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虎穴,修羅獄場

龍潭虎穴,修羅獄場

自從從長情宮回來之後,我便以舊疾複發的理由,日日讓蘇揚瑜來陪我。

那幾支新荷被插在青花瓷瓶子里,被碧靜姑姑放在寢宮裡的妝台前。銅鏡里,荷花對影相映,妝台上,沉香木梳和金簪玉釵都散散放在一處。

那幾支荷花里,沾了安心凝神的熏香,香氣淡然,幾乎嗅不出來什麼味。

這幾日,望志帝將去觀山海狩獵。與他同行的,除了蘇華庭,還有蘇長陵。聽說慶貴妃和幾個後宮妃嬪也將伴隨望志帝一同去狩獵,當做路上解憂陪悶。而二皇子蘇揚瑜本該也是要同去,可惜因為我這個准王妃的病,他心裡憂慮,便留在了宮中。

聽碧靜姑姑說,望志帝聽說我舊病纏綿,身嬌體弱,先是染了風寒,繼而是身體不適的事情,似乎不怎麼高興。

他覺得我身體過於虛弱,有些擔心我嫁給蘇揚瑜之後成為正妃卻一無所出,心裡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些擔憂。

但是礙於蘇揚瑜一片熱情,他看在眼裡,在心裡計量了許久,下令賜了許多珍寶與補藥送過來。

這幾天望志帝的恩賜幾乎都要秋月宮側殿的寶物閣給放滿了。

蘇揚瑜對我的態度依舊很好。只是走神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和蘭瑜發展到了哪一步。可是礙於顧忌綠影的心情,話到嘴邊,實在是不好開口。

宮裡的生活依舊是百般平靜,自望志帝去往觀山海狩獵,獵場圍獵將近十日,都再沒有什麼消息傳出來。

蘇華庭自去了觀山海,就沒再來找過我。偶爾去到長情宮,見到蘇歡,班淑公主也總是將他護在身後,生怕被我吃了的模樣。

宮裡風平浪靜,甚至是一派欣欣向榮,可班淑公主卻是百般提防我。

有時候,我倒是覺得,跟旁的人比起來,班淑公主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個。

女人看女人,一看一個準。班淑公主知道我不是安分嫁給蘇揚瑜的人,就如同我知道她明白這場奇異的平靜後代表著什麼樣的風雨。

這一日,綠影出宮去了。

往日她都是留在我宮裡守著,今日卻是反常。臨出宮前,她很是鄭重地朝我行禮,同我堅定道:「公主,六殿下說過,今日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我沉默地點點頭。

蘭瑜的琴技真的不太好。

現如今在觀山海圍獵將近十日之久,蘭瑜日日在望江亭外等候蘇揚瑜時都會彈奏箜篌。可惜這十來日里,除瞭望志帝偶爾會在閑暇時問起一句「那彈奏箜篌的女子倒也耐心,日日在這望江亭里候著」之外,再無言語。

日子一天一天的熱起來,夏日炎炎,除了每個行宮裡例行的賞賜,這一次,宮中還特意給我送來涼玉床榻。

邱公公說,這涼玉榻是望志帝特意指名送給我們秋月宮的東西。這玉涼榻冬暖夏涼,觸手溫潤,一卧上去必然好眠,是宮裡多少妃嬪求不來的寶物。

邱公公滿臉賀喜地同我說道:「真是恭喜公主,前幾日聽聞六殿下在帝下面前進言,說昭容公主與他交談時,提起自己夜夜睡得不安穩,望志帝當即便命人贈了這好眠的玉涼榻。公主生來便是尊貴,如此便得了帝下的歡心。」

我頷首,矜持一笑。

蘇華庭可總算是有動作了。

蘇揚瑜今日來的時候,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我這番起了身,出宮門去迎接他,他顯然有些受寵若驚,上前來扶我:「雲硯,你身子還未好,怎麼下榻來了?」

我順勢挽了他的手,卻又鬆開,故作歡喜道:「承蒙殿下關心,現如今雲硯身子已經好了許多。」

他倒有些驚喜。

他進了門,臉上帶著關切,說道:「你身體嬌弱,不比旁人。該是多休息的好。」

外面的馬車還在候著,蘇揚瑜似乎等下就要離開。

雖說以往我每每裝病都能將他拖住好一會兒,可是每當時辰將近夜幕將熄時,他總是能推脫理由離開秋月宮。

他該是和蘭瑜約定了時辰,每日都在這個時辰相見。

我朝他矜持笑道:「揚瑜,昨日邱公公去臨各宮分發的物件。帝下憐惜臣妾身體羸弱,又聽說我淺眠夢多,便將宮中的涼玉榻賜給了我。」

我領著他走到那涼亭里,四周白紗輕揚,遠處水籠煙紗,岸邊蘆葦輕揚。

這是秋月宮裡最好的景。

那玉涼榻放在亭台里,旁邊石桌上擺著幾支蓮花。

蓮花花蕊鵝黃,白瓣紅角,幽香淡然。

我坐在涼玉榻旁,臉上帶著一抹嬌怯的笑意,扶著涼玉榻說道:「昨夜我在上面睡了一夜,今早醒來便是神清氣爽。揚瑜,我瞧見你神色有些疲倦,要不要在這裡小憩一下?」

他倒是歡喜,美滋滋地說道:「只怕這玉上也染上了美人香。」

但是還是沒有躺上去的意思。

我被他這麼露骨的話一激,背上雞皮疙瘩頓起,手指一哆嗦,按住了涼玉榻的一角,裝出一副笑臉,低聲說道:「我見二殿下這些日子也是操勞,該是好久沒有休息過了,這樣子實在叫雲硯心疼。」

四周白紗蕩蕩,沒有一個人影。遠處水汀下,白鶴引頸長鳴,振翅而飛。

蘇揚瑜卻是湊近我,他似乎很是心動,瞧見我含羞帶怯的樣子,心癢難耐,恰好四下無人,想要伸手牽住我的手。

眼見他的魔爪就要握住我的手。我抬起五指,順勢抓住他的手腕,順理成章地放在涼玉榻上,說道:「宮中賞賜的好物,倒真是難得,殿下也摸摸看。」

蘇揚瑜也反應過來,他差點就失了控。

瞧見我坦坦蕩蕩天真無邪的眼睛,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帶了絲尷尬,說道:「這涼玉榻的確是安神的好物。只是等下我還有要事,雲硯,咱們好不容易私下相處,倒不如做會兒別的事情吧。」

我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可是看著揚瑜你這樣操勞,身體莫要累壞了。正好涼玉榻在我宮裡,不如休息一會兒,等下我會叫醒你。」

蘇揚瑜再三推辭不過,他拍了拍手,外面忽然落下一個黑衣的侍衛。

這侍衛像是平白無故出現的一般,落在涼亭外。他身形高大,面容堅毅,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團黑影,倒是把我嚇一跳。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影衛了。

蘇揚瑜站在我身旁,朝他吩咐道:「半個時辰后叫醒我。」

那黑衣侍衛聽完,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躍上了涼亭。

說罷,他朝我放心地一笑,說道:「既然雲硯你盛情難卻,那我就在你宮裡小憩一會兒吧。」

說罷,他也不客氣,徑直卧在了榻上,合眼前,還情意綿綿地朝我說道:「雲硯,我對你一見鍾情,萬分傾心。你便是我蘇揚瑜的畢生摯愛。能和你共卧一榻,我真是三生有幸。」

我靜靜地坐在涼玉榻前。

如果不是他臨睡前還心心念念記掛著要趕去赴蘭瑜的約,我真是差一點就信了這番情話。

荷花里,花蕊上塗抹的熏香漂浮在空氣中,淺淡的香味讓人幾乎嗅不出它的存在。

不過是小半個時辰,那黑衣的侍衛便從涼亭上躍了下來。

夏日天氣炎熱,在涼亭里坐了一會兒,我倒也有些昏昏欲睡。聽到那影衛的腳步聲,我才猛然醒來。

那影衛跪在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像是一片黑雲,朝我低聲道:「時辰到了,麻煩公主殿下叫醒二殿下。」

我裝作睡意朦朧地點了點頭,湊過去,附身在蘇揚瑜身邊,動作輕柔地搖了搖他,喚道:「二殿下,二殿下,醒醒。」

蘇揚瑜卻是沒了反應。

那影衛站起身來,看著蘇揚瑜睡得香甜,當即要上前來搖醒他。

我抬起頭看著他,故意裝作不解地說道:「二殿下下午急著去哪裡?若不是什麼大事,便讓他在我這裡休息吧。」

說罷,我瞧著那影衛的臉色,伸手撫了撫蘇揚瑜睡著時的眉心,輕聲嘆息道:「二殿下現如今日夜操勞,都消瘦了這麼多。」

來回奔波去見他的兩個心上人,也真是捨得。

那影衛沉默了片刻,艱難地說道:「二殿下有要事要做。麻煩公主用力一點,將他搖醒。若是過了時辰,屬下沒有讓他醒來,是屬下的失職。」

我偷偷將摸了他眉心的手在袖子上揩了揩,一臉憂心忡忡地說道:「有何要事,值得他這般操勞?你同我說一聲,我也想同二殿下分憂。」

那影衛很是不自然地說道:「這是皇家的要事,公主殿下,還是莫要問的好。」

我面帶憂傷,低聲說道:「我知道……他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裡了,是吧?」

那影衛渾身一僵,似乎被我的猜想嚇到了,連忙沉聲道:「不是,公主殿下莫要胡亂猜測。」

我轉頭看著他,走到他的面前,用袖子捂著臉,泫然欲泣道:「你去叫醒他吧,我和你們同去,我想看看,到底是哪家女子,讓他這樣魂牽夢繞,連在我這裡小憩一刻,都不肯安心。」

那影衛臉上很是尷尬。

他站起身,同我擦肩而過。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他走到了蘇揚瑜榻前,剛想伸手去搖晃蘇揚瑜,卻聽見我低低的哀泣聲。

我咬著帕子,作肝腸寸斷狀,傷心欲絕地低聲說道:「我知道殿下心不在我這裡了,我卻還妄圖留住他的人……罷了罷了,我與你們同去。我只想知道那個女子到底是誰。」

說罷,我用一雙朦朧的淚眼將他盯著:「或許這便是命吧……昭容生來就不比雲鼎的女子,只不過是異鄉流浪的魂,哪敢奢求正妃的位置呢?」

那影衛的臉都要扭曲了。

他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道:「公主殿下多慮了。二殿下只是忙於朝中事務,沒有冷落公主的意思。」

我走過去,伸手去推蘇揚瑜,淚水溢滿眼眶,只一臉絕望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也明白了,該來的終會來的。我與你說的話你莫要對他說,只當你我之間知曉便是。我知道他一刻也不願意在這裡多留,我便私底下隨著他一起去,不管是哪家的女子都好,我認了。」

那影衛心裡糾結萬分,但臉上還是擺出一副坦坦蕩蕩地模樣,見我反而伸手去推蘇揚瑜,當即急急出聲道:「別……別叫醒二殿下。公主,還是莫要打擾了二殿下小憩。二殿下最近一直累於朝政,若是你不信,大可去問他宮中人。只是今日二殿下也累極了,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倒也是好的。」

我看著他,實在低頭忍不住偷笑,再抬起頭來時卻是淚眼斑駁:「他不是說還要去做朝政要務么?我同他一起去,那怕是只能給他談話解悶也是好的啊!」

那影衛尷尬地看著地上,說道:「朝政要務可以壓一壓……二殿下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我長嘆一口氣,低聲說道:「他真不是去見哪家女子嗎?」

那影衛信誓旦旦:「絕對不是!」

我放下心地長舒了一口氣,擦乾眼淚,坐在蘇揚瑜榻前,低低地說道:「我也不多求了……只要他可以在我身邊多待一會兒,哪怕是只這樣睡著,我能瞧見他的臉,我就很滿足了。」

那影衛被我肉麻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抬手行禮道:「那屬下先告退了!」繼而逃也似的離開了涼亭。

我差點笑出聲。

身後蘇揚瑜睡得沉極了。

我走到他的榻前,想著那個未曾見過面的蘭族世家女子,原本輕鬆的心頭忽然壓上一層陰雲,不由得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蘇揚瑜直到傍晚才醒來。

那時太陽已西沉。

黑色的夜幕上,繁星點綴其間。我站在水汀外,抬頭望著觀山海的方向,瞅著那邊的星星。

也不知道這張網到底是收得怎麼樣了。

蘇揚瑜醒來的時候,似乎睡得很好,他睡眼朦朧地站起來,四下看了看,先是一愣,繼而一把掀開帘子,大步走出來。

我算好時機,聽到他的腳步聲,穿著白色的流蘇裙,站在水汀下的石階上,在漫天星光下對他回眸一笑。

想也不用想,他必然是被我美呆了。

那影衛從涼亭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他的面前。

他走到蘇揚瑜身邊,附耳耳語了幾句,一邊說一邊偷偷看我。

我朝他走過去。我聽到蘇揚瑜低聲說道:「嗯,好險,你做得對,不錯。」

繼而,那影衛退開,隱匿於黑暗中。蘇揚瑜回頭望著我,一臉痴迷地朝我溫柔地說道:「雲硯,你真是美得像畫中走出來的。」

我毫無誠意地敷衍道:「謝謝二殿下厚愛。」

他還想說什麼,我便朝他彎腰行禮,含笑道:「現如今天色已晚,二殿下該回宮去處理朝政了。」

蘇揚瑜的話頭一噎。

他忙不迭點頭道:「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我送他出了宮門,一回身,殿前碧靜姑姑和蟬衣都在侯著我。

碧靜姑姑臉色很是欣喜,蟬衣也是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迎上來:「公主,這還是二殿下頭次在秋月宮裡待了這麼久。」

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蟬衣又嗔怪我道:「這麼晚了,公主大可讓二殿下在此留宿的。」

蟬衣真是不會看人臉色,這提議是想讓我晚節不保嗎?

碧靜姑姑卻是出口責怪道:「蟬衣,休要胡說。公主可是嬌貴的人,在禮未成之前,都不得和二殿下有肌膚之親。」

我敲了敲桌子,慢聲道:「碧靜姑姑說得對,蟬衣,莫要太將二殿下當自己人,這世上一切皆有變數,急於求成,過猶不及。」

蟬衣悶悶地低聲道:「這還能有什麼變數嘛!」

碧靜姑姑又要瞪她,我出聲道:「別說這些了,過來服侍我更衣吧,在那亭子里坐了幾個時辰,實在是累極了。」

這一夜我睡得好極了。

曾經在夢裡見過的一樹桃花染盡了旖旎,在春末的寒風裡盡數零落。梨花又開放,緊接著便是驟雨夏荷。

我想人生便也是如此。

我曾摯愛的桃花,它終將是要逝去的。可明年它又會再來,熱熱鬧鬧地開在那裡,不管是否無人過問,不管是否寒風刺骨,它只管它自己的熱鬧。

旁的事,與它沒有相干。

五更的時候,窗扉「吱呀」一聲響了。

青衣從窗戶上跳下來,身形纖細輕柔,落地的時候像是只貓,輕得沒有一點聲音。

她看見我床榻上坐了個人,當即嚇了一跳。

我坐在床榻上,她倒退一步,嚇得拍了拍胸口,繼而略帶嗔怪的語氣道:「公主怎麼這麼晚都沒睡?坐在這裡,差點沒把青衣嚇死!」

我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明明是你擅闖我的秋月宮,還說是我嚇到你了。」

青衣聳聳肩,說道:「公主怎麼知道青衣要來?」

我高深一笑:「我猜的。」

其實我只是做了個夢,所以起來思考問題外加感嘆人生。

青衣一臉懷疑,半晌才說道:「那可能公主的直覺很准。」

我問道:「蘇華庭讓你來的嗎?」

這樣夜深,天色未亮,她這樣偷偷潛入我的宮中,頗有種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的感覺。

青衣無奈道:「是,殿下想見你。」

我好奇道:「他這時候見我做什麼?」

青衣搖頭道:「公主去了便知。」

我起身,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走到妝台前,用梳子稍微梳了梳,用根髮帶堪堪挽起,便走到她面前,道:「走吧。」

青衣詫異道:「公主不怕殿下叫公主出去是為了滅了公主口嗎?」

她臉上很是好奇。

我搖頭,說道:「他若是想殺我,早就動手了。」

青衣笑笑,臉上儘是打聽八卦的神情,故作肉麻地說道:「也是。公主你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日後將要白頭偕老,他捨不得的。」

我覺得她再這樣放飛下去,離被滅口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青衣將去推開門,我一隻腳才在蹬上,從窗戶邊翻出去,探進身來,說道:「別走正門,驚動了宮裡的下人。」

青衣抿唇一笑:「還是公主想得周到。」

蘇華庭在一處城樓上等我。

城外,近處萬家燈火,綿延至地平線窮盡頭,再瞧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翠色山巒。

城內,皇宮朱瓦金壁,巍峨萬丈高樓平地起,放眼望去,觀山海百里雲霧繚繞中。

蘇華庭站在城樓上眺望著皇城。

城樓高百丈,將這巍峨雄偉的皇都圍在其中。

東方已經見了魚肚白,魚鱗狀的雲層在東方被映出一片金光。

我走到他旁邊來。

蘇華庭的側臉上被日出的晨曦打上了金色的光芒,他臉如白玉,眉眼深深,長睫下攏著深潭似的眼。

我隨著他的目光望向皇城。

皇城城樓綿延數百里,依駐觀山海,背靠望江亭。是天地奇景所匯,萬都來朝之榮。

現如今皇城還沉睡著。

這樣平靜而壯闊的皇都,就像是一幅畫卷,鋪在城樓之前,壯美繁華,不似人間。

蘇華庭輕聲說道:「這皇城裡,從今天開始,要流血了。」

我看向他。

他也看向我,目光淺淡,平靜如水。

我說道:「蘭瑜進宮了嗎?」

蘇華庭「嗯」了一聲,說道:「她昨夜入了宮,宿在露華殿。」

他看著我,眼裡沒什麼情緒,低聲道:「你做得很好,雲硯。昨日蘇揚瑜失約,蘭瑜心事重重,被綠影引到獵場,無意間救下了一隻受傷的兔子。」

他淡淡道:「皇族的獵場,一般人是進不去的。也虧得綠影絞盡腦汁買通看守獵場的人,將蘭瑜帶了進去。那隻兔子是望志帝射中的獵物,再加上四大家族中蘭家的人當場指認蘭瑜是蘭家待字閨中的嫡女身份,望志帝見她楚楚動人,又知道她便是日日在望江亭外彈奏箜篌的美人,出身也不俗,尚在閣中——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要多少環環相扣,才能換來這順理成章?

真讓人不寒而慄。

可是生在這皇族,就必須有這樣的覺悟。

蘇華庭看著我,沒有往昔那般輕鬆。他臉上帶了一絲凝重,問道:「雲硯,今日蘇揚瑜便會知道消息,他昔日在慶貴妃羽翼下被庇護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必然會和望志帝決裂。今日之事,誰也無法預料,你想好怎麼應對了嗎?」

我搖頭,他竟然會關心我,這可真讓我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我說道:「我不會有事的。」

蘇華庭「嗯」了一聲,他神色微微放鬆下來,說道:「這件事已經完成了一半。等到蘇揚瑜大勢已去,我想帶你去人世城看看。」

我抬起頭看他。

他生得高大,容貌俊美,好看極了。瞧見我回頭望著他,他淡然一笑,語氣大氣地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這一問,我要是詫異地反問「為什麼要帶我去看人世城」,就反倒顯得我自己小氣了。

我只好自認吃癟,「嗯」了一聲。

蘇華庭臉上笑意更深,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光落盡眼底,嘴角微勾,說道:「人世城有許多好看的東西、好玩的東西,如果你不看看,就離開雲鼎,那就太可惜了。」

我嘆息道:「可是看了的話,說不定我就捨不得離開這塊富饒繁華的皇都了。」

蘇華庭低聲說道:「你可以一直留在這裡,看個夠,等你哪天要走,我會來送你。」

我搖頭道:「我以後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裡。但至少現在為止,我只想自由地活著,不必嫁給蘇揚瑜。」

風漸起,我抬起手,將一縷散落的黑髮挽起,別至耳後,朝著他真心實意一笑:「你能希望我留在雲鼎,我倒是很高興。」

蘇華庭也是一笑,這容貌絕色的翩翩佳公子對著我一笑,讓這世間晨曦萬道華光都失了顏色。他溫柔地望向遠處,像是感慨似的說道:「山高水遠,天南海北,你想去哪裡都可以。這世上的景,比觀山海和人世城更壯闊。」

我望向人世城。

現已經是晨曦,浮雲之上,金光刺破穹蒼,萬家屋瓦高樓,房舍接連,都被這晨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他同我並肩而立,眼裡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芒,側過身來,臉上帶著一抹淺淡的笑,平靜地說道:「走吧,看看我們聯手導的一場好戲,看看今日這裡將會是怎樣龍潭虎穴,修羅獄場。」

旋即,他像是無意中發現了什麼似的,稍微向我俯下頭,替我扶正了頭上的玉簪。

他比我高得多,現如今一彎腰,臉離我進了好幾分。他伸手將我頭上的簪子扶正,動作輕柔地替我理好纏在一起的髮絲,眼角眉梢帶著淺淡的笑意,說道:「這隻簪子很配你,素凈,雪白,能將它送給它最值得的人,我很滿意。」

我臉驀地紅了半邊。

敢情是青衣來叫我的時候,宮裡也未點燈,我隨手胡亂抹了一隻簪子,卻沒想到剛好就摸到了那隻梨花簪。

他離我這般近,嘴上的話這般溫柔,令人莫名心跳。

他的身上帶著一縷淡淡的熏香氣息,令人心怡安定的香氣縈繞四周,可想要細嗅時卻又分辨不出來那到底是哪種名香。

見我低頭,他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好意思,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隔了些距離,微笑著看我:「這下好看多了。」

我連忙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我不戴簪子也好看的。」

旋即提著裙擺一溜煙走開,不忘回頭朝他匆匆道:「還是快走,要是天亮了,我的婢女醒了,發現我沒在宮裡,那可就糟了。」

轉頭的餘光里,只瞧見他站在原地,瞧著我,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情。

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剛想要深吸兩口氣鎮定一下,樓下階梯處青衣就已經掩唇輕笑了起來:「瞧公主這樣子,怕是一顆芳心小鹿亂撞。」

青衣抱著胳膊在城樓下等我,她仰著頭,見我火急火燎地下來,當即想也不想,臉上便掛上了一副奸笑,「公主,殿下怎麼說?難不成?」

她拿手比了個兩個小人擁抱的姿勢,一臉八卦。

我提著裙擺,往城樓下去,低著頭羞紅了臉,聽見她這樣說,當即頭也不回,惡聲惡氣地說道:「他說,你再敢胡謅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要把你舌根子給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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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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