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第11章 生生造化
「兀那凡人,你可知這是何處?」
金角大王奶聲奶氣的坐在虎皮寶座上喊道,眼神稚嫩,一雙腳在半空晃蕩著,連地面也碰不到。
寧舒才清醒過來,腦袋還有些發沉,聽得那童子問話,揉揉眼睛,定睛望去,心中暗自腹誹:「這童子看上去不大,說話怎如此老氣橫秋,倒像是土匪一般。」
「我家大王問你話呢,快回答。」大肥用他的胖手戳了戳寧舒。
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聽蛤蟆口吐人言。
心中所想如此,嘴上卻不敢怠慢面前這小大王。四下環顧一周后,開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看這廟閣內生機氤氳,隱隱有紫氣升騰,雖不知府邸名諱,想必也是一處仙家之所。」
確是沒有誇大,寧舒左右手邊有兩尊銅製仙鶴,作欲飛之狀,栩栩如生,正中擺著香爐,裡面正燃著三支清香,煙霧裊裊而起,檀香味傳遍整座大殿,那童子身後卻是三個蒲團,按常理說,理應是供奉之位,蒲團上卻無人像。怎麼看都像是一處道教的洞天福地,再看看身邊兩隻正擠眉弄眼的妖物,一時間心情複雜。
「好好好,一聽就是讀書人,遣詞造句都這般的有文化。」金角大王很是受用。
怎麼聽遣詞造句這種詞都不該從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嘴裡說出來。不過,事出反常即為妖,若是妖物,卻也是不奇怪了。
寧舒覺得自己不能再用凡人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了。
只見金角大王,從虎皮大椅上跳下,背著手,晃晃悠悠的朝寧舒飄過來,邊飛邊道:「凡人,見我為何不拜。」
「子拜親,士拜師,臣拜君,你三者皆無,為何要拜。」
聽聞此言,一旁的大肥與二瘦額頭直冒冷汗,心裡念了不知多少遍使不得。
金角大王眼裡閃過一絲憤怒和嘲笑,怒道:「住口,本大王已修得通天之法,悟得長生之機,豈能是你這肉體凡胎之小輩能揣測的,還不快快下跪求饒,如若不然,定叫你......」
依舊奶聲奶氣,聽著卻頗為不善。
寧舒正準備聽後果,卻見金角大王吸了吸鼻子,像是嗅到了什麼,再嗅幾下,確定目標就是從面前這個沒禮貌的人類身上傳來的,不禁加快步伐,小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連蹦帶跳的跑到寧舒身邊,轉來轉去的聞個不停。
「妖怪要吃人了嗎?」
寧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怎麼冷靜的一個人也架不住這般嗅聞,好像還聽到了咽口水的聲音。
「你是不是吃過什麼天材地寶?身上怎會有如此濃厚的葯香。」金角大王問道。
寧舒被他看的直發毛,像是被什麼老色鬼盯上的嬌俏小娘子。
「別怕,大王我不喜歡殺生,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金角聽到吃人這個詞略感惱火。
「大王莫怪,我一時糊塗,害怕之下才生出了這個想法。」寧舒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在妖怪窩裡活下去最重要,於是順著那金角大王的話下了個台階。
那金角大王滿意的咧著嘴笑道:「我且問你,你一個凡人,是如何從那屠夫手底下逃出來的。」
寧舒聽到后,眼神微微有些暗淡,說是逃出來,其實是有人以他的命換了自己的命罷了。
想了一會問道:「大王可知那山賊是什麼來歷?」
聽上去金角大王好像認識黑色馬車裡那人。
「山賊?這百里八景嶺哪裡有過山賊,就算是有,也早就讓你們神朝給剿滅乾淨了,那屠夫我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嘖嘖,手段倒是當真殘忍的緊,竟然將舒城和周圍的村子一併屠了個乾淨,這等狠人,惹不得啊惹不得。」金角嘆道。
「什麼時候輪到你小子問我了,快回答本王的問題,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竟然連舒城也屠了,那豈不是整個船隊也無人倖免?
想到這,寧舒眼前一黑,就要暈倒過去。
金角見狀,連忙在他後背一托,從額頭金色小角中射出一道金光點在寧舒雙肩。
寧舒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勉強清醒過來。
「我本在舒城邊上徐家村留宿......」寧舒將在此前所經歷的一切緩緩道來,提到宋先生與鐵崑崙時不禁嘆了口氣。
「你說你是吃了一顆紅色丹丸才活下來的?」金角對打鬥場面絲毫不關心。
「嗯。」寧舒點點頭。
金角突然抓起寧舒一隻手,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短刀,寒光爍爍,刀鋒一閃便從寧舒手指上劃過。
寧舒以為面前這童子終於要露出妖怪吃人的本性了,估計是想先嘗點血看合不合胃口。
金角大王一刀劃過后已經做好了嘗血的準備。
整座大殿出奇的安靜。
並沒有鮮血迸射的畫面。
寧舒手腕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印。
「皮這麼厚!?」大肥在一旁驚呼。
寧舒懵了,心想自己當真皮很厚嗎?
金角大王眼中透出貪婪的神色,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只見他頭上金光一閃,寧舒指尖一陣刺痛,便掉落下一滴紅色的血珠,金角接在手上,聞了一聞,隨即放進嘴裡,像是自己的手指被割破一樣。
「你不是很有原則嗎!」寧舒怒道。
金角對他的斥責恍若未聞,眼神又獃滯轉化為痛惜,臉上的兩坨嬰兒肥扭曲著,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頓足,一把鼻涕一把淚,嘴裡不斷地念道:「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
寧舒猜到他嘴裡所說的天物應該是宋先生給自己吃下的那枚紅色丹丸,於是故作天真的說:「那個小糖丸確實挺好吃的,我小時候城裡藥房一抓一大把嘞。」
「你放屁,你當這玩意是量產的嗎?真的是牛嚼牡丹啊,你你你你你......你給我吐出來。」金角大王覺得自己有點上頭。
「所以那個到底是什麼?」寧舒問道。
「你倒也是命真好,保你那人竟捨得用這般仙藥來救你。」
「也不怕告訴你,救你命所用的那枚紅色丹丸名叫生生造化丹,那可是仙藥啊,乃是無上道門以天尊煉藥手法,汲取天地山川靈氣,以天劫為引,法意為主的一味大葯。光是其中所需要的真龍藤就不是尋常修士可以找到的。」
「按你們人族所劃分的五境,歸虛之下任何一個境界吃下一枚即可破境,令自身修為上一個台階。妖族吃下后化形不是問題,一顆就可以換除神朝外其他小國的百座城池,甚至可以去北邊換一片草原以及無數牛羊。」
「據傳是天庭遺落下來的丹方,昆崙山里一幫老不死的天天研究的瘋瘋癲癲。沒想到,居然被用來救你一個凡人的命,我心甚痛。」
說完他又開始哭嚎。
寧舒沒想到宋先生竟是如此對自己,此般恩情,除了活下去,殺了那黑色馬車主人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等價值的報恩方式。
「不過,你能堅持到現在真是個奇迹,尋常人哪能消受的了這樣的仙家之物。你活不下去的,不出幾日便會爆體而亡。」金角平復了心情,看著死人一般看著寧舒。
「我不想死。」
寧舒低聲的說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想要復仇嗎?你不如先想著怎麼活下去比較好。聽你之前講的,那屠夫實力高的可怕,你一個凡人,人家估計都不拿正眼看你。」
金角背著手,坐回到虎皮寶座上,斜靠著椅背,閉上眼不再看台下的寧舒。
寧舒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大肥與二瘦聽的雲里霧裡,只是依稀聽懂了好像他們自山下帶回來的這個人族小子快要死了,突然覺得氣氛有些尷尬。
大肥走上前去,端著一碗酒說:「別難過,俺常聽那南山刺蝟精講,妖生得意需盡歡,遙看瀑布掛前川。」
寧舒看著面前端著一碗水的大蛤蟆,聽它說著那句前後不搭的詩句,搖了搖頭:「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是我人族一個有絕世才情的人寫的,你念錯了。」
靠在椅子上的金角眉毛挑了挑。
大肥愣了一愣,隨即罵道:「俺就說怎麼讀起來怪怪的,天殺的刺蝟仗著去山下村莊偷了幾卷閑書,欺負俺不識字,卻來編造詩句蒙俺,著實可恨。」
這時,二瘦走過來,將一枚暗金色的扳指放在寧舒手中,說到:「我們是有原則的妖,不貪圖你的東西,這個是在發現你的地方一併帶回來的,還給你。」
寧舒看著扳指內刻著的秋雨二字,久久不能平靜,接過大肥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敬屬江上雨,寒舟里我獨飲。」
「這又是啥詩?」大肥好奇的問道。
「這不是詩,這是一個俠客所作的曲兒。」
「果然是文化人,小兄弟你是做什麼的的。」二瘦好奇的問。
「讀過些書,也教過一陣子書。」
「俺一看你就是做學問的,那半吊子刺蝟比你差遠了。」
兩隻妖怪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寧舒聊著,問的大多是人族的風土人情,讓寧舒有點意外的是,他們兩居然對詩詞歌賦有著濃烈的興趣,便與二妖講了一些詩詞方面的典故。
同時也知道了,金角與二妖並不是此地的主人,該道觀已經殘破依舊,二妖是附近土生土長的妖靈,自打記事起,就不見有人在此過。
曾有膽大的妖進去過,卻都沒有活著出來,附近眾妖都說,觀里不詳。
直到有一天金角來了,自然而然走進去,又自然而然走出來。
那時候,大肥二瘦與一群妖靈在草叢裡偷看,當場被金角揪了出來,然後就被帶到了觀里。
觀里有各式各樣的丹藥,藥草,金角並不獨享,而是都分給二妖,久而久之,也生出了靈智,倒也過得自在。
「我給你講哦,觀里後院有一間屋子,裡面擺滿了書,堆起來有門外那顆百年槐木那麼高,就是我們看不懂。」大肥湊在寧舒耳邊小聲說著。
「咳。」
座上金角咳嗽一聲。
寧舒起身,走上前,行了一禮:「多謝大王為我解惑。」
金角沒有睜眼,慢悠悠的說: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麼,看似面相老實,實則一肚子壞水。」
「想要我教你修行也不是不可以。」
「我要你肚中的文墨詩詞。」
他圓乎乎的臉上露出一抹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