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步步到頭終成悔
我又一次在刺目的白圍攏下醒來了……
腦中飛閃過片段,我驚坐而起,立即感到後背上的痛意在撕扯著神經,原來意識模糊時感覺到的疼都在那兒。但我顧不上這些,踉蹌著走出病房,不見任何熟悉的身影,我辨識了方向走往護士台。
「余小姐,你怎麼起來了?」一個護士看到我驚呼出聲,連忙從台後走出來,想來拉我回病房,我拖住她的手問:「跟我一起來醫院的另外一個傷者呢?」
她卻一臉茫然道:「哪個人啊?你被送來時就只有你一個人啊。」
我怔住了,想了想又問:「那送我來醫院的人呢?」是我思慮不周,許子揚若送醫就診,定是與我分開的。
「你說程先生啊,他把你送到這裡后,付過醫藥費就離開了,只囑咐我們按時給你換藥掛點滴。余小姐,你剛醒來,還不能下床的,你的背部多處划傷,比較嚴重,這樣走動會將傷口撕裂。」護士一臉嚴肅地告誡著,可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昏迷前許子揚的樣子歷歷在目,如果不讓我知道他此時的情況,我是怎麼都無法安心躺下來養傷的。目光觸及護士台後的電話機,我立即撲過去道:「讓我打個電話。」
護士沒有為難我,將電話機拿到了吧台上,我顫著手指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可是電話那端漫長的鈴聲在吟唱,始終沒有人接聽,直到時間過長中斷,我不死心再撥,依舊如此。
終於連身旁等候的護士都看得有些不忍了,小聲問:「余小姐,是程先生不接電話嗎?你別急,晚些我幫你打電話給程先生,總能打通的,費用單子出來了,還得向他報備。」
我微微一愣,抓住她的胳膊急問:「你知道程磊的電話號碼?」
「知道啊,程先生離開前留了號碼,說你如果有任何反覆都要打他電話的。」
「給我,把他的號碼給我。」在我的堅持下,護士轉身去查找登記的號碼。輸入數字,很快就接通了,略微陌生的嗓音在那端:「喂?哪位?」我緊握住電話,深吸了口氣:「程磊,是我,余淺,他怎麼樣了?」
那頭陷入沉默,我的心也開始往下沉,難道……就在我快受不住這煎熬,絕望至極時,程磊的聲音像極遠又像極近地簡單幹脆:「他還沒醒,失血過多,陷入重度昏迷中。」
「……」
在等待程磊到來的半小時內,分分鐘對我都是煎熬。我不敢去想許子揚了無聲息地躺在病床上,然後渾身插滿管子的樣子,更不敢去想程磊口中的重度昏迷會有多嚴重,只能任由腦子停滯著,一片空白。
程磊進門時,我迫不及待地催他帶我去見許子揚。在去的路上得知,原來許子揚被送往了全市最大的醫院,那裡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更有最專業的醫生。在程磊的帶領下,我跨進了醫院的大門,卻被攔在了重症病房門外。
一向威儀高傲的許母,滿目都是悲慟,看清是我后,沒了以往的高貴姿態,直接上來揮了一巴掌,我被打得頭往旁偏,她緊抿的唇內只吐出一個冰冷的字:「滾!」
臉頰上是火辣辣的刺痛,如果在別的任何時候,在這麼被對待后,我會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現在,我只能放軟了態度哀求:「許夫人,請讓我見見他!」
可許母卻是怒目瞪著我,凄厲地罵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子揚會躺在裡頭?余淺,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從我眼前消失,立刻,馬上!」
她的憤怒、她的責備、她的悲慟,我都能理解,換作是我可能也會如此做,可許子揚在裡面,我邁不開離開的腳,只能倔強地站在原地,雙眼定定地看著那扇門,它將我和他隔絕,近在咫尺,卻遠若天涯。耳旁許母在怒吼:「你們愣著幹什麼?將她拉出去。」
有人上來拉我,要將我帶離,不知從哪兒生出了力氣,我用力推開束縛,衝到許母跟前,彎腰鞠躬到底,聲音哀沉:「求你讓我見他,就見一面也好。」只要能夠見到他,再卑微的姿態,我也願意去做。
突然,沉怒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吵什麼呢?」
我抬起身看過去,威嚴、肅穆、冷凝,是我對他的形容。他的身上,有許子揚的輪廓在,那雙同樣黑漆的雙眸內,是足以讓人覺得畏寒的肅冷,額頭與眼角的紋路敘述了他的滄桑沉穩。他說:「余小姐,請你離開!」
他用了個請字,語聲卻讓我覺得震懾,我壓制住心底的恐懼,走向他,再次彎腰到底,懇求出聲:「伯……許先生,求你讓我見他一面。」那聲伯父我喊不出來,因為他必然不會接受。
頭頂是凌厲的視線,無聲沉默,反而給人窒息般的壓抑,半晌過後,才聽肅穆的聲音在說:「子揚被送來時,幾乎沒了呼吸,就是現在也沒有脫離危險期,能不能醒來還不知道。余小姐,請你體諒下為人父母的心情,好嗎?」
我整個身體都僵在當場,彎下的腰一點一點直起,卻不敢去看那雙眼眸。
高高在上的許父,到底與許母不一樣,他三言兩語間,即使是請求,也戳中了我的軟肋,讓我無地自容到不敢看他。我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向電梯的方向走,身後有目光緊隨,我沒有力氣再去分辨是誰。
電梯門開了,我邁了進去。腦袋有些發疼,但還好,能夠忍受,疼的是心,一抽一抽的。
到了樓底下,我茫然四顧,辨認了下方位,才往大門處走,這個地方一邁出去,下次再進來恐怕就難了吧。可是我又能怎樣呢,難道偷偷躲起來,藏在哪個角落,等著他的消息?心裡衡量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忽聽身後有人喚:「余淺。」
我愣了愣,回過身去看,是丁嵐。
她緩步向我走來,停在一米開外處,冷冷看著我,眼中的銳利鋒芒要比往常少一些,多了絲悲哀,她說:「余淺,我真是看低了你,沒有想到他為了你竟然可以連命都不顧。」聲音哀戚婉轉,有著說不出的悲意。
我抬頭看了看天,灰濛濛的,像是籠罩了一層濃濃的,霧霾。
再看向丁嵐時,我的唇角掀起了嘲諷的弧度,目光凜然,輕聲問:「值得嗎?」
她愣了下,蹙眉反問:「什麼值得?」
我冷笑一聲道:「你與吳建楠串通,設下圈套引我入局,做這麼多事,不就是為了得到他嗎?可你何必要置他於死地?啊?」
「我沒有!我根本就沒想到他會……」丁嵐倏然住口,驚恐地瞪著我。
果真是她!君子怎麼會知道陳新玩過傳奇,又怎麼知道我在老區玩遊戲的事,答案都在這裡,這一切全是丁嵐告訴他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與陳新的那盤錄像帶,不止會給謝雅看到,還會給許子揚看。
「你想說你根本沒想到他也會過去嗎?因為你本來設計的是我吧,呵,丁嵐,真是好計謀呢,你早就知道我是十區的水雲軒。」最後那句是肯定句,上一回省城交鋒時,她隻字不提老區的事,只談新區我們的恩怨情仇,其實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我是水雲軒了。
丁嵐眼中明明滅滅,最終陰鷙地看著我說:「不錯,我早就猜到了。在那次身份揭開的宴會上,我就開始懷疑,為何陳新會對你掩藏了關心,就算謝雅與你關係再好,他這個作為閨蜜老公身份的人,那些情緒也都不正常。尤其是在子傑爆出你是靚豬這件事時,陳新反問他怎麼知道你是靚豬。當時我沒注意,事後回想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大家同時轉戰新區時,陳新去了國外,他根本就沒玩過那個區,可他的口吻卻對你一副熟稔之態。有些事只要有心去查,就總能查到,比如陳新有一個塵封不用的企鵝號,空間裡面全是戰狂與水雲軒相攜站在海邊的照片。你說我看到這些,還能不明白嗎?」
我怔立在原地……
丁嵐突然詭異地一笑,向我湊近:「我還查到一個很有趣的事,就是陳新那個企鵝幾年沒用,卻在前段時間頻繁登錄,還基本上都是深夜,你說這個時候他不睡覺,上線做什麼?懷念從前?」
腦中閃過那時謝雅悲涼的神情,心裡也有了別樣的抽痛。
丁嵐的譏諷聲仍在耳旁:「你那好姐妹也真叫一個痴情,都看過你和陳新那段抱在一起的錄像了,居然還能在這時候守在病床前。」
什麼在轟然炸開,我的思維停止,只剩一個念頭:謝雅知道了……
眼前那張嘴一開一合沒有停,大致意思就是我和陳新在那間屋子裡的錄像是即時拍攝且立刻傳輸出去的,那個時候,丁嵐特意請了謝雅過去觀看,而且她還用手機傳輸給了許子揚一份,也就是說同一時間,不堪的畫面讓我最在意的兩個人都看到了。
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化為泡影,而我不敢相信,許子揚出現在那裡的時候,他也看到了那一幕。即便如此,他依然不顧一切地來救我,甚至為我擋刀,為我拚命。
心弦綳斷,我忽然就出離地憤怒,嘶吼出聲:「丁嵐,你閉嘴!他要被你害死了,你滿意了?吳建楠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他的目的是許子揚,他要許子揚包庇他做不正當的生意!」
「害死他的是你!是你余淺!」丁嵐也突然發瘋了一般吼出來,眼睛血紅地瞪著我,「如果不是你,我會答應吳建楠的提議嗎?如果不是你,他怎麼會一個人孤身前去?我哪裡會想到他為了你,竟是發瘋了,余淺,該死的是你,你為什麼不去死?」
「夠了!」一聲沉吼從旁傳來,一道身影擋在了我跟前,「丁嵐,不要把莫須有的罪名都加在她身上,若非你動機不良,又怎麼會落到現在無法挽回的地步?你說如果我將這段話告訴伯父與伯母聽,他們還能容你嗎?」
「許子傑,你!」丁嵐氣得渾身發抖,卻也再不敢多罵一句。
我站在許子傑背後,忽然覺得這樣爭吵又有什麼意義?追究誰的責任又有什麼用?能換來許子揚的蘇醒嗎?我緩緩轉身,誰也不再看,往大門走去,可茫茫然不知該前往何處。
卻聽丁嵐在身後揚聲道:「你不是愛他入骨嗎?據說五峰山上古佛寺裡面的菩薩很靈驗,求什麼都能心想事成,不過得三跪九叩了上山,方能讓佛祖感受到你的誠意。余淺,你為什麼不去試試?沒準兒子揚就醒了呢?」
古佛寺?我心中微動。
腳步聲漸遠,許子傑走過來,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道:「走吧,我送你回醫院,你後背有血滲出來了。」經他這麼一說,才察覺原來無處不鑽心著絞痛的是後背傷口裂了,可是我卻仰頭看他:「能不能開車送我去五峰山?我身上沒帶錢。」跟著程磊從醫院出來,我衣兜里身無分文,那五峰山又在郊外,起碼得有一小時的車程。不管許子傑因為什麼幫我,此刻只能求他。
他皺起眉問:「你真的要去?那是丁嵐的激將法,你難道看不懂?信神佛?余淺,你腦袋是發昏了嗎?」
我不信的,從小到大從不迷信,不信神佛。可是此時許子揚生命垂危,難以蘇醒,我連那門檻都邁不進去,除了去上山拜佛祈求外,還能做什麼?我垂下眼,輕聲道:「你如果不願意,能不能借我一百塊錢,我晚點再還你。」
視線緊凝在我頭頂,幾秒鐘后,聽到他說:「走吧。」
五峰山腳,我抬頭仰望,台階像是綿延萬里般無盡頭,兩旁是蔥鬱的樹林,幽幽暗暗屹立著。我當然不會真聽了丁嵐的話,三跪九叩而上,誠意這事在心就好,可就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對我來說亦是煎熬。原本就打著戰的腳,在走過上百階后,開始越來越沉重。
許子傑就跟在我身後,沉默不語,沒有勸阻,也沒有提出要幫忙。是心中有執念,才能讓我在體力透支又傷痛加身的情況下攀到了山頂吧。
凝望著幽幽古剎,耳旁梵音隱隱,鼻間檀香四溢,心也平靜了下來。
走進寺廟,一個神佛一個神佛地磕頭拜過去,跪倒、起身、再跪倒……做著重複的動作。常聽人說,鬼神之說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此刻我只想為一個人拜盡這裡所有的神佛,只祈求保佑他能平安無事。
忽然想,會不會是他把永保平安的佛牌給了我,所以才有這一劫難?如果是這樣,那麼我說什麼也要把心口的這塊牌子還給他,只求能讓他平安無事地醒來。
下山的時候,我的腳麻木到沒有知覺,一個踉蹌,差點兒從台階上栽了下去,身後的徐子傑眼明手快拉住了我,並且將我撥轉了身回望他,盯著我良久,眸光暗沉,他問:「真這麼愛他?」
我怔神兩秒后,輕輕一笑,點頭。
「愛!」
許子傑後來想要背我下山,我倔強地蹲在地上不願意,因為曾經有個人背著我的畫面,是我最最美好的甜蜜,我想要永久珍藏。哪怕他是好意,我也不想將那個畫面破壞。許子傑無奈,只好請來挑夫,讓我坐在了那椅子上,他走在旁邊,一路陪著下山。
到後來,我卻漸漸失去了知覺。再醒時,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般,無處不在刺痛,而且人是趴著的。一隻微涼的手探到額上,頭頂傳來許子傑的聲音:「退燒了。」我艱難地翻轉側身,見他站在病床前解釋:「你在下山的途中昏迷了,我真不該陪你發瘋去那五峰山,你可知你背上的傷有多嚴重?傷口感染髮炎,高燒燒到四十多度,再晚點送醫院的話,恐怕連腦子都要燒壞了。」
我沉默著沒有接腔。哀莫無助是我之後的寫照,那場高燒加後背的傷,如火如荼地反反覆復,讓我無力再折騰。我就如困獸般,連想掙紮下都徒勞,只能從許子傑口中得知一些有關他的消息,可每一條消息都不樂觀,他始終沒有醒來。
一周下來,我就像走了個輪迴,在水深火熱中遊了一趟,但總算是恢復了些。我再也躺不下去,跟醫生要求出院,卻與許子傑發生了爭吵。他面色不善地說:「你現在要求出院是想去看他?你能進得了那病房的門嗎?看看你這臉色,還沒走到那醫院門口就昏倒了吧?」
我扭開頭,視線定在某處,吐聲雖輕卻很堅定地說:「我要出院。」
「余淺,你就作吧,你去了又能怎樣?別說你進不了門,就是進了門他就會醒來嗎?醫生說他可能會長期昏迷,長期!知道長期是多久嗎?一年,兩年,五年,甚至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
「你住嘴!」我嘶吼出聲,血紅的眼怒瞪著他,「許子傑,你是不是很得意?他醒不來你最開心是吧?那樣他所有的一切就都歸你了,你就是個卑劣的小偷,只敢躲在背後肆意竊取別人的東西!」我不想聽他說許子揚不會醒這種話,一個字都不要聽。
許子傑的暴怒浮上臉,漫進眼底,目光睥睨著我,幾乎想把我灼一個洞出來。最終他揚起手指,指尖離我的鼻端只一寸之距:「余淺,你行!」轉身,毫無留戀地走出了病房。
那天,我義無反顧地出了院,來到許子揚所在的醫院時,如預料般被攔在了重症病房門外,並被驅逐著離去。無奈,我只有下樓來到醫院門前的馬路對面,找了地方守著,知道這麼做很傻,可至少能夠離他近一些。
主要是,我可以從進進出出的人裡頭分辨、判斷事情的進展。
既然與許子傑翻臉了,我唯一能找的也就是程磊,從他那邊探聽些消息。
答案始終如一,許子揚並未蘇醒。
這日,我又一次仰望高樓,已經有將近二十天沒見到他了,似與他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無法走近一步。只能回憶著我們再遇以來的點點滴滴,那些曾經不怎麼美好的畫面都成了我此刻思念的慰藉,飲鴆止渴。
一輛綠色計程車在門邊停下,我本沒注意,但見到那後車座里出來的身影委實愣了下。多日未見的丁嵐,第一次出現在了視野中,她的眉宇間多了愁緒和惶惑,臉色也不太好。她那麼愛樓上的那個人,這些反應都屬正常吧。
突見她從兜里摸出手機來接,我與她隔了十幾米的距離,依稀可聽到她講電話的聲音。
「只是調查,不會有事的……我剛到這邊你就要我回去,就算有事我回去能頂什麼用?好了,好了,媽,我知道了,等我看過他,晚點就回來。」
聲音漸遠,她已經走了進去,腳步匆匆。
我沒往心裡去,她的事本與我無關,也沒那心力去管這些。但不知為何,心頭陰沉得很,像頭頂的天空,被烏雲遮擋,沒有一絲光亮。
許子傑的車駛進醫院,他下車就靠在車門上,點了支煙,遠遠注目著我。
埋了頭,不去看他。卻從餘光里瞟到他穿過馬路,走到我跟前,目光緊凝在我臉上,那裡面的深意我不懂。好一會兒,他問:「你真想見他?」
心跳漏了半拍,頓時劇跳起來,希冀的目光盯著他,可以嗎?他能帶我上去看許子揚?
「余淺,你不要後悔!」說完轉過身邁步,走了幾步后頓住,「還不跟上?」
我立即反應過來,期期艾艾地走上前,然後與他一前一後地向醫院大門走。電梯內,只有我們兩人,被壓抑了許久的情緒找到了出口,我的呼吸顯得特別沉重。激越的心在猛烈跳動著,像有個聲音在呼喊著:「子揚,我來了。」
抵達樓層時,電梯門開了,許子傑率先走了出去,回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有很多信息,又似只是那麼清淡地看了看我,隨即朝病房門口而走。
門口依然守了幾人,丁嵐站在那裡,似乎在與他們爭論著什麼,走近了才聽清話意。令我吃了一驚,大抵的意思居然是那幾人將她堵在了門外,這是怎麼回事?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丁嵐回過頭來,看清許子傑背後的我,她的瞳孔收縮了下,僵直地站在那裡。
許子傑上前嘲諷地笑著:「怎麼?丁大小姐被拒之門外的感覺如何?」
丁嵐一下子就惱了,瞪著他怒道:「是不是你特意下令的?我要打電話給許阿姨。」說完就開始撥號,可是手機貼放在耳邊,久久不見她說話。
就連我也看明白了,電話沒有打通。
事情透著詭異,很明顯丁嵐在許家人面前的身價一落千丈。她怔忡地放下手機,嘴裡呢喃著:「怎麼會這樣?為什麼許阿姨不接我電話?我只是回去幾天而已,不該是這樣啊。」
我忍不住去看身旁男人的表情,只見他嘴角噙著冷笑,眸色暗光浮動,沉冷了道:「想知道原因?跟我進來吧。」
扭轉門把,推門而進,許子傑已經邁了進去,我瞥了眼丁嵐,沒有任何猶豫跟著走入內,聽到身後高跟鞋的聲音,知道她也是跟了進來。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走進子揚的病房,裡外兩層,外面就像個會客室一般,有沙發有茶几,還有一些家電設備。我懷著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進裡面那扇門,然後,凝住了身形。
首先入眼的是那張我想念了很多遍的臉,雙目緊閉,墨發垂落在他額前,遮住了他的眉,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集結了我所有的痴纏愛戀。
我遲鈍了那麼幾秒,才將目光慢慢轉移,落在那個背對著我們,長發披肩的女人身上。白色的紗裙攏在她身上,纖長的頭髮如黑色瀑布般柔順,只是一個背影,就那麼……無法忽視。那道身影似有所覺,緩緩轉身,山明水靜,容顏明婉郁秀,讓人忍不住感嘆,合該這張臉配那背影,是一種最最極致的美麗。
她說:「余淺,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又?我心間一抽,更加仔細去看,細細搜索著何時見過這個似曾相識的女人?
很快她就自我介紹道:「我是顧卿微。」
顧卿微?!電光閃過,我終於想起來了,第一次與許子揚相遇,從車內走下來兩人,其中一個就是她——顧卿微。那個我以為是許子揚過去式的女人,她坐在這裡,坐在他的病床前。在我們進來前,她靜靜凝望著那張沉睡的臉。
似乎有什麼噴薄而出,又似乎被什麼堵塞住,找不到出口。
她澀澀一笑后,側過身,又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悠遠漫長,隱藏著的疼,明亮地劃過每個人的眼睛。丁嵐比我要沉不住氣,她幽幽地問:「你是他的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顧卿微收斂了眼中的哀意,轉眸看向丁嵐時,彷彿換了個人,唇邊揚起的弧度似笑又似嘲諷:「丁嵐,我是他的誰,輪不到你來問。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敢來這裡?」
「什麼意思?」
「你父親丁年鵬正在接受上級調查,隨時都可能被請進去,你這個女兒居然還敢滯留在此,當真是不孝。」輕柔的斥責,比尖刀更銳利。
丁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聲音顫抖著說:「你胡說,我爸爸不會被請進去!」
顧卿微莞爾而笑,我在旁看著,覺得那笑孤冷中帶著狠意,只聽她說:「那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如果我說,你父親某些罪證已經確鑿,現在走的不過是形式,你信還是不信呢?」
這回丁嵐顫抖得更加劇烈了,滿目都是震驚,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呵,如果你不姓丁,如果你不是丁年鵬的女兒,你以為子揚會看你一眼?回去問問你父親,對陸海這個名字可還有印象?」
我心中一抽,直覺去看丁嵐,從她的臉色可以分辨,陸海這個名字她知道。難道她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之前丁嵐接的那個電話與眼前的信息,基本可以斷定丁嵐的家裡出事了。
「陸海是誰?」
「他是我父親。」
「不可能,他姓陸,你姓……」丁嵐倏然住口,眼睛瞪得很大,卻已若有所悟。
的確,不是一個姓不代表就不是父女。果然,顧卿微輕笑著說:「我是他的私生女,自然不跟他姓了。因果循環,當初丁年鵬把我父親送進去時,他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同樣的罪名,但是他的數目要比我父親當年大上不知多少倍,你說,他還能等到出來的那一天嗎?」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很絕!
丁嵐的情緒在崩潰邊緣,她連連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子揚會這麼對我。我們認識了那麼多年,從老區陪著他到新區,後來不玩了,我也一直都陪在他身邊,看著他身旁的女人變換無數,看著他最終走向我。」
顧卿微一聲冷笑打斷了她,臉上是說不出的諷刺:「講傳奇?論年數?你有我認識他的時間長?老區開區只有幾天,我們就在傳奇認識了,從相識到相戀,再到相愛,度過了無數個瑪法夜。若不是因為我後來出事不玩,你以為輪得到你?嗯?」
丁嵐驚慌地看著她:「你是……」
「她是卿我微城。」我淡淡接過了她的話,聽到這裡,再聯繫名字,所有想不明白的也都想明白了。眼前的顧卿微,就是當年那個背在唯一身上的妻子,也是我傳奇愛情的終結者。
顧卿微轉向我時,沖我笑了笑,只那一笑我就看出她是知道我是水雲軒的。
覺得有些諷刺,曾經傳奇中站在唯一身旁的三個女人,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聚首在了一起。誰長誰短,誰最重要,顯目又清晰!
只見那顧卿微轉過目光,纖細的手輕撫著沉睡男人的臉,悠悠開口:「若非當年我父親出事,母親患上憂鬱症,我和他又怎麼會分開呢,我是那麼愛他啊。一晃眼就是一年,他來找我時,我將真相告訴了他,他抱著我發誓,一切有他。從那天開始,我只做一件事,就是信任他。」
一年……那一年就是我與唯一在傳奇共度的時光吧,原來是從別人指縫中偷來的。他從一開始就不屬於我,轉個身,即使曾有許多難以忘懷的回憶,也抵不過他對卿我微城的愛。更何況,那些回憶中有多少是屬於他的,又有多少是屬於許子傑的?
「不對,你在撒謊。」沉默不語良久的丁嵐忽然開口,她的眼睛已經血紅,「我父親是在這幾日才開始接受調查的,子揚已經躺在床上二十多天,他不可能昏迷了還能暗箱操作,顧卿微,你是在故意離間我們!」
經她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納悶了。雖然信了顧卿微的話大半,許子揚可能真的為了她才去接近丁嵐,目的是扳倒丁父,所以之前多次讓我對丁嵐忍讓,公眾場合也對丁嵐極盡維護。可就如丁嵐所說,時間上不對,難道在出事前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順著顧卿微的目光,我偏過頭,有什麼閃過腦海,我明白了一切。
這中間,我忽略了的,一個關鍵人物——許子傑。
當年,他與許子揚共用一個號,先不談兩兄弟的感情如何,就卿我微城這件事,許子揚不可能瞞得住他。所以,許子傑定是知道內情的,前後因果,他是看得最清晰的那個人。
猶記得那次,許子傑戲謔般提及「許我唯一」那個誓言,當時我因為憤怒難堪而忽略了一些信息,他說他就站在許子揚背後看著,許子揚走開后,他坐下來給了我答覆,那情形足顯得出兩人關係的親密。
還有一件事,就是兩人同玩一個賬號,這件事連陳新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為唯一是許子揚。一個甘願隱在背後默默無聞也不介意的人,又怎可能會兄弟相殘?新區那場分裂戰役,也是他們隱藏了什麼目的下的策劃吧,就算是真的,以他們分分鐘都在算計的為人,又怎麼會將遊戲里的事影響到現實中去。
許子揚與許子傑兩兄弟,從來就沒有不和,也從未有過矛盾。所以,那些在我面前上演的鬥毆,為愛爭奪,全都是幌子。就連那天橋事件里的爭端,也不過是做的一場秀。迷惑的是眾人的眼,讓丁嵐不惜一切代價去幫助許子揚,從而走進了他們一早設好的局。
果然,聽到許子傑淡漠地說:「子揚躺在病房昏迷了,還有我呢。證據直接上傳,繞過了丁年鵬上頭的人,這一回,沒有人能救他,罪證確鑿。」他抬起手錶看了看,輕描淡寫地說,「這時候,丁年鵬應該已經在喝茶了。」
丁嵐震顫著連連倒退,口中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轉過身就去拉門,步履踉蹌間,差點兒摔倒,她扶住了門框,又站起來,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回歸寧靜,由不得我來為丁嵐唏噓,因為心底的恐慌逐層蔓延,似有所感有更大的事在等著我。就像等待判刑的囚徒,判決了一個,剩下那個才是重刑犯。
我沒有忘記,許子傑在帶我來之前說過:余淺,你不要後悔。
早有機會窺探真相,一次次評定這兩個人,謀略、城府各有千秋,可他們太會偽裝,也太善於抓住人心。總能找到突破口來瓦解對方可能會起的懷疑,原來這陣子許子傑的沉寂,不過是關鍵的一步棋,為的是一舉扳倒丁年鵬,以及他上頭的人。
當真是好計謀!這叫什麼,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若說純粹為顧卿微報仇,以我對這兩個男人的接觸和了解來看,應該也不盡然,多少有著自身的心計在內。權衡利弊得失,打倒其中一方的勢力后,勢必會對另一方有所助益,很顯然,那個另一方就是許家所在的勢力方。
可單就這些,都讓我覺得膽戰心驚,身體止不住輕顫。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不管怎樣,哪怕許子揚心尖上的人一直都是顧卿微,至少他孤身犯險到君子的狼窩來救我,為我擋刀,為我拚命,而此時躺在那裡不省人事,就這些也足以證明他對我是不一樣的,他心裡有我。
此時,我只想抓住這微弱的一點星光,來聊以安慰不停顫抖的心,否則我沒法支撐著站在這裡。但,當所有事有了轉折時,註定我淪為悲劇的犧牲品。
我看著顧卿微緩緩俯身,在他唇上輕觸,突然她用手遮住了眼睛,細長的水痕從她指縫間滑落,沿著些微蒼白的臉頰蜿蜒而下。她哽咽著輕喃:「子揚,你為什麼這麼傻?你為我做了這麼多已經夠了,我不要你為我連命都不顧啊。」
我有些懵懂,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什麼叫許子揚為她連命都不顧?
她的哀戚與悲慟,是實實在在的,淚滑落在他臉上,似乎看到他的睫毛輕顫了下,再細看又像是我的幻覺。耳旁傳來許子傑的聲音:「余淺,走吧。」我僵硬地轉頭,從他眼中看到了不忍,他是在體念顧卿微,還是對我存了不忍之心?
「子傑,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瞞著她嗎?」凄涼幽遠聲徐徐迴響在我耳畔……
她說:「余淺,很抱歉,我們騙了你。」
蹙緊的眉頭舒展不開,我睜著空洞的眼,疑慮地看著她,她說「我們」,是指房間里除我之外的三個人嗎?突然肩膀上一緊,「卿微,不要再說了!」許子傑伸手環住我要離開,可只是隨他邁了一步,就聽身後的顧卿微在喊:「子傑,她有權利知道真相!」
許子傑卻不理她,氣息倏然蕭冷,手上用了些力,幾乎是在強行帶我走。我以為自己一直是個執拗的人,可此時卻並沒有執拗下去,腳下反而跟了他的步伐在動,因為莫名地生出了萬般恐懼,似有所感顧卿微接下來要說的「真相」,我會無法承受。
所以,逃避也好,動物本能地規避危險也好,我沒有去甩脫許子傑。
但顧卿微近乎低吼的聲音仍繚繞在耳:「余淺,子揚是為了我才躺在這裡的!」
我頓住了腳步,許子傑環住肩膀的手握得再緊,也無法讓我再邁開腳步。轉過身,怔忡地問:「你說什麼?」她為什麼說許子揚是為她才躺在這裡?明明就是為了我啊,他是為救我才會如此的呀。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子揚的車刮到了你,你的小腿受傷,然後我們送你去醫院。所有的一切,就是從那裡開始的。」
我越加困惑了,不就是一次小意外嗎?有什麼問題?
顧卿微見我疑惑的樣子,赫然道:「可能連你都沒發現吧,你的小腿被細絲劃了很長一條,按理說會流很多血出來,可是你的血只在流出來的瞬間就凝固了。」
經她這麼一說,好像確實如此,而且從小到大偶爾磕碰受傷了,起初會有血湧出,但都止得很快。這些都是細小的事,如果不被提起,我根本不會去注意。可我不明白的是,這與顧卿微又有什麼關係?
出乎我意料地,她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把裁紙刀,身旁的許子傑低呼:「卿微!」但那刀已經劃下去了,在她的指尖。很快就見血湧出,滴到了地上,就在我驚疑不定時,發現那手指上的血不再滴了,而是凝結在一起,將她的手指包攏住。
鮮艷的紅,微微刺目。我明白了她的舉動,她在告訴我一個信息,意為我們的情況相似。可這又代表了什麼?我發現自己陷入了未知的迷局,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也知道顧卿微的真相就是迷局的門,可又深深恐懼著。
只見顧卿微凄涼地笑著,眼中是荒漠:「你一定不知道,當時發現你也如此時,我和子揚有多激動,送你到醫院,特意讓醫生采了你的血樣來檢查,當天就有結果出來了。」
「什麼結果?」我直接問道。
但顧卿微卻沒急著回答,而是將被子的邊角給許子揚掖好,目光緊凝著他的臉,輕聲道:「顧家有一種遺傳病,叫血症。這個病會在年過二十的時候,像一顆毒瘤一般在身體里滋長,長命的可活過三十歲,短命的最多只能活二十五歲。它在醫學上被論定為血癌,但其實並非癌症,而是血在慢慢敗死,有人說這是我們顧家受到詛咒的原因。」
「但很奇怪,我母親卻沒遺傳到,只遺傳給了舅舅一家。在我母親沒得憂鬱症前,她還慶幸地跟我提起此事,卻不知,那個病遺傳到了我這裡。第一次昏倒時,子揚抱住了我,醒來就被醫生告知說我得了血癌,那一刻我知道是顧家的詛咒來了。」
這世上真有詛咒一說?我不太信,就如我不信神佛一般。而且這個血症,我聽都沒聽說過,可看顧卿微的神情,不像在作假,等等,她之前說我和她一樣血在湧出時會凝固,後面又講什麼血症與詛咒的,難道說……我也有那血症?可為什麼我沒有任何感覺?
「放心,你不是顧家人,沒有那病症的。」許是看出我臉上的疑竇,顧卿微淡淡地為我解惑,她又道,「在那次事件過後,子揚與我一同找到了我表姐,本想從她那邊了解一些相關情況,沒想到卻得知了一個方法,或許能夠壓制血症。」
聽到這裡,我大抵有些明白了,定是那個方法與我有關,否則她不會講這麼多與我聽,重點應該還是在我們的血液容易凝固這個相似點上。
「世間事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只有我們想不到,卻沒有不存在的。從不知道,這個世上真有蠱這種東西,表姐被她的男人下了一種叫『子母蠱』的東西,然後那個蠱蟲以某種蠶食的力量在吃掉她血症中的毒素,很長一段時間,表姐都沒有病發過。」
「那一刻,我看到了希望,可表姐的男人卻很快告訴我們,並非人人都可種那『子母蠱』,尤其是我與表姐的情形有些不同,不知道是隔代遺傳的關係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血容易凝固的癥狀表姐並沒有。必須尋找到一個與我有相同血融的人,才能通過『子母蠱』的植入,從另一人身上得到能量來抵除我體內的毒素。」
顧卿微說到此處,流轉目光定在我臉上,意思很明顯,我就是那個她要尋找的人。我腦子鈍鈍的,她的意思是從第一次見面時,發覺我小腿傷口處有異樣,然後采血樣檢查,然後……就把我定為了目標。
不知哪裡在疼,一抽一抽的。顧卿微還在說,大抵是說那東西植入人體后,可以靠著某種牽繫將兩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而我的血液里有某種特殊的功效能夠幫助她活下來。但因為互相牽制的關係,我身上若受到痛,她那裡也會受到。
腦中浮想起當初我被鋼管砸破頭迷濛中醒來時,聽到許子揚溫柔講電話的一些內容,那模糊了的記憶在慢慢清晰。我有種壓抑的難受,像聽了最滑稽的笑話般,卻又笑不出來。
她見我這般神情,以為我不信,又伸出了右手,拉開紗織水袖,指著手腕處道:「你看,這個黑點你也有,它不是黑痣,是那東西進入血液后的效應。」我身體僵凝在原地,指尖微顫,硬是沒敢去拉衣袖,就在我右手腕的中間,確確實實也有著一個黑點。
若她不提起,我甚至都沒太過注意。
「你一定想知道是什麼時候將母蠱植進你體內的吧,是在……」
「說夠了嗎?」
語聲靜止,除去我自己的呼吸聲外,整個病房陷入沉滯。看著她瞪圓了微微有些驚慌的眼,想要勾唇諷笑,卻發現連這麼細小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是我母親被查出尿毒症的那次吧?」
余光中身旁許子傑的身體震了震,而前方女人的眼裡也全是震驚,足可證明我猜對了。我終於明白,大年初二那天下午,我帶著母親去醫院做檢查后得知沒有做過任何腎臟移植手術時,第一直覺突升起的莫名赤寒來自哪裡了。
因為人類對危險最敏感的本能感應,在預示著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許子揚那麼精明厲害的一個人,有人要瞞天過海給我和母親動一場假手術,怎麼能把他也給瞞得徹底?這個疑惑在有星點要躥出時,就被我生生掐滅了,我選擇了忽略。
說是一場假手術,其實又是一場真手術。就是在那一天,母蠱植入了我的身體,我的髖彎處留下刀疤,從此我淪為葯人,為他人做嫁衣,而我活在編織得極其美麗的夢裡。
但是……我抬起眼,目光凜然:「我母親的那場車禍,是不是也是你們蓄意製造的?」
顧卿微眼神瑟縮,有些不敢看我,卻聽身旁的許子傑道:「是我安排的。」我艱難地轉頭去看他,很想看清那張臉后,究竟是被什麼給荼毒了心,居然能夠做出這種令人髮指的事!
「你別怪子傑,都是為了我,他們才會這麼做的。在終於找到合適的你后,我們需要一個契機來完成這件事,所以只好把腦筋動到你家人身上。事實上一開始,也試圖從你母親那邊來查證下,是否她與你一樣也是此種血狀,可惜她是普通人。事成后,子揚覺得不能太過被動,就把我送去了國外,請最好的醫生團隊,專門研究我這病症。」
「而他害怕蠱蟲會對我的身體有所損傷,更怕你那邊出個什麼意外會影響到我,所以他選擇親自到你身邊去守護。誰又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突然有一天,子揚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是老區的水雲軒,我知道那時候的他對你覺得內疚了。當初在傳奇里,他不知情況與我爭吵后,就與你走在了一起,在我沒參與的那一年,是你陪在了他身邊,所以他在知道你是水雲軒后,會覺得不忍。」
「那時我就想勸他放棄,可他堅決不同意,因為醫生研討團已經有了一定的成果,短則半年,長則一兩年,就會有新葯問世。到那時,至少對我來說是個機會,不用長期受蠱的控制。尤其是,從表姐那邊的信息來看,她的病症似乎在惡化,也就是說蠱這個東西不能永久壓制血症,終有一天,那些毒素還是會侵襲到我全身。」
所以就有了那個一年之期是嗎?原來,一年不是對我的限定,而是她還需要等那一年的時間來醫治。呵,那麼,那些他曾說的沒有一年之期,不會放開我之類的話,不過是糊弄我這個傻子的甜言蜜語罷了。
剛才我還在分析著他們對丁嵐使用的手段,可謂心機、謀略、城府樣樣極致,卻沒想用在我身上的更為精妙。從一場相遇開始,之後走的所有的路,都是在一步一步陷進這個局裡面。到此時,我終於明白了顧卿微那句他是為了她而躺在那裡的話。
他拼了命地救我,是怕我一旦出事,他的卿我微城就會受到波及,如果我死,那麼她將會跟著死,所以他有所顧忌,所以他孤身犯險也要進君子的勢力範圍。他所有的出發點,都在這裡,他是為了她!
愧疚嗎?呵,這樣的人還會對我愧疚?如果愧疚,就不會在半年後再度強行走進我的生命,幾乎不用去想,那半年我的行蹤定沒脫離過他的視線。選擇再度接近我,大多數的原因可能還在於丁嵐,他在一面設計扳倒丁家的同時,一面又要讓丁嵐陷入與我的爭鬥之中,無法察覺出任何異端。
一場場戲在我眼前上演,我卻跟個傻子一般,做著他們的棋子。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怎麼會有人心思縝密到這種地步?又怎麼會有人自私到這種地步?眯起眸去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用力去看,想要將他看得更清楚些,這個我將滿腔愛意都付諸了的男人。前前後後,同居兩年,分開半年,後來又是一年,差不多三年半的時間,點點滴滴,溫存、破碎、強勢、溫柔,全是走的過場,以為牽手了就幸福,卻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腳上一軟,人往後跌去,許子傑欲伸手來拉,被我怒聲喝止:「不要碰我!」他頓住了手,看著我向後倒在了地上,股椎間的疼意立即傳來,抬眼間見那顧卿微眉宇微蹙,諷刺地了悟:是了,我疼一分,她就疼一分。
她走近我俯瞰而來,眼中是歉疚:「余淺,我很抱歉!」卻目光一轉,驚顫著問,「他將那佛牌送給了你?」順著她的目光,我低下頭,原來是剛才那一摔,脖子里的紅線跑了出來,佛牌暴露在了外面。只是,她驚詫的目光和語聲中的顫意是為何?
很快就得到了解釋,她的表情變得怔忡,喃喃道:「當初他想把那佛牌送給我的,只是那時我迷陷在父親的悲劇中,覺得配不上他,拒絕了他,更把他給趕走了。沒想到,他居然轉送給了你,不會的,他心裡只有我,不可能對你……」
我咬了咬牙,手掌撐地站起身,然後口齒清晰地一字一句道:「顧卿微,不要再強調他有多愛你了,我聽夠了。」轉首看向沉默的男人,「借用下打火機好嗎?」
許子傑遲疑了下,從兜里摸出遞過來,我取過打火機,沒有任何猶豫地拽住紅繩,一下就燒斷了,然後用力扯下來朝眼前的女人扔過去:「還給你!」
銀色的佛牌在她身上輕撞了下,緩緩滑落,發出一聲輕細的響。即使再輕,也震碎了我的心弦。但還不夠,我挺直腰板,冷冷地看著她:「卑鄙無恥用在你們身上真不為過!就為了成全你一個人,拉上我母親,讓她飽受恐懼,讓我無所依歸。」「還毀了我的愛情……」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如果從來就是一場欺騙,又哪裡來的愛情呢?
可為什麼不選擇一開始就對我坦白?即使我不見得會同意他們的做法,但以他們的手段,完全可以讓我服從,那樣也不至於讓我陷入萬劫不復的愛戀里,然後身心俱傷!
我從齒縫裡咬牙切齒道:「顧卿微,你為什麼不死?你早該死了!」說完,揚起手欲揮下一巴掌,這是她該得的,如果我是什麼窮凶極惡之徒,此時應該給她的是一刀。
「余淺,你敢!」
我渾身一顫,手在落下的瞬間頓住,不敢置信地轉眸去看那個方向,不僅是我,就連顧卿微也震驚得迴轉了身,許子傑倒吸了口涼氣驚道:「子揚,你醒了?」
那個沉睡多日不醒,那個被我們口口稱道,那個機關算盡的男人,他睜開了眼。有人說,人與人的關係,從起初到後來,最終會變成疼痛。即便開始的時候甘甜美麗,流年經轉,最後也會芳華凋落,抵達某處疼痛的位置。
墨拓般的重瞳,幽遠深暗,沉沉盯住我高舉的手,似乎只要我的手揮下,那眼中的怒焰就將焚化了它。而那眼角微末的餘光是留給我的,波瀾不驚,像在看待一個陌生人。
年後細碎的片段,在我眼前浮閃而過,有他抱住我在河邊釣魚的,有看到謝雅的女兒生悶氣的,有他咬著我的耳朵說要一個孩子的,然後那些片段如砸碎了的玻璃般,四分五裂,散開、跌落……
顧卿微的目光在我們之間反覆流轉,看過了他,又再看我,眼中升起惶恐與哀戚。
我閉了閉眼,咬牙揮手,「啪!」清脆又響亮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在顧卿微臉上出現鮮紅指印的同時,那床上的男人咬牙切齒著怒吼:「余淺!」
聲音嘶啞又難聽,是睡了這麼多天後突然醒來無法避免的乾澀,卻更真實地表達了他此刻的憤怒。剛才那一巴掌,我是下足了力的,顧卿微甚至被我打得身體往旁邊偏倒,許子傑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那護衛的姿勢,代表了什麼,我再沒心力去想。
緩緩轉過眼,凝望著那雙冷絕了的黑眸,當初丁嵐說讓我看看自身的價值,然後設計了個「假摔」向我來證明,現在無需任何設計,我已經徹底明白。
在心撕裂前,我輕聲說:「許子揚,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轉身、邁步、離開……
命運也好,宿命也罷,從一個人回歸一個人,心口留下無法消除的傷,彷彿那見血封喉的毒,灌進嘴裡,吐不出,咽下,致命!
走出門的瞬間,感覺眼前模糊,伸手一摸,居然滿手濕潤,原來隱忍的淚到這時終於滑落,然後布滿整張臉。很好笑,我聽著這整個惡毒的陰謀沒有哭,看到許子揚終於醒來沒有哭,更在他怒吼我時也沒哭,卻在轉過身後,淚如斷線的珍珠,止都止不住。
所以說,我這種人,天生就是孬種,只敢躲在背後哭,連被人這麼陰害,也只是甩了對方一巴掌,然後在男人絕冷的視線里,狼狽地落荒而逃。
因為我害怕從那張吞吐過無數溫柔話語的嘴裡,會吐出絕情到讓我想死的話。那顧卿微的哀戚婉轉又帶著孤傲自信的樣子,更讓我無地自容。
我不明白,都說人非木石皆有情,怎麼這個男人就可以將我陷到如此境地,徹頭徹尾地欺騙我,然後眼也不眨地將我從人間推入地獄?從傳奇到現實,就沒有一刻是真的,這假得也太令人絕望了。
我拿袖子狠狠蹭了蹭眼睛,用力到那處發疼,也都擦不盡悲愴的液體。電梯門關上時,似聽到腳步聲傳來,我狠敲著關門鍵,終於沒讓我看到分毫,門就給關上了。走出醫院大門,突覺自己就像是舞台上唱大戲的,顛倒浮生,不過是為博人眼球。如今,戲落幕,我亦可歸去。
顧卿微從國外趕回來,除去為了喚醒許子揚,應該是血症也得到了控制。否則,許子傑不會帶我去見她,也不會就此袒露揭開這隱忍多年的秘密。
唯有無所顧忌,才會揭曉真相。
否則我還真想試試,是否真如她說的那般,我痛一分,她也承受一分?
走走停停,茫然間抬頭,居然徒步走回了公寓樓下,站在馬路邊仰望那高樓,那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澀疼在眼底瀰漫開來。原來不是待得久,就會變成家的,難怪這些日每晚躺在屋內,有著說不出的冷意。
以為是對某人的擔憂,其實是對未知的預示。
手伸進口袋,左邊是手機,輕輕一滑,落在了地上;右邊是鑰匙,往空中一拋,飛向了馬路中央。這兩樣東西,我每天都拽得極緊,怕錯過任何一個電話,怕進不去我和他的「家門」……
「余淺!」
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我遲鈍地轉身,怔愣而立,原來不是我聽錯,那聲音即使嘶啞,我也能分辨——謝雅站在那處。
從認識到現在,她從沒連名帶姓地喚過我,以前喊我豬豬,後來改為淺淺。這個我認定了一輩子都是朋友的人,此時看我的眼神是那般冷漠又疏離。我知道緣從何起,從丁嵐那邊已經得知,君子拍攝的那盤錄像,早已被謝雅看過。
過了這麼多天,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樁樁,一件件,沒有倖免,只是時機未到。我抬頭看看天,陰蒙蒙的,難道是個好日子?還是老天覺得我受到的打擊還不夠,再加上一筆最好的閨蜜變成仇敵?
謝雅走近兩步,銳利的眼睛將我狠狠盯著,從她的臉色來看,這段時間她應該過得也很不好。她說:「余淺,我和陳新離婚了,剛剛簽的協議書。」
我眉梢顫了下,心中有尖刺,疼得呼吸都不能。
她又說:「陳新傷得很重,我盡了一個做妻子的義務,每天守在他病床前,服侍到他情況穩定才提出了離婚,他沒有說一句話。然後我就來你這裡了,等了你很久,只想問一句:余淺,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小雅,我……」
「啪!」一聲脆響,掌摑於臉,我嘗到了血腥的味道,火辣辣的臉頰,疼到麻木。因果報應當真來得太快,在這之前,我打了顧卿微一巴掌,報應立即就來了,被最好的朋友打的滋味,真他媽難受。
咽了口唾沫,只覺謝雅投注在我臉上的目光如冰刀般,一寸寸在把我凌遲。
「為什麼你跟他明明早就認識卻要瞞著我?他知道你是靚豬來找你時,為什麼不說?我跟你吐露心事說他有外遇時,為什麼不說?知道我看到他抱著你的畫面時的感受嗎?是用一把尖刀就這麼狠狠刺進心裡,痛到我咬緊手背都無法抑住凄聲尖叫。」
眼前倏然變白,有片刻的視盲,只感覺心痛得像被刀刃一點點劃開,鈍重又無聲,但能感覺到它在滴血。耳邊傳來謝雅凄絕的聲音:「呵,那時君子進去,你抱著我說,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一輩子!我從沒想過,最狠的一刀,來自你余淺!」
短暫視盲過後,依稀間恢復,看到謝雅蹣跚離去的身影,想也沒想就追上去,拉住她的衣擺:「小雅,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都說眼見為實,但往往眼睛會被一些彌彰遮瞞,就像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面對許子揚時,我根本沒了立場再去爭取,從來都不屬於我的東西,我要拿什麼去爭?可謝雅不同,我們相識這麼多年,友誼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不想在放手了愛情后,還連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
所以,我緊緊拽住她的衣片,喘著氣解釋:「當時的情形是陳新被君子打了多種迷幻藥,而且還被催眠師下了催眠,我也被迫吸食加了別的成分的葯。所以,你看到的景象是在他迷幻后的舉動,這不是他真實的心聲!」
謝雅緩緩轉身,悲涼的眼中不是頓悟,而是……憎恨,我的心在下沉。
「那又如何?」她伸手扣住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他在迷幻中所表現的才是他最真實的心聲,你知道丁嵐給我看了什麼嗎?滿屏幕都是你們老區的照片,而每一張里必然有你的身影,在與你相遇后的許多夜裡,他偷偷地一張張翻看著。這代表了什麼?啊?余淺!」
最後兩個字,她是怒吼出來的,而我的手指也被她悉數掰開,狠狠甩開。我喉嚨既乾澀又疼,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看著她孤絕地轉身。
到了這步田地,我不知道還能解釋什麼,君子在準備這些事的時候,就沒有給我留後路,而丁嵐也做得徹底。陳新抱住我的錄像,加上那許多傳奇里的照片,對謝雅來說,就是罪證確鑿,根本無從辯駁!
我只能看著那蕭條的背影離我一步、兩步……就像我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忽然,余光中有什麼過來,轉頭的剎那,頓時臉色發白,張口欲喊,卻是沒有聲音,而精神恍惚的謝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想也沒想,我大步衝上前,用力將她往後拽了推向路邊,然後……
「砰!」
從高空到墜落,我的眼前上演了一場黑白的電影。我和一個人,從唯一開始,到唯一結束;從相遇開始,到膩了結束;再從一年開始,又到一年結束。
是誰曾那麼唱過,不說天長地久,不想歲月無光。於是我似乎一直盡己所能地,在狹小的唯一擁有的空間里,對他,傾盡所有。只是,我的空間,不夠成全他的愛情。
人都是從無到有,再回歸從有到無的過程,所以,我在這一天里,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友情,然後,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抬眼間,可見那血色猩紅,打散在車前、地上,彷彿眼前有人影閃動,耳邊有凄厲的尖叫,可是那些都離我好遠。我喘息著,心莫大悲時,原來絲毫不覺得痛意,無論是身還是心。閉眼的時候,我想,若我會催眠,那就對自己下一道指令:忘記吧,忘了水雲軒,忘了唯一,忘了余淺,忘了許子揚,也忘了那句……許我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