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交易
「想不明白你為何要救這麼個蠢貨。」
長公主鑫蕊走在前面,掃了一眼潮織背上帶死不活的拖油瓶,越發覺得礙眼,朝身前的石頭就是忿然一腳。
「誒喲!」那顆同樣礙眼的石頭紋絲不動,鑫蕊卻忍不住抱腳痛呼。
「啊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笨女人!」
潮織眼見鑫蕊蜷身坐倒,抱著腳背泫然欲泣,不由得有些心疼,脊背一挺,將身上的趙梓龍掀翻在地,一邊碎碎嘮叨著,一邊快步上前查看。
本就有些昏迷的趙梓龍被這猛然一摔,悶哼一聲,幽幽轉醒,原本面無血色的蒼白臉頰,因為服了解藥而有了幾分紅潤生機,仍是帶著幾分病態的虛弱,揉了揉自己的腰背忍不住低聲抱怨:
「潮仙俠,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手下能不能輕柔些,別我這小命沒被毒死,倒讓您一個不小心摔死,那就不值當了。」
「閉嘴!」那邊耳鬢廝磨的二人同時瞪了過來,異口同聲。
趙梓龍縮了縮脖子,識趣的噤聲不語,閉眼假寐,來個眼不見為凈。
潮織小心的抬起鑫蕊的傷腳,利索的褪去鞋襪,白凈的腳面上有些瘀腫,忍不住心疼抱怨。
「怎麼這麼不小心,以為你金剛腳啊?」
柴鑫蕊瑩白的皓足被那人溫柔握在手心,二人雖然平日沒少打情罵俏,卻從未如此親密接觸過,只覺傷足上傳來的一道電流,忍不住戰慄了一下,臉頰上火燒一樣發燙,卻仍是不依不饒,嗔怨的捶打潮織胸口,「都怪你!」
「笨女人,你自己踢的石頭如何怪我?」
潮織詫異的掃了一眼鑫蕊,見她面色潮紅,伸手去探對方額溫,卻被鑫蕊羞澀的躲開。
潮織也不再堅持,自懷中取出一枚精緻磁瓶,少許的青綠色的粘稠液體滴落掌心,被他細緻的在掌心暈開,頓時有清冽的草木香幽幽傳來。
看著潮織專註的眉眼,鑫蕊竟覺得這個平日睡眼惺忪的男人,此時竟有些帥氣逼人,可靠又讓人心安。
「說好的一起攜游懸空寺,你早前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百般推諉。」
「大姐,你約的時間太早,我起不來,人約黃昏后,月上柳梢頭,多好。」潮織無奈攤攤手。
鑫蕊一翻白眼,深知潮織那憊賴性子,出言譏諷。「夜深人靜,豈不又到你睡覺時候。」
「不管怎麼說,我人不是來了么!」潮織抻了個懶腰,不能提睡覺,一說就瞌睡。
「這個憨貨又是怎麼回事?救他一命就算了,還一路背著,也不嫌累的慌。」鑫蕊一指趙梓龍,惱羞不已。
趙梓龍聞聲提及自己,從草叢中努力的揚起頭來,正對上鑫蕊怒火中燒的眼眸,咧咧嘴,小心翼翼的往草叢深處蠕動,嘴裡還絮絮叨叨的念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潮織向後一撩衣擺,手指從額間髮髻穿過,眼神沉穩熾熱,表情那叫一個大義凜然。
「我從小的願望就是將來做一個仗劍江湖的俠士,鋤強扶弱,懲惡揚善。今日這等腌臢事被我撞上,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的我,怎麼好袖手旁觀?」
「不是為了姓趙的欠你的二兩銀子?」
潮織臊眉耷眼的低頭訕笑,鑫蕊不覺有些可愛,忍不住莞爾偷笑。
「哎!女人太聰明不是好事情。」
潮織如泄氣的皮球頓時萎了氣勢,苦笑一嘆,手上動作不停,將暈開的藥膏均勻的塗抹在患處,雙掌上下翻飛揉搓,直到掌心微微發熱,方才動作和緩。
「怎麼不是好事情。」鑫蕊注意力被潮織話頭吸引,加上潮織治療手法嫻熟,一時間竟沒再感覺傷口痛楚。
「太聰明的女子,沒人疼,女人還是不要太強勢,溫婉純真,才爛漫動人。」
鑫蕊一陣醋意上涌,探手捏住潮織一隻耳朵,順時針緩緩擰動。
「哦?那我呢,我也沒人疼是么?」
「蠢女人,放開!」潮織疼的呲牙咧嘴,忍不住高聲痛呼。
「不放!你有別的女人了?是不是那個與你同行的狐媚子?柔風擺柳,嬌嬌弱弱的,原來你好這口?」
「胡說!吳潯師妹與敬士師弟倆人青梅竹馬,早有婚契。」
「吳潯看你的眼神就很是愛慕,保不齊妾有意,郎有情!」鑫蕊見潮織矢口否認,越發認定心中猜想,手下力道越發狠厲起來。
「女人,非要胡攪蠻纏不成?來啊!互相傷害啊!」
潮織雙耳脹v紅,面目猙獰,手上微微用力,一陣酸麻痛楚從患處隱隱傳來,鑫蕊眉頭一簇,手上轉幅緩緩疊加,本是你儂我儂打情罵俏的溫馨場面,頓時劍拔弩張,各不相讓。
「咱不能有話好好說么?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成?」
趙梓龍見勢不妙,躲在草叢深處,弱弱出言相勸。
一枚瓷瓶被潮織甩了過來,正中趙梓龍眉心,嗝嘍一聲,趙梓龍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潮織一記藥瓶暗器砸暈了趙梓龍,頓時覺得心口鬱結舒爽了許多,眼見鑫蕊痛呼垂淚,心下一軟,忙開口解釋。
「你腳背扭傷,雖有宗門秘葯可以緩解痛楚,但若不大力活絡筋脈,怕是十天半月也見不得痊癒。」
鑫蕊聞言有些後悔,自己平日自詡機智無雙,不知為何,遇見這個叫潮織的傢伙,就總會有些小女兒心態,動不動的會有些心酸委屈,忍不住想要胡攪蠻纏,怕不是對這個傢伙真心喜歡?
「潮織,你混蛋!」鑫蕊羞惱的想要抽回腳,卻被那攥的緊緊的,試了幾次,只好任由那流氓把玩。
潮織見手中皓足紅腫消散,雖有些淤青,卻也無關緊要,便細緻的給套上鞋襪,伸手將小心鑫蕊扶起。
「還疼么?」
鑫蕊足尖點地略作試探,雖有些絲絲縷縷的痛感,但還能堅持,對潮織輕輕搖頭。
潮織咧嘴一笑,朝著趙梓龍所在伸手一指,毫不憐香惜玉的吩咐道:「既然無妨,你去那邊草叢,把我先前丟的藥瓶找一找。」
「喂!我是傷患,你懂不懂得憐香惜玉啊?」鑫瑞大聲抱怨,言語委屈。
「聽話!」
潮織溫柔一推,鑫蕊委屈的眼淚在眼圈轉動,卻咬了咬嘴唇,倔強的朝趙梓龍蹣跚而去。
潮織側身將鑫蕊,趙梓龍掩護在身後,面色凝重的盯著身前十數丈的大樹,如臨大敵。
「嵐先生,又見面了!」
「郎情妾意,兩情相悅,年輕當時,歲月靜好。」
嵐山笑意和煦,從樹後轉身而出,未著外袍,一身月白中衣,身後背負一截等人高根木。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嵐先生自詡儒門弟子,偷聽窺視,怕是有負聖賢教誨吧!」
鑫蕊指尖拈著一枚青花瓷瓶,蹣跚返回,有些面色不悅。
「嵐某來的不是時候,雖說事急從權,但屬實有些孟浪了!」嵐山歉意一笑,朝著鑫蕊二人,躬身賠禮,態度誠懇。
潮織不漏痕迹的上前一步,將鑫蕊擋在身後,嘴角一彎,輕聲笑道:「不知嵐先生這次來尋,有何貴幹?」
先前在了了峰上,嵐山與鑫蕊等人雙方對峙,劍拔弩張,若不是智然方丈及時出現,彼此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刀兵相向的趨勢,而且當時鑫蕊多有出言頂撞嵐山,嵐山此時來尋,莫不是來尋仇的,潮織心中念頭翻轉,不敢放鬆警惕。
「嵐某無意尋仇,不用緊張。」嵐山撫須而笑,將身後背負的根木,小心橫亘在雙方之間。
「嵐先生,此為何物?」
鑫蕊很享受被潮織保護的感覺,悄悄伸出手牽起潮織衣擺,同時對嵐山帶來的那截根木很是好奇,開口詳詢。
「楠笙遺骨。」嵐山眉眼一低,言語間難辨情緒。
鑫蕊和潮織二人,聽聞此言,俱是心神一震,只是鑫蕊明顯要心性更勝一籌,面不改色,言語間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先前了了峰上,我曾與嵐先生提過此要求,沒記錯的話,您當時可是斷然拒絕的。這才不過三五日,莫非嵐先生回心轉意了?」
「我欲與長公主做一筆生意。」嵐山尷尬一笑,手掌從身前棺槨輕輕拂過,心情略有惆悵。
「哦?既然是做交易,嵐先生現下應該不介意開棺驗屍吧?」鑫蕊雙手環胸,笑容玩味。
嵐山搖頭苦笑,伸手向身前棺身輕輕一拍,棺蓋猛然跳起,被嵐山輕描淡寫的一拂,飄然立於棺側。
潮織伸手攔住躍躍欲前的鑫蕊,先一步來到棺槨前,向裡面探目望去。
楠笙一身素白錦衫,雲袖交疊於胸口,臉上除了略有蒼白,神情和寧。
鑫蕊見無異樣,蹣跚上前,將潮織從棺前擠開,毫不遲疑的探手朝楠笙右臂摸去,嵐山眉頭簇起,卻強忍著沒有阻攔。
「嵐先生,欲求何事?」鑫蕊嘴上問著,手上探索不停,正欲朝楠笙雙眼探去,被嵐山一把刁住手腕,鑫蕊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我欲重開書院!」嵐山對視鑫蕊的眼睛,一字一句,說的極為認真。
鑫蕊聞言面色凝重,但也只是片刻猶豫,手臂輕輕一抖,甩開嵐山,接著去翻楠笙垂下的眼瞼,一雙紫金色的瞳眸赫然在目,寶石一般晶瑩剔透,只是流彩凝滯,了無生機。
鑫蕊緩緩將楠笙眼瞼翕合,最後迷戀的看了一眼棺槨中沉眠的俊美的容顏,惋惜道:「果然如傳聞一般,是個美麗的人呢,可惜了。」
潮織不以為然的撇撇嘴,被鑫蕊瞧見,胸口生生挨了一肘。
「死人的醋你也吃。」鑫蕊雖是言語怪責,臉上卻笑容宴宴。
「長公主未準確答覆嵐某,如何確信長公主會幫我促成此事?」
嵐山仔細整理了一下楠笙遺容,小翼的將棺材蓋好。
「此物為證!」鑫蕊從懷中取出一物,拋了過來。
嵐山伸手接過,那是一枚長公主印信,印文為九疊篆體,書「監國公主行宣差雲棲都總管之印」。
「新朝解封書院之日,便是嵐某還印之時。」
嵐山將印文慎重揣在懷裡,朝長公主拱拱手,最後凝重的看了一眼楠笙遺骨,默然轉身離去。
「嵐先生,可有出山濟世之念?」鑫蕊遙望那翩然遠去的身影,忍不住高聲相邀。
嵐山遙遙朝身後擺手,踏著一地餘暉漸行漸遠,有高歌隱隱約約,飄渺傳來。
閑雲野鶴,豈管流年。
月下風前,逍遙無限,
興則高歌困則眠,
不羨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