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像往常一樣,兩根手指拿捏著已經磨損很厲害了的那隻鋼筆,目光眺望著立在教學樓旁的那棵有些年頭的合歡樹,剛長出來的白花有的也凋零,與埋藏在柔軟泥土中的樹根長相廝守。
每次腦袋中沒有任何思緒可以落筆的時候,我總會努力的摒棄掉課堂上老師激情昂揚的聲音,閉上眼睛聞嗅著從窗外飄來自然的味道。
幻想著筆下的人物到底該有怎樣的命運,思緒碰撞著氤氳的花香總能獲得無限的靈感。
我睜開眼睛,迅速打開筆記本,在上面忘情的書寫一句句不知怎麼構想出來的詞話。鋼筆的尖端在紙上留下的文字在我看來是至美,至上的印跡。無論怎麼說,課堂上的東西太過於乏味,完全提不起想要一探究竟的興緻。(其實成績優秀的人卻正目不轉睛的盯著黑板。)
我叫尹納夫,是一個十足的小說迷,更是一個寫小說的狂熱愛好者。如果這就能被稱之為小說家的話,從內心的真實感受來說,我十分願意別人賦予我這個名號,我會覺得這是種無與倫比的榮耀,可以傾極所有來換得的東西。
講台上,老師仍舊在說著三國魏晉南北朝的歷史事件,也只不過是在休息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的。如果別人把學習作為一名學生的不二選擇的話,那麼我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的職業是一名小說家。」
步入高中大門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下定決心朝著『小說家』這條道路努力的前行,我想成為村上春樹那樣的名人大家,做一位能把自己所想所思的話以文本的形式完整的呈現在讀者的眼前,不顧及世人的眼光,暢所欲言。將小說家作為一生的職業,並且從未削減對它的任何一點熱情。
但是能在大浪淘沙中倖存的作家有多少呢?
於是,我堅信自己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員。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勇氣,如果硬說是自大的想法,我也會欣然接受,畢竟還是個連作文都得不到高分的人,又怎麼會在文學上有極致的造詣?
正當我的情緒高漲,不停揮動著筆尖的時候,坐在我前面的『詩聖』——崔一鵬將身子往後靠用胳膊肘輕輕的撞擊著桌子。
本來差一點就完成的主角情節,就是稍微跑了一點神,腦海中的情景在一瞬間分崩離析,無論怎麼努力的回想,那種感覺像被隱藏了起來似得,怎麼都搜尋不到。
雖然心裡有些憤怒,但是,如果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去責怪他的話,稍微會有些不妥。於是,我將耳朵不情願的靠近他的臉,準備好想聽他要說些什麼要緊的話,然而等了半天,他都沒有出一點兒聲音,只是將一團廢紙放在桌角處,便又裝作一副認真聽課好學生的模樣。
我好奇的將紙團打開,果不其然,皺巴巴的草稿紙上依舊是他靈感大發寫的詩句。
崔一鵬有一本詩歌集,名字叫做——殤風露雨,如果說每個詩人都會有文縐縐的一面,我完全贊同這個觀點。他總會將自己創作出來的詩句在大庭廣眾之下帶著飽滿情緒朗讀出來,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
留到最後的聽眾就只有我一人,還是因為要等他一起回家才做出的無奈之舉。
果然又是傷情悲春的句子,儘管他沒有體會過愛情的滋味,卻能寫的如此動人,甚至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密密麻麻的立了起來。我將已經變軟的皺巴巴的紙張又揉成了原來的模樣,隨手放在了一邊,不去管它。
我閉上眼想要努力,儘力的去回憶之前浮現在腦海里的小說情節。可是,它就像一剎那的泡沫,還沒來得及去欣賞,就毫無徵兆的破碎在半空中,只是留下那一抹耐人尋味的浮光掠影。
這節課已經結束了,終於我再也沒能和它相遇。
」喂,這個怎麼樣?「崔一鵬驕傲的指著被我遺忘在桌角的紙團。
「還行,你還要再修改一下。」我承認他這首詩寫的非常好,近乎完美,但是我就是想故意給他製造一點麻煩,讓他體驗一下絞盡腦汁的感覺。
崔一鵬疑惑的將那首詩拿回去,不解的看了我一眼,我也立刻回應了他的費解,順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鼓勵,這才轉過身打算將這首詩重新回爐重造。
有時候無聲的語言更能代表著十足的默契,就像我和他一樣。
放課後的校園裡滿是歡聲笑語,不是聊著娛樂八卦,就是在討論一會要去哪裡愜意,總之不要被束縛在固定的某個地方,都很值得去嘗試一番。
崔一鵬讓我在教學樓的階梯上等一會兒,他要去樓上拿遺忘在教室里的詩集本,他很害怕別人會偷看其中的內容,並為之迷戀,而不可自拔。
還沒來得及囑咐快去快回,他就不見了蹤影。
我其實特別想告訴他,沒人會做出那種事,因為那太過於浪費時間。
同學們一改上課時的麻木和呆板,就連老師們也都成雙入對的討論些我這個年齡聽不懂的話。
要說在閑暇的時候,我會用自己的這雙眼睛去觀察我所見到的世界正在發生些什麼,哪些是可以被拿來當成小說中的素材。
這可能是在等待中覺得唯一有樂趣的事情。
我和崔一鵬的家距離很近,每次放學都要經過一個堤壩,是一條幹凈、平整、禁止任何交通工具(除了自行車和嬰兒車)通行的公路。道路的兩邊長滿了不同種類的花灌木,一眼望去滿是青蔥的葉片鋪成的綠洲,在泛紅的日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夢幻無比,偶爾還能遇見幾條不安分的魚兒躍出水面的畫中景。
在堤壩盡頭的小橋上,我駐足在橋樑的側邊,遠眺著這一方水鄉之地,各種思緒再次湧入我的腦海中,果然自然的景色才是最能激發源源不斷創作的熱情和靈感。
「你說未來我們會走怎樣的一條路?」崔一鵬靠在欄杆上,仰視著火燒雲的天空。
未來對於高中生的我來說太過遙不可及,或者說,未來只是用這三年時光的煎熬和忍受換來的飄忽不定的東西。因為沒人知道未來的自己是否會活成想要的模樣,多麼空泛的詞語。
「如果我會成為一名小說家,你希望我夢想成真嗎?」
「當然,這不是你一直以來就嚮往的生活嗎?」
「你呢?想要被掛上詩人的名號,藉此度過一生嗎?」
我覺得他的想法應該會和我一樣,既然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會想要永遠的佔有它,這才會讓搖擺不定的內心沉穩下來,憑此蛻變成一個有所為的人。
但是,他卻努力的搖頭,彷彿將我的想法徹底的否決。
「曾經我可能會義無反顧,現在卻不這麼認為。」
我驚愕的看了他一眼,平日里也沒見他努力認真的學習,和我一樣,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可是,崔一鵬臉上的平靜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話絕不是開玩笑。
「為什麼?」我很想知道他能給出的答案。
「喜歡的事情總是美好的,但是如果將它作為一份憑以為生的工作,我可能還不夠有這份勇氣吧。」崔一鵬翻開詩集本,一頁一頁的回顧著過往寫下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讓我有些悲嘆了起來,就連天色都有些暗淡了下來,僅存的殘影也漸漸模糊。
見我突然不語,崔一鵬將詩集本合了起來,摟著我的肩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都是三年後的事情了,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太早了些。」
明明是他先提出這個空洞的話題,現在卻又想要全身而退,真是個狡猾的人。
我甩開他的手臂,將手插進口袋,瞪了他一眼說,「無論怎樣,我也要成為小說家,這是我一生的宿命。」然後,頭也不回的疾步走到橋的對面,不管他怎麼呼喊,怎麼追趕,我也絲毫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家裡像往常一樣冷冷清清,只有掛在牆上鐘錶的指針還在滴答滴答的不停轉動。桌子上又是一張印有可愛卡通圖案的便條:爸媽要去外地出差,這幾天的食物都放在了冰箱,記得好好吃飯哦。
我習慣性的將紙條揉成一團扔進滿是相同紙團的垃圾桶里,將書包掛在餐桌的椅子上,這樣顯得不會太過於冷清,因為它才是陪伴我時間最長的親人,有它在,我甚至都不會覺得孤獨。
冰箱里的涼氣散逸出來,讓我不禁感到一陣寒冷,我沒有按照紙條上的日期數對應的便當盒,而是隨便抽出來一盒。
他們總會說在哪一天應該有什麼樣的營養搭配,這些都需要十分重視,不能掉以輕心。但是,他們從不會問我,媽媽做的飯菜味道好嗎?哪怕是嘗起來很糟糕,我也會大加稱讚,因為我知道他們真的是在乎我的。
然而這些冰冷的飯菜讓我無法下咽,即使是在微波爐里重新加熱了一下,這些僅僅能被稱為食物的東西仍然難吃的要命。
我只是隨便吃了幾口,剩下的全部扔進了垃圾桶里。
不過,我也不去刻意的抱怨生活,而是提起書包快速的小跑到樓上,坐在書桌前,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平攤在發白的檯燈下。
一個人的夜,在別人看來太過於凄涼,很容易引發同情的共鳴。但是,我享受這難得時刻,享受著從水邊吹來的涼風,享受著躲在寂靜房間里隱匿的生活,沒有任何人會打擾我的思考,儘管沒人會去看我寫出的東西,但是那份所謂的執念卻永存於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可以將它抹除。
伏案構思了很久,我才拿起筆寫下剛才的所念所想。
夜晚的魅力在於它能夠讓我的執筆之手不會輕易的停下,宛如被施了魔力,感受不到一絲的厭倦。所以經常會有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情況。
今天也不例外。等我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太晚,天邊甚至可以看見魚肚般發白的跡象。
我揉著還有些惺忪的雙眼,慢悠悠的離開書桌,一頭栽倒在了床上,不一會兒渾渾噩噩的我就又進入了夢鄉。
手裡握著一片乾巴巴的麵包,從冰箱里又拿了一瓶牛奶,便匆忙的走出家門,開始一天的新生活。
崔一鵬像往日一樣在堤壩的入口處等著我,從臉上的表情來看,他並沒有因為我的遲到而生氣,只是興奮的塞給我一張紙條。
「昨天晚上改的,能過關嗎?」
嘴裡嚼著麵包的我,稍微吃驚的看著他,有時候真的搞不懂他的想法,既然努力支持自己的喜好,卻不想從中得到任何回報。不像我,總會給一些雜誌郵寄自認為寫的還不錯的文章,希望能夠得到編輯的青睞,然後炫耀的向同學們推薦。
我將麵包整個塞進嘴裡,靠在路邊的設障石認真的讀了起來,崔一鵬只是站在我的面前懷著期待無比的眼神盯著我看。
讓我沒想到的是,修改後的這首詩居然比昨天讀後的感覺還要更豐富許多,從朋友的角度來說,我真的為他不願意以此為職業而感到惋惜。
「唉,好是好,就是有點孤芳自賞了。」我嘟囔著還沒咽下麵包的嘴,輕嘆一口氣將紙條還給他。
「也就是說我可以放進詩集嘍?」
我吸著有些冰冷的牛奶,點頭表示同意。
只見他興奮的快要飛了起來,一路上的情緒很高漲,時而駐足停在後面,時而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而我只是默默的聽著他反覆朗讀這首隻是被我一個人稱讚的詩歌。
今天沒有遲到,也要得益於他的詩興大發,讓我步履不停的加速。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昨天晚上確實有些太過於著迷,原本應該精力充沛的早晨,卻感到十分的疲憊。
正當我準備趴在桌子上休息會的時候,崔一鵬手裡拿著一封信不情願的沖著易康康說,「能不能管好你的那些沒有智商的女粉絲,每次都把情書塞我桌子里。」然後將它摔在易康康的書包上,滿臉憤怒。
他呀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上次在他的桌子上發現一封情書的時候,不還是激動的都捨不得打開那精美的信封,直到晚上回家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不是寫給他的,可惜那麼多溫柔,甜膩的情話卻都是說給易康康一個人聽的。
因為這件事情我還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
我強忍著笑意沒有出任何聲音,但是顫抖的身體卻怎麼都控制不住,以至於咯的胳膊很難受,我還是選擇靠在椅子上觀望著這出好戲。
「為什麼會怪在我頭上,你如果真的想發泄,去找她們。」他指著在門口偷看的那些庸俗的女生們,不屑的說。
崔一鵬見外面這麼多可愛的女生,剛才還擺著的臭臉一下子變得燦爛無比,還和她們揮著手。但是,那些人才不會管他會有什麼動作,完全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痴迷的偷看易康康。
崔一鵬見狀也沒有繼續爭執下去,心有不甘的一屁股坐下,就連把書拿出來的動作都像是在討伐易康康前的摩拳擦掌。
在這個拼人氣和實力的年代,以這種方式落敗也是情有可原,我雖然很同情他雙腳難敵眾手的窘境,但是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憐,甚至想要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