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多寶書生
殘陽如血,薄霞似火,嵐山踏歌而行。
半是明滅的穹蒼之間驀然劃過一道壯闊的劍光,撕裂雲霞,劈開穹蒼,倏忽間已然越過嵐山頭頂攜風雷之勢往東而去。
嵐山腳步停頓,抬頭仰望,卻見東方那剛剛逝去劍芒去而復返,且攜風雷之勢直奔他而來。
人先到場,劍嘯的轟鳴聲隨後而至,於耳畔炸起,青雲子放緩御劍,飄然懸浮於半空,居高臨下俯視嵐山。
「嵐先生,三日不見如隔三秋。」
「哦?嵐某於青雲先生僅是一面之緣,何德何能,竟被閣下挂念至今。」
嵐山好整以暇,于山坡上負手而立,笑容柔善和煦。
「嵐先生步履匆匆,這是欲往何處?」
「下山沽酒。」
「先生好雅緻,如此看來,我與嵐先生可謂同道中人。」青雲子自半空縱身一躍,穩穩站在嵐山對面。伸手繞后,一拍背上劍匣,就見凌空懸停的飛劍流華輾轉,化成一抹泫然流光,瞬息隱沒其中。
「青雲先生不善交際,何必為難自己,不妨有話直說。」嵐山撫須一笑,直奔主題。
「哈哈!想不到嵐先生說話辦事竟如此痛快!既然如此,就不和先生虛與委蛇,扯那些讀書人客套的勞什子,我只問你一句,」
青雲子被人道破窘境,稍稍有些許尷尬,但他本身又不是個精細的人,直來直去最合心意,當下語氣一沉,接著問道:「楠笙何在?」
「楠笙遺骨已被我交給德瑞長公主了,你不是正要尋她么?耳聽為虛,正好眼見為實。」
嵐山朝身後來處望了一眼,釋然一笑,朝青雲子拱拱手,抬步欲走。
「嵐某還要下山沽酒,時候不早了,就不與青雲先生閑敘,先行一步。」
青雲子心下已經信了幾分,只是想起幾日前了了峰上被嵐山針鋒相對的不快,還鬱結在喉,面色頓時陰沉,伸手橫在嵐山身前。
「嵐先生在了了峰上可沒這般好說話,今日……」
「要打便打,婆婆媽媽的。」嵐山伸手挽袖,不耐煩的出言打斷。
「呃?」今日這嵐山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青雲子不由得驚愕原地。
「呃什麼呃?我趕時間,杏花村的三年陳釀每日限量出售,去晚了就沒有了。來吧!速戰速決。」
嵐山將衣擺腰間隨意一系,探掌示意,龍尾硯搖曳著青黑色的流華,滴溜溜懸浮身前。
「好!好!好!」青雲子今日連連吃癟,早恨得牙關直癢,當下也不拖泥帶水。
青雲子一拍身後劍匣,頓時劍光大盛,伴著一聲清脆劍嘯,名為睚眥的仙劍衝天而起,來至半空折轉而下,朝著嵐山激射而去。
嵐山臨危不懼,手指在身前懸停的龍尾硯上輕輕一抹,指尖金芒湛然,凌空勾畫,數枚繁複金線構成的篆文瞬息成型。
周遭天地元炁猛然震蕩,在嵐山身前三丈,元炁凝結成團,粘稠如池沼,睚眥飛劍雖是聲勢浩然,卻蝸行蟲蠕一般進展遲滯起來。
青雲子手中劍指一翻,那睚眥飛劍猛然劍身一震,如刀切豆腐一般,瞬息穿透那片炁沼,一往無前。
「君子不爭!」嵐山拂袖一揮,四字半空顯化,金芒流轉,熠熠生輝。
飛劍睚眥攜風雷之勢,猛然剁在四枚金字上,劍光搖曳,篆文卷折而起,如同金色劍鞘一般,就勢將那飛劍包裹起來。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君子不爭,視為無器,君子不器,是為不爭。」
嵐山伸手再蘸金墨,揮毫寫下君子不器四字,筆跡僅閃現一下,便層層分解,或點或撇,眾多部首偏旁流芒點點,串聯成網,朝那身前場間罩了過來。
「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
嵐山閑庭信步,朝著滿天光華指指點點,那墨金色光網漸漸趨於實質,睚眥如那網中之魚,任憑如何擺動,亦是難以掙脫束縛。
」打架就打架,學什麼和尚念經!」眼看睚眥飛劍被層層禁錮,青雲子嘗試了幾次,亦不能駕馭如意。
索性不再結印,飛身上前,一掌擊在劍柄末端,睚眥裹挾著金色篆文,難見真容,啵的一聲輕響,如同蓮花翕合,一截劍尖從墨金色文字組成的空間牢籠刺出,毫光生髮,驟然亮如烈陽,金色篆文劍鞘片片消融。
嵐山身形向後飄然丈許,龍尾硯於身前往來翻飛,流轉不息,形成一道青黑色的墨團模樣,伴著一聲清越吟嘯,一條巨v物從墨團深處探爪而出。
那是一條周身漆黑,鹿角駝頭、蛇項蜃腹、魚鱗鷹爪,身長十數丈的墨龍,張牙舞爪,顧盼睥睨。
劍芒灼目如烈日當空,瞬息及至,那墨龍絲毫不懼,白森森巨口一張,鯨吸虹飲一般將那輪太陽吞噬入腹,那墨龍勢猶未盡,蜿蜒折行,向著青雲子撲殺過來。
青雲子輕蔑一笑,手捏雷神引,隨著輕喝一聲,那墨龍腹部雷音陣陣,漸有電芒熾光若隱若現,墨龍嘯聲凄厲,從半空跌落塵埃,翻滾騰躍卷折草木無數,顯然痛苦不堪。
「想不到景清竟然將先前收納的劫雷給了你。」
嵐山苦笑一聲,便要收回龍魄。
「痴心妄想!」青雲子笑容殘忍,雷神引的手印朝墨龍一指。
墨龍體內雷音電芒聲勢欲盛,腹部高高隆起,那處鱗片幾近透明,隨時可能爆體而亡。
「爾敢!」嵐山怒氣上涌,也不管那條奄奄一息的墨龍,袖中掏出一枚青芒符劍,朝青雲子甩了過來。
青雲子睚眥仙劍還在黑龍腹中,眼下難以召回護身,俯身一掌擊地,數道丈許高的土石巨牆平地隆起,如黃色巨獸盤桓在青雲子身前。
青芒符劍一往無前,一頭撞了進去,剎那間,青芒團團如幽幽碧潭,陽春白雪一般將那土牆消融殆盡。
牆后已無青雲子蹤跡,嵐山眯眼朝空中望去。
青雲子鬚髮皆張,衣擺激蕩,人在半空,腳踩罡步,口中念念有詞。
臨凱色仄,馘逐飛空。
黃中理氣,黑暗蕩蕩。
震起鬥牛,鬼哭神愁。
江海倒逆,山嶽摧傾。
衝天破地,萬丈興行。
神通光嚴,威鎮十方。
稍有違令,牒送雷霆。
數道天雷無雲而集,電芒爍爍,雷鳴鼓鼓,隨著青雲子遙遙一指,自空中蜿蜒而下。
嵐山先前在了了峰上見過天劫,這等規模的雷法自然無法與之媲美,但也同樣聲勢駭然,嵐山不敢小覷,自懷中摸出一枚形制古樸的銅鏡,身前一拋。
那銅鏡滴溜溜懸而不墜,一面光滑無痕,折射天地,纖毫必現,一面周邊雷紋環扣,惡鬼凶神,妖怪鬼魅,環環圍繞軒轅鏡三個古篆,整個銅鏡巴掌大小,沒有豪光寶華,極不起眼。
青雲子召喚的數道天雷悉數落在銅鏡上,奔雷滾滾只激蕩起鏡面漣漪陣陣,光華時隱時現,如數被銅鏡吞噬殆盡,整個鏡身自始至終紋絲不動。
青雲子眼見引以為傲的五劫雷法被輕描淡寫的吞噬殆盡,一時間面色陰沉,彷彿要滴出水來,怨聲喊道:
「龍尾硯,碧血劍,軒轅古鏡,法寶多了不起啊?」
「沒辦法,我運氣一直不錯,自然家當多些。」
嵐山伸手握住軒轅古鏡,朝著半空的青雲子一照,先前吞噬的數道天雷從鏡面激射而出,如數還之彼身。
青雲子咬咬牙拋出四張珍貴的替身符,隨著四朵火光閃爍,那些替身符符文悉數暗淡,無火自燃。
青雲子一陣心口憋悶,袖袍一卷施展了一記袖裡乾坤,將最後一道天雷攏於袖中,電芒火光伴著一聲轟隆在袖中炸響。
青雲子本就鬚髮皆張,現下更顯癲狂,右臂袖袍襤褸,黑色焦糊的手臂若隱若現,雖然模樣凄慘,還兀自叫囂:
「還有什麼寶貝儘管招呼,你家道爺吭上一聲,都跪地管你叫爺爺!」
「嵐某還未娶妻,哪裡來的孫子。」嵐山手中綠芒一閃,瞬息來到青雲子身側,趁著他剎那的心神失守,一腳踢出。
青雲子身體下墜數丈,便生生止住身形,抬頭望向嵐山,冷笑連連。
「花拳繡腿也敢拿出來顯擺,與劍修近戰,誰給你的勇氣?」
青雲子雙膝微曲,身體驟然拔高,一拳轟響嵐山面門。
當的一聲悶響,一方樸拙的古印擊中青雲子眉間,青雲子瞬間神魂震蕩,渾渾噩噩,眼前一片金星亂竄,身形直直的從半空栽落。
「還有完沒完?」青雲子四肢攤開,面如死灰。
「還沒。」嵐山手持方印,含笑走到青雲子身邊俯身相望。
「有種你打死我!」青雲子額間紅腫一片,上面翻雲覆雨的篆文清晰可見,現下依然眼神渙散,顯然神魂激蕩還未平復。
嵐山最後時刻,及時留手,並未催發印章神通,只當板磚一般順勢拍擊,要不然那一印定將青雲子神魂震出體外。
「上一個如你這般嘴硬的人叫山鬼。」
嵐山俯身騎在青雲子身上,雙腿禁錮他的雙臂,右手小心翼翼的扶正青雲子的頭,左手掂著一方搬磚大小的方印,笑容和煦。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提那人作甚?」青雲子牙關緊咬,怒目瞪視,一副視死如歸模樣,只是身軀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他死的老慘了!」嵐山莞爾一笑,左臂掄圓,手持方印,帶著風聲就乎了下來。
「砰!」
青雲子果然如他所言,哼都沒哼一聲,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法寶多當然了不起啊!你以為多寶書生的名號是浪得虛名么?」
嵐山扶膝站起,伸手一招,數道流彩各異的法寶悉數隱沒在腰間玉佩,抬腳從青雲子臉上踏過。
略行幾步,嵐山頓下身子,睥睨四顧,有數道身影如驚弓之鳥,倏忽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