡。可現在卻不一樣了,許少摻和了進來,他是什麼人我早就查過,所以現在情況變得有些複雜。」
「那你想怎樣?」許子揚淡漠地問。
君子又狠抽了一口煙,才說:「問題不是我想怎樣,而是許少你打算如何做。幸虧我對餘興德防了一手,他那邊電話一打到你那裡,就有人彙報給我了。我才能及時跟你聯繫上,讓你單獨過來,否則,現在還不是警車包圍我這裡?」
我越聽越覺不對勁,這分明是君子有意將許子揚引過來啊,要不然父親怎麼可能打出那個電話,而他掐準時機跟許子揚通電話,他到底要幹什麼?我能想到的,許子揚自然也能想到,只聽他冷沉了聲音問:「吳建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究竟有何目的?」
君子的眸光閃了閃,將煙蒂扔在腳邊踩滅后才緩緩開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據說許少的門路通透,所以就想通過豬豬的關係,跟你疏通疏通。你也知道,我們這些打擦邊球的生意,還得你們睜隻眼閉隻眼行個方便,才能生意亨通,到時候定少不了許少你那邊的紅利。」
聽到此處,我有些懂了,君子是想與許子揚合作,借用他的關係重走老路。當初他除去領了一群兄弟在娛樂場子里坐鎮外,就是之前我看到的那些藥物交易。進去三年,他原來的路子可能還在,但必受阻礙,所以務必另找渠道,而且還要打通關係,才能東山再起。
所以,這個計劃用上我,除去要讓我與陳新做一場戲外,目標還是許子揚。
心冷成殤,若一切以愛為名,我或許還能覺得這個男人只是愛得瘋狂。可並非如此,他在挽回謝雅的同時,更做了其他周密的布置,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利益。
陣陣寒意侵襲進我的骨子裡,這個計劃是否在當初君子出現時就已成形?他找上我的同時,為的不止是想我幫他挽回謝雅,其實更多的是打探我當時的狀況,然後在與謝雅撕破臉撂下狠話后,他隱藏在背後,悄悄觀察著一切動態。
就像是暗藏了獠牙的凶獸,將溫厚和善的一面流露在外,又披上為愛不顧一切的外衣,然後抓準時機,掐住別人的命脈。
所以今天這一劫,我避不開,因為君子伺機已久。
許子揚垂了眸,像是斟酌他話的可行性,君子也不催促,氣定神閑地等著。
許子揚抬眸時像是已有定奪,他星目流轉,暗光浮動:「如果我同意,你能保證她和陳新安然無恙地離開嗎?」
什麼意思?他要君子將我和陳新先放了,他自己單獨留下來?
君子目光向我這邊掃了一眼,笑道:「陳新可以,豬豬不行。許少手段玲瓏,我總得有個保障才行。不過你也別擔心,以我跟豬豬的交情,我不會對她怎樣,而且小丫跟我回了省城后,身邊也沒個朋友,我想豬豬能夠陪陪她。」
如此,談判雖失利,卻也等於是有了結果,許子揚再度沉默。
君子笑著起身,說了些客氣的話,然後在臨出門前,讓人給許子揚鬆了綁,卻用手銬將他的手給拷在了窗欞上。對我並沒做任何處理,許是也知道以我的能力是逃不了的。
我從門縫中朝外探了探,見幾人正圍坐在一起叼著煙打牌,不見君子的影蹤。回到許子揚身邊,我低聲嘆道:「你何苦要過來呢。」他眉毛掀了掀,淡聲道:「吳建楠有心找我,避不開的。」
心中壓抑,知道他是在有意寬慰我,若不是我在這裡,以他的城府,有的是法子對付君子。我俯身到他跟前,壓低聲音問:「你真的就一個人來的嗎?」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單槍匹馬逞匹夫之勇之輩,若不事先安排妥當,怎麼會單獨過來呢?
哪知他卻道:「你的君子哥在路上安排了人,沿路看到我一起過來的車子,電話打來說如果我不是一個人的話,你身上少了什麼可不要怪他,你說我還能再帶人嗎?」
他說此番話時,眉色不動,平平淡淡波瀾不驚,聽得我卻額頭冒冷汗。聽似輕描淡寫,實則卻是冒了一番風險前來,歸根結底,是為了我。
我朝窗外看了眼,天色有些昏暗,院子里的人卻還都守在原處不見鬆動。焦躁入心,我壓低聲音問:「那現在你有什麼主意?」難道他還真同意了君子那提議,要與他做違法勾當?那今後他如何還能坦蕩走這條政路,尤其人心是貪婪的,君子的胃口有多大,誰也無法預料,難保後面他會獅子大開口要更大的利益。
突聞窗外院內傳來異動,轉眸去看,只見君子走在前,身後跟著幾個人,抬了什麼東西進來。許子揚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道:「在我右腳鞋墊下面有根細鋼絲,你拿出來。」我聞言立即低下身去脫他鞋,果然從鞋墊下面找出一寸長短的細鋼絲,遞給他后,只見他修長的手指翻動著將細絲插進孔內,沒過一會兒,就見那手銬被打開了。
整個過程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居然還有這本事?
「噓,別出聲!」許子揚做了個靜音的手勢,他將手銬解開后,並沒有完全掙脫,而是依舊保持了原狀,假意還被銬在那處。
我有所領悟,靜立在旁,身體擋住他懸在窗欞上的手,等外面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沒有意外地,君子推開了門,看到我們挨在一處,展顏而笑:「給你們敘話了這麼久,也算一解相思了吧。走吧,我送許少一程。」
他朝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就見那人從懷中拿了手銬鑰匙向我們走來,我頓時心中一緊,若被他們發現許子揚已經解開了鎖,如何是好?可我又不能一直擋著不讓開,在那個男人走到跟前時,只得慢慢移開身子,站到了旁邊,心跳劇烈。
男人走上前一步,只聽一聲「咦」,同時外頭傳來一聲巨響,許子揚猛然掙開手銬,一拳朝那人揮去。男人並無防備,直接就被打倒在地上,君子面色驚異,由於事出太過突然,他也沒意料到,迅速退出門外,立刻有壯漢拎著棍子朝我們衝來。
許子揚將我往後一拉,掩在身後,抬腳踢翻最前面的一個人,又斜踢過一腳,正中另一人的手腕,趁他手指鬆動時,奪走了棍子,武器在手他打起來就不那麼費力了。奇怪的是,進來的就兩三個人,君子退出門外后,也不見帶人過來。
等我們衝到外頭時,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空地上,原本君子這邊人拿著的那把獵槍,如今卻指在了君子的腦袋上,其他人都只敢圍在四周,不敢妄動。剛才那聲巨響,應該就是放槍的聲音,而持槍者戴了頂鴨舌帽,將臉面都遮住了,看不清是誰。
君子眸內冷光閃爍,向來泰然自若的神色已經動容,瞪著拿槍指著他頭的人問:「你是誰?」那人抬起頭時,我看清了他的臉面,鬆了口氣。
程磊。
我就說許子揚怎麼會完全沒有安排就單身赴會,原來一切后招都在這裡。顯然之前君子出去應該辦什麼事了,回來時,程磊悄悄混了進來,剛才許子揚朝窗外一瞥間應是看到了他,然後才讓我拿細絲給他去開手銬的鎖。
這一招裡應外合,配合得剛剛好。
程磊咧開嘴笑了笑:「我是誰不重要,如果你不想你老婆女兒都被請到局子里去的話,儘管繼續橫下去。」君子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朝我們這邊看過來,目光定在許子揚身上:「你讓人將她們給扣留了?」許子揚並沒給正面回答,面不改色地淡問:「新子呢?」彷彿胸有成竹般自若,可我感覺到他拉著我的手心內有微涼的汗濕,掌力扣得很緊。其實他也在緊張吧。
很快,陳新被帶了出來,渾身是傷不說,仍是昏沉狀地癱軟在那裡。衡量眼前形勢,確實對我們來說不算太好,這邊只有許子揚與程磊兩人,而君子那邊卻有一大幫人,一把槍除了能控制住君子外,根本無法兼顧別人。
我最擔心的是,那把槍在君子手上是傷人的武器,在程磊手上卻受束縛,他一不是警察,二不是亡命之徒,所以不大可能真對君子開槍。
這個道理,我能想到,相信君子也能想到。
所以,扣住陳新的男人沒有放人,而其餘人也持械圍住了我們,形成了兩方對峙的局面。
「如果不想那小子死的話,你就開槍吧!」君子出聲打破了沉寂。
可他話聲一落,程磊就毫不猶豫地將槍向下移轉,對準他的肩膀處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君子悶哼出聲,身體被彈出去兩步,一個血洞出現在他的肩膀處,他捂住傷口不敢置信。
我在旁看著也驚呆了,剛才那一剎那,程磊的臉上閃過狠戾。身旁男人一聲輕笑后道:「你以為他不敢開槍?他有持槍證,有權槍擊罪犯,就是今天他開槍打死了你,我也能保他無罪。吳建楠,你不是知道我的能力嘛!」
君子的面色變了幾變,猶自嘴硬道:「大不了一拍兩散,今天我讓你們走了,你也不會放過我,還不如拉上那小子當墊背。」
許子揚朝那邊的陳新瞟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道:「也行,你要這麼做的話由你。現在我兄弟那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與其帶回去不行了,還不如就在這裡一起了斷了。阿磊,不用客氣了,動手吧。」
程磊立即聽令抬槍指正了君子的頭,手指扣在扳機上,像真要開槍般。君子只得大聲喊停,他沒法賭這一把,賭的是命。
許子揚邪勾唇角:「勞駕送我們一程,另外還要拜託你手下扶我這兄弟一下。」
程磊頂著君子率先往外走,我跟許子揚跟在後,陳新被人攙著。穿過廠房,外面沒有燈照明,四周一片昏暗,夜風吹動高過人的草叢,就像舞動著的惡靈般猙獰。
就著微弱的月光,發覺那處停了兩輛車,程磊在前頭吩咐將陳新扶到其中一輛車內,朝我們看過來,許子揚眉毛動了動,拉我走向車邊,推我坐進後座並關上了車門。
我透過車窗向外看,因為昏暗,只看得到他們漆黑的身影,看不清許子揚等人的臉色。心生莫名的恐慌,很害怕他們會出事。外面的情形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兩人並排站到一起,獵槍緊緊頂著君子的腦袋,而那群人站在幾尺開外,誰也沒有動,都沉目緊盯著對方。
一聲輕響,敲擊在心頭,讓我的心跳加速。前面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許子揚探身進來,視線向後面瞟了一眼,然後就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但他並未坐進來,而是轉身忽然向君子逼近,銀光閃過,我仔細看,才發現他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拿了把細小的匕首抵在君子的喉嚨處,這一下對方有人怒罵出聲,卻也不敢逼上前來。
程磊陰冷地一笑,移開獵槍掃了眼四周,突然對準了旁邊那輛車的輪胎射擊,爆破聲在夜空劃過眾人的耳膜,尤為驚心。身形移轉間,獵槍到了許子揚手上,改換成他指著君子的頭,他沉聲道:「阿磊,你先上車!」程磊沒有任何遲疑,鑽進了車內,手控在方向盤上,做好隨時開車的準備。
而許子揚用槍架著君子慢慢往副駕駛座移動,那群壯漢也步步緊逼,車門開啟的時候,我聽到君子在說:「豬豬,我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
微微一愣,沒想他會忽然對我開口說話,而我坐在車內,甚至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聽一聲痛呼,許子揚身影閃進了車內,沒等車門關上,車子像箭一般飛了出去。
攔在車前的人,有被撞開的,也有急跳到旁躲避的,回過頭從車后玻璃往外看,發現君子捂著肩口的傷處倒在地上。剛才那一下,應該是許子揚用槍桿重重打在了他的傷處。
那群人象徵性地追了些距離,但到底腳趕不過汽車,只得作罷。漫無邊際的黑沉,壓得人惶惶不安,有些透不過氣來。前頭許子揚在問:「我們的人都還在原地待命?」
程磊點點頭:「吳建楠安排了人守著,一看有風吹草動,立馬就會打電話通知進去,怕你有危險,沒敢輕舉妄動。我是乘人不注意,偷偷混在工人裡頭進來的,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滿滿一箱的大麻,還是最原始沒加工過的,那姓吳的真是瘋了。」
我在後面聽得暗暗心驚,後來君子出去就是去拿那些東西了吧。
「消息已經傳過去了,這邊我們一脫身,就有人會趕過來,最多一個小時,就能接上頭。子揚,看那姓吳的嘴臉,我還真想給他一個槍子吃吃呢。」
許子揚輕哼了聲,沒再開口。
地面坑坑窪窪的,連帶著車子時有起伏,開過二十來分鐘后,忽聽前頭傳來一聲:「不好!」就覺車子一個打滑,然後大的顛簸,差點兒翻車。我受車身傾斜的慣力,傾倒到一邊。
怎麼回事?是因為天太黑看不清路況,卡在什麼地方了嗎?前面的許子揚與程磊互看了一眼,臉色黑沉。我也跟著心頭驟緊,想也知道此時發生了這突發情況,於我們極其不利。
可更加不利的還在後頭,程磊忽然叫了起來:「子揚,你快看!」順著他的手指透過前頭的擋風玻璃往外看,五十米開外的地方有車燈亮起來,然後向這邊疾速開來。
車子才開了半小時不到,許子揚的人不可能來得這麼快。不祥的感覺湧來,腦中浮現出君子最後那句話,頓時面色變白。
是君子安排的人!他對我們動了殺機!他說:「豬豬,我沒有想到最後結局會變成這樣。」那時候,他已經起了殺心,是在與我作告別。君子遊走黑道,骨子裡有股沉冷的狠勁在,當初就曾有蓄意傷人的案底,又為了那些軟性毒品鋌而走險,他勢必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也考慮到了所有可能的因素。
不成功便成仁,在他的世界里,這是至理名言。而如果我們出事,那麼他必將爭取到最有利的時間跑路,中國這麼大,躲在某個角落三五年完全不成問題。
此時的情形,容不得我們多考慮,許子揚當機立斷下命令:「快,都下車!」他已經踢開了車門率先下地,繞過車身到我這邊,拉住我的手,將我從車內拽了出來,陳新由程磊扶著。
許子揚拉著我扭頭對身後吼道:「阿磊,把獵槍帶上!」隨即埋頭往回跑,我緊跟著他的步伐,可因為路況實在太差,加上沒有路燈,夜就像裹了黑布一般漆黑,所以跑了一段距離,腳步就開始踉蹌起來。
緊隨在我們身後的程磊與陳新兩人,也是呼吸沉重,車聲越來越近了。許子揚突然開口:「阿磊,等下看準時機逃,你帶著新子,我們兵分兩路,可分散些人。」
「明白!」
有種人明明處於劣勢,依然能夠沉穩自若地調度安排,這就是許子揚。
很快,汽車追到了我們身後,直接朝我們撞來,許子揚帶著我往旁邊一滾避開了危險。等起身時,車內已經「嘩啦啦」下來十來個人,每個人手中都拎著把明晃晃的砍刀。二話不說就衝上來朝我們砍,程磊沒有猶豫朝最前面那人開了一槍,卻聽有人喊:「他們就一把獵槍,兄弟們上啊。」
確實,就一把獵槍,不說子彈有限,就算有足夠多的子彈,程磊也不可能當真就肆意射殺對方。而且獵槍又不能像衝鋒槍一般連發,這一緩的時間裡,對方已經用刀砍了過來。
許子揚眼明手快踢中那人的手腕,程磊用槍格擋住橫劈而下的刀:「跑!別硬拼!」扔下這句話,許子揚就緊拽著我狂奔,風吹亂了我的頭髮,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只聽得到他的。如果沒有身後踢踏著的凌亂腳步聲在追逐,世間彷彿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一個趔趄,我毫無預兆地往前栽倒,膝蓋蹭地,痛意立即傳來。許子揚連忙回身,環住我腰才將我拔起,被身後的人追上。我只看到銀光閃過,接著就是刀刃入肉的聲音,格外地清晰。有那麼兩秒鐘,我的思維停頓,等到反應過來時,才尖叫出聲。
追來的有五六個人,敵眾我寡,局勢極為不利。許子揚鬆開了我,反身奪過了其中一人的刀,劈開了緊隨而上的那人,卻無法顧及另外一邊。我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手上緊抓著剛才摸來的一塊石頭,深吸了口氣,一個飛撲撞倒了其中一人,毫不猶豫地用石頭去砸對方的頭。
慘呼聲起,卻同時聽到身後有刀風過來,還沒等我回頭,又是一道撓破我心的撕裂聲,背上沉重地壓來。呼吸剎那間頓住,許子揚抱緊了我向旁滾去,可卻不知我們摸黑亂跑間,跑到了山道上,這一滾就從山坡上直接摔了下去。
不斷下滑的勢頭,停也停不下來,坡體上的尖石劃破皮膚,亂草樹枝擦過臉頰,將皮膚撕開了口子。黑暗中,許子揚將我緊壓在胸前,奮力想用腳蹬住什麼來減緩我們下滑的速度,我也學他試圖拽住樹枝,在兩人的合力下,總算是止住了下滑的身體。
因為山體上有樹木,將頭頂遮蓋了,更加伸手不見五指,無法辨析離底下還有多深,只能就近摸到一棵稍微粗壯的樹,將身體的重量靠在上面。仔細聽了聽,寂靜的夜,只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頭頂沒有人聲傳來,想來那群流氓也不至於冒險在這漆黑的深夜裡滑下山來追。
忽然想起什麼,我探手去摸他背後,一手黏膩,心往下沉:「子揚,你怎麼樣?」
「我沒事。」簡短的回答,但從他沉重的喘息聲可判斷,他有事!我手上摸到的黏膩不可能是汗,是他的血。那幾下刀刃入肉的聲音,是那麼清晰地劃過我的耳膜,我的眼角控制不住濕潤起來,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就算是最後逃跑,沒有我和陳新兩人,憑著他和程磊的本事,加上還有一把獵槍,他們也定能安全脫逃。可是……我拖累了他。
「別怕,我身上有追蹤器,他們會找到我們的,只要熬過這段時間。」
醇厚的嗓音中帶了點喑啞,他是想寬慰我,可是這種時候我哪裡能夠松下心神來,情緒在崩潰邊緣,但還得緊緊揪著。我語音顫抖著說:「你流了好多血,先想辦法幫你背上止血吧。」我怕等到救援的人來,他的血都要流盡了。
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語聲漸輕:「淺淺,你要豎起耳朵仔細聽,除非聽到程磊在喊,千萬別應,知道嗎?」他是怕君子的人不死心再找來嗎?忽又覺得不對,他怎麼像是在交代著什麼,我心中驚顫,急問:「你是不是還有哪裡受傷了?快告訴我!」
可是他卻沒再說話,我驚慌地去摸他的臉,發覺他已經閉上了眼睛。「子揚!子揚!」連喊兩聲,都不見他有回應,他已是昏了過去。他身上絕對不止後背那一處刀傷,要不然不會這麼快就昏迷的。
眼睛不能視物,只能靠手去摸,先檢查他的頭部,果然後腦上有濕潤,定是在滑下山坡時磕到了凸起的石頭。鼻間全是血腥味,當我的手觸摸到他的腹部時,連心都顫抖了。這裡才是致命傷吧,幾乎整片衣料都被血浸透,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血來。
我連忙脫了外衣去堵那傷口,可很快衣服也濕了。這樣下去不行,他等不到救援的人,就要先血盡而亡了。我拚命告訴自己別慌,可顫抖的心怎麼都鎮定不下來,這種情景,我怎麼可能不慌呢?背靠在隨時都有可能滑落的山體上,他生命垂危,連一點急救的法子都沒有,聲音大了還怕引來惡狼。我咬了咬牙,賭一把!
我將他覆在身上,脫去他的外衣罩住他的頭,然後緊緊抱住他,腳往旁邊一蹬,兩人又開始下滑。後背摩擦著,衣服很快就破了,撕裂的疼散開,但不過兩分鐘,我們就滑到了底。
在許子揚陷入險境的情況下,我不能再等著人來救,首先得自救。我吃力地將他先移到一旁,忍住後背鑽心的疼爬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覆在背上。直起身時,身體晃了晃,勉強穩住身形。
憑著直覺往某個方向走,沉重的不止是步伐,還有心。他的臉就搭在我的肩膀上,噴在我脖頸間的呼吸越來微弱。還記得那一次在海邊,他背著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沙灘上,如今情景倒轉,換我來背他。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滿心感動,此時卻滿心絕望。
前路茫茫,背上的人生死未卜,漆黑的夜如一張彌天大網將我們籠罩。我除了不停地走,別無他法,漸漸像是有了幻聽,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喚。有喊許子揚名字的,也有喊許少的,我慌張地看了看四周,背著他躲進了草叢中。
人聲漸近,眯起眼想穿透黑暗看清前方逐漸逼近的人影,連呼吸都屏住了。如果來的是敵,那麼我和他必將要身死在這裡了。
直到呼喚聲中,有熟悉的嗓音喊「余淺」時,我的呼吸才恢復過來,那是陳新的聲音。他和程磊逃脫了嗎?那麼,這些人是……剛想探出身去,忽想起許子揚最後交代的話,我又縮了回來,靜靜屏息等待那群人靠近。
「從追蹤器來看,應該就在這附近,大家分開找找。」
終於,我聽到了程磊的聲音。「我們在這裡!」出聲時,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干啞,但只要能引起那邊的注意就好。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我想要背著許子揚直起身,可是剛剛還能強撐的毅力,在這一刻都鬆了下來,一個跌沖,伏在了地上。
「他們在這裡!快來!」頭頂有人在喊,頭暈目眩間,意識有些昏沉了。感覺到有人在拉我背上的他,條件反射地反手緊緊扣住不放,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放開他!
「余淺,放手。我是程磊。」
是程磊!許子揚說只能信程磊,我心頭一松,手也鬆開了,身上的重力被移開,很快有人來扶我。我迷濛地扯住身旁人的衣袖道:「快,他的頭部、背部和腹部都有傷,必須先急救!」
耳邊立即是混亂一片的驚呼聲,有人在嘶吼:「快把車開來,車上有急救器械。」
我是強撐到看著許子揚被抬上車,然後接上氧氣罩才逐漸昏沉過去的,身體各處的痛早已將我的痛覺神經麻木,能夠堅持到這會兒,已是身體的極限了。
投進未知的黑暗前,有種說不出的恐慌與害怕,彷彿這一閉眼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可我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猶如混沌中的蝴蝶斷了翅膀,飄然而落,墜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