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亂人眼

繁花亂人眼

我自始至終,都沒想過,青衣會摸到這裡來。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農舍之中,溫懷遠與我之間保持著和諧的沉默。我們似乎不再像是往昔一般敵對,而是不約而同地當做所有事都沒有發生,在這裡,我只是雲硯,他只是溫懷遠。

我們不是自小相戀的青梅竹馬,我們不是陰差陽錯的仇人,心平氣和也好,心無波瀾也罷,終究是難得地好好相處了一回。

儘管我和他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表面上的客氣。

我們的矛盾,根本無可挽回。

庭院里的無名小花開得很是熱鬧。

外面搭建著籬笆,溫懷遠從房舍里走出來。

我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秋日裡陽光並非灼熱不可忍受,跟夏日比起來,如今的陽光正是和煦,讓人曬得渾身都酥軟。

他似乎心事重重。

我坐在庭院里,正昏昏欲睡間,瞥見他的身影。溫懷遠卻是徑直走到了我的面前。正欲睡過去,卻看到他背後的籬笆花藤后,一道青色的影子如急速的飛燕一般,掠過了過來。

手裡寒芒一點,直直地瞄準了他的心臟。

他似乎在出神,沒怎麼注意周遭的動靜,那道影子衣袖翻飛。手裡的寒芒攝人心魄,叫人心底生寒。

我當即下意識喊道:「小心!」

溫懷遠愣了一下,旋即,想也不想便將手放在腰間長劍上,華光出竅,轉身便朝著厲風襲來的地方擋去。

刀劍相擊,寒芒交錯。

青衣退回三步外,她穩穩地站在旁里一棵樹上,手裡的劍已經缺了口。她丟掉那柄長劍,眼神狠戾地盯著溫懷遠,半晌才將目光轉回到我的身上。

我站起身,詫異地看著青衣。

她躍了幾步,落在樹枝上,纖細的身影像是翠鳥一般。動作輕快而毒辣。

我看著青衣,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忙不迭問道:「你怎麼在這裡,蘇華庭呢?」

旁邊溫懷遠瞧見我表情,眉頭皺了皺,很是譏諷地說道:「蘇華庭的人?」

我望著青衣,她立在樹梢上,目光在我和溫懷遠身上來回打量,半晌才冷冷地說道:「我倒是說,也不知道是誰能讓昭容公主私自離開宮中,棄我們殿下於不顧,敢情是公主殿下您的舊相好,大業如今的皇帝。」

我臉色一滯,連忙辯解道:「我是被他打暈了帶出宮的。」

青衣卻是一笑,她抽出腰間的短匕首,反手握住,失望地搖頭道:「若是公主真被大業皇帝打暈帶走,那公主剛剛為何又要出聲幫他呢?若不是公主出聲,我現在就帶著公主回皇城復命,也省得殿下為此心神不寧,取捨難定。」

聽到她說起蘇華庭,我心裡鬆了口氣。看來望志帝還能撐一會兒,他和溫懷遠達成的計劃還有被推翻的可能。

只要能托青衣給蘇華庭帶個口信,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大聲道:「青衣,望志帝已經暗自下了令,承恩殿……」

「這些事情勞煩公主自己去和殿下說。」她極為冷淡地打斷我,像是不耐煩似的,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公主出聲提醒了大業的皇帝,殿下的敵人,還用得著解釋么?公主有話,就親自對殿下去說吧!」

旁邊溫懷遠卻是冷冷道:「你就這麼確定你能贏過我?」

青衣挑眉,狡黠地笑道:「業皇殿下就真的以為,青衣一個人來的么?」

她拍了拍手,從旁邊繞出數人,皆是一身黑色夜行衣打扮,手持長劍,將我們圍在中間。

她看著我,略帶遺憾道:「若是在大業,興許青衣找不到你……可惜了,這是在雲鼎。只要在雲鼎,就沒有殿下找不到的地方。」

我的心揪緊了。慢慢問道:「蘇華庭也來了么?」

青衣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繼而靜靜地說道:「宮中大變,殿下抽不開身,只得讓我出來尋找你的下落。」

她嘴角勾起一抹遺憾的弧度:「殿下擔心你出了事,特意在這種危急時刻,還將我派出來——可公主卻只是在和舊情人敘舊,實在是讓殿下寒心。」

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要我說多少次,我是被打暈了帶出來的!」

青衣卻不再聽,只是拍了手,身側數位黑衣殺手,皆是上前。

溫懷遠將我護在身後,冷聲嘲諷道:「你這好情郎的手下,似乎不怎麼聽你的話啊!」

我臉都要綠了。

他拔出劍,與那些衝上前的殺手們纏鬥在一起。

我退後幾步,房舍旁便是懸崖,如今望下去,只覺得谷底之風上涌,寒風凌冽,叫人膽戰心驚。

青衣像鬼魅一般飄了過來,她的速度極快,趁著溫懷遠沒有注意的時候。掠到我的面前,一把扼住我的手腕,沉聲道:「公主,有什麼要說的,回去當著殿下的面說。」

她手勁極大,我被她扣著手腕,跌跌撞撞地往那邊走。

溫懷遠正在與殺手纏鬥,瞧見我即將被青衣帶走,當即踢飛一個上前的侍衛,劍光劃開一片凌冽,朝著青衣刺來。

青衣迫不得已放開我的手,從腰間一抽,軟劍一甩便擦出一團火花,兩人拔劍相對,交手狠辣,沒留一絲後路。

我在旁側看得心驚膽跳。

旁里的殺手們不敢輕易上前,一個扶著肩膀的殺手不知怎的,瞧見我侍立在旁一副焦急的模樣,當即飛身上前,一把抓住我,低聲叱道:「別動!公主在我手裡!」

溫懷遠一愣。青衣的劍彷彿是長了眼睛,見縫插針,徑直朝著他的心口刺了去。

溫懷遠躲閃不及,劍花在他的肩頭劃出一道傷口,鮮血剎那浸濕了他的衣裳。

我看得心驚膽跳,心裡驚駭萬分,那邊青衣卻是冷笑著說道:「業皇殿下真是有情有義,為了一個被送去和親的公主,還能挨青衣一劍,實在是教青衣感動。」

溫懷遠后躍幾步,扶著肩膀,忍著痛,微微皺起眉頭,只是憎恨地看著她。冷叱了一聲,道:「卑鄙。」

青衣卻是嫣然一笑,目光狡黠:「青衣還有更卑鄙的手段,殿下可要領教。」

我背後的殺手得了她的眼神授意,將我放開。

我連忙張開手臂擋住青衣的目光,道:「青衣,讓他走吧!」

青衣冷酷地看著我,問道:「公主現在是用什麼身份來指示青衣?公主該明白,除了殿下外,沒人能指使青衣。公主既然心向著大業的皇帝,那青衣也沒必要再對公主手下留情。」

我背後的殺手們皆是沉默,手中的長劍對準了溫懷遠。

我走到溫懷遠身邊,長嘆了一聲,抬起頭來看著青衣,心裡很是糾結,發火道:「若是蘇華庭知道你這樣揣測我,你必然會吃不了兜著走。」

青衣將劍纏回腰間,很是惱恨地說道;「是公主先傷了殿下的心,還來同青衣說這些道理!青衣只是護主,旁的與青衣無關。今日,公主就該在殿下和大業之間選一個!」

我抬起頭問她道:「若是我選蘇華庭會如何。選大業又如何?」

青衣深吸了一口氣,靜靜道;「若是選了殿下,青衣便殺了這大業的皇帝,將公主送回殿下身邊。」

我的心一緊,青衣又說道:「若是選了大業,那青衣就把公主和大業的皇帝都殺了。」

我驚呆了。

這個選擇似乎不管怎麼做,溫懷遠都要被殺啊?

青衣瞧著我。仔仔細細地看著我的神色,問道:「公主要怎麼選?」

溫懷遠站在我的身側,捂著肩膀上的傷口,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淌出來,打濕了他略帶淺黃色繭子的虎口。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猶豫許久,才望向青衣,艱難開口道:「能不能給個放溫懷遠一條活路的選擇?」

話音未落。青衣的臉上便浮現一抹失望。

她似乎很是替蘇華庭不值,幽幽笑道:「原來公主心中還是舍不下業皇殿下,六殿下對公主的一番深情,也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無奈地說道:「他是大業的皇帝,是我昔日的青梅竹馬,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青衣皺起眉頭,看著溫懷遠,半晌才說道:「那公主可知道,業皇殿下和望志帝聯手對付六殿下,如今六殿下正腹背受敵,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我回頭看了一眼溫懷遠,後者正一臉冷漠地看著我。

溫懷遠似乎覺得我會選蘇華庭,畢竟不管怎樣,她們都不會放過自己,我肯定要選一個更好的結局。

我踟躕了片刻,才說道:「你不能把溫懷遠當做人質么?擒賊先擒王,只要抓住他,承恩殿里的刺客都不會再對蘇華庭下手。直接殺了多可惜?」

青衣盯著我,身側的殺手們一言不發,在等著她下命令。

她的目光陰沉不定,身後溫懷遠卻是冷冷道:「還沒有誰有那個本事,能將孤抓住,以作階下囚。」

溫懷遠真的是不會嘲諷就會死的人。

青衣眼裡中的猶豫轉瞬消失,她當即一甩軟劍,厲聲道:「公主,讓開!」

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束手無策。只得站在溫懷遠的面前擋著他,一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青衣!倘若是蘇華庭在這裡,他也會聽我三分勸阻!」

青衣的眼眶忽然泛紅,像是又氣又恨,低叱道:「公主還不明白嗎?殿下他現在……他身受重傷,卻擔心公主在外遭遇不測,執意要派我出來找尋公主,保護公主!公主有什麼話,就馬上過來,跟青衣回去同他說!若是晚了,那些話就只能是爛在肚子里!」

如同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我腦袋裡竟然一時白茫茫一片,失去了所有的反應能力。

月光下搖曳生姿的蘇華庭,他或許是染了血泊。鮮血曼延至袖角白描梨花花紋,嘴角一點點滲出血跡。

他淌著血,低聲沙啞地喚我,雲硯。

我直勾勾地望著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反應能力,只是朝著她走過去,宛若做夢一般,問道:「真的嗎?」

青衣怨恨地看著溫懷遠,繼而又將目光挪回我身上,憤恨道:「殿下說不要與公主提起,可青衣實在寒心!公主不曾考慮宮中局勢,便跟著大業的皇帝離開,你可曾知道,殿下他因為擔心你,不僅面對著望志帝和業皇的夾擊,還要分出一分餘力去尋找你!」

她眼眶泛紅,冷笑道:「公主,倘若你對殿下還有那麼一分感情尚在,那便隨青衣回去!」

我愣愣地看著她,說出來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他明明那樣成竹在胸……不會出事的。青衣,你帶我回去,他不會出事的,我想看看他,他肯定沒事的。」

青衣瞧見我這般神情,臉上的怨恨終於消散了些。她站前幾步,想要走到我的面前,將我拉過來。

身後溫懷遠卻是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厲聲道:「雲硯!」

青衣飛快地衝過來,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對著攥著我另一隻手腕的溫懷遠劈過一掌:「放開!」

溫懷遠躲閃不及,他和青衣對劈了一掌,青衣被他這一掌打得往後躍去,像是斷了線的風箏。

溫懷遠卻是身形不穩,他扣著我的手腕,往後退了一步,踩在鬆動的石子上,當即一個趔趄,往後倒去。

我被他一拉,當即跟著他一同滾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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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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