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願意

你可願意

虎子打心底還是畏懼許奕安的,聞言癟著嘴眨巴出眼淚來,大人們想要哄哄孩子又怕挨訓,只得把虎子拉到身邊來。

耳根終於清凈,許奕安還不忘哄勸無患,「他們多嘴慣了,怪我平時脾氣太好,以後不會再讓你聽到這些話的。」

無患的火氣早消了,又怕許奕安的傷勢加重,語氣難得的輕緩,「瞎逞強,現在就回去。」

也不知這話里有哪個字讓許奕安聽著高興,竟還有心思咧嘴一笑,「好,聽你的。」

不過走之前,他還是盡責得給病人們開好藥方,被無患扶了回去。

忠叔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臉色早已鐵青,沉著一張臉不言不語。耗到傍晚時分關了門,才去了趟小院。

那時候許奕安已經歇下了,開門的是無患,忠叔一見她,面色又難看了幾分,稍一頷首就推門進了許奕安的房裡,開門見山道:「您到底受了什麼傷?」

許奕安輕笑,被他攙著起身,「就知道瞞不住,只是昨天不小心燙著後背了而已。」

他們的對話,門外的無患聽得清,她不想和忠叔接觸,也看得出他顧忌自己,識趣得不去打擾,在廚房試著生火。

待她走遠,忠叔才鎖起了眉,「許大夫,這到底怎麼回事。」

許奕安不慌不忙,讓他幫自己倒了杯茶,「如你所見啊,我把她留下來了。」

「可……」忠叔吞吐著難以啟齒,「怎、怎麼就如此突然?」

「那不然?」許奕安依舊不在乎,「我早就想找個幫手了,也總不能讓她在小院里關一輩子吧,今日只是太過突然,往後她會慢慢適應的。」

忠叔顯然並不認可少爺的決定,這實在是太荒唐了。無奈他們已經……也不得不留下這個何姑娘了。

「只是少爺啊,您一向行止有度,對那個何姑娘怎麼就……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啊,您太過莽撞了。」

呵,他果然是誤會,許奕安明知如此卻不解釋,暗自笑得樂呵,「本來就想著一輩子,有何不可?」

這一答可了不得,忠叔差點跳起身來,「那這麼說,您是真的對何姑娘有愛慕之情?」

許奕安一噎,這問話,他還真沒法回答。

若是點頭,便是真的說不明白了,可若是否認,那又成了什麼?這樣一想才覺得不妥,他可無意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為了不被追問,他這才老實交代了實情,當然,這傷是他不小心造成的,無患是應了他的請求才沒聲張。

忠叔雖不信,但只要少爺和何姑娘沒有私情那自然是好的,心下也鬆快不少,「那……我幫您看看傷勢?」

「不用,有她在就好。」

這一說,忠叔又隱憂起來,實在是不吐不快。

「雖然你們如今是清白的,但忠叔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若您無意風月,就別耽誤人家姑娘,也別模稜兩可讓她空歡喜。」

他說的鄭重,終於讓許奕安認真聽了進去,忠叔不再多話,並未和無患打招呼便離開了小院。

在他出去后沒多久,無患才從廚房出來,「你都告訴他了?」

許奕安恍惚點頭,見她滿臉煙灰的模樣笑得很沒風度,「火沒生起來?」

被嘲諷的無患更鬱卒了,坐下來時又嫌那鈴鐺簪子吵鬧,一把摘下來擲在桌上,「你是存心不容我么。」

許奕安倒不氣,「我是真沒想到你如此嬌貴啊,不過這確實奇怪,難道你主家是把你當小姐養著的?」

「對啊。」不料她的回答倒是痛快,反叫許奕安反應不及。

他只知道大族人家豢養刺客排除異己,倒沒聽說有養來當小姐的。

何無患倒是不屑,用手背隨意擦了擦沾灰的臉蛋,反而是越擦越臟。

「我不是說過么,小時我並不適合當刺客的,但何雄看我底子好,指望我以後為他掙一份聘禮或者嫁入夫家依舊為他賣命,這才拿葯灌出我的一身本事。」

不然她憑何說何家會找她回去,她於何雄可是一份資產,白白弄丟了誰肯罷休?

「無患確是何雄給我取的真名,不過外人只知道宰相府有個足不出戶的千金,何蕪歡。」

許奕安當即笑了出來,呵呵,用她一輩子的無歡,換何家安然無患。

好諷刺啊。

不過這樣一來也說得通了,許奕安笑著搖搖頭:「難怪我總覺得你言行舉止比起刺客,更像是個千金小姐,不僅嬌氣高傲,看誰都像看個下人,還刁鑽挑食。」

刁鑽……挑食?

這般數落無患可不服,「我哪有。」

「還沒有?」許奕安乾脆坐到她跟前來,掰著手指開始計較起來。

「每次菜里有蘿蔔你就不吃,也不碰蔥蒜和黃豆,上次你還抱怨說蒸魚太腥來著。我當時就奇怪,你一個刺客怎的如此難伺候?怪不得呢,宰相府里山珍海味吃慣的人,哪能看的上我的粗茶淡飯。」

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可無患卻恍然失了神,躲避開他的目光。

連這些衣食上的細枝末節,他都注意到了?

可她已經明白了,許奕安的用心並非她所想的那樣,又有什麼好感動的。

天色漸沉,她隨手點上了燈燭,瞥見他手裡的鈴鐺簪子。

黃銅鈴鐺雖不珍貴,卻在燭光下泛著暖暈,三粒圓圓的靠在一起,撞出幾縷葯香。

這是他為她親手制的,也是她意識到自己有多可笑的契因。

「你所做的這些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燈光下,她突兀的詰問十分清冷,更像是質疑,帶著些許難以言明的怨怒。

「許奕安,既然你對我並沒有愛慕之意,又為何在意這些瑣碎之事?你這樣只會讓我厭惡你,與其活在何雄的掌控中,我更不願意被你窺視和玩弄。」

在他錯愕的眼神中,她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很是壓抑得說了句:「你我還是涇渭分明的好。」

留下許奕安久久驅散不開她的聲音。

她竟然跟忠叔說了同樣的話,原來他早惹她誤會了,還傻傻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

明明並不是愛慕於她,給不了她真正需要的承諾……

手裡的簪子一圈圈轉動著,小小的鈴鐺翻來覆去發出細微的輕響。許奕安頭一次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執著於留下她,為什麼願意護她安穩,為什麼會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當初的確是因為愧疚想要彌補,但僅僅是愧疚會讓他甘願付出這麼多麼?甚至被忠叔誤會的時候,又為何不急著澄清?

起身邁出房門,看著西屋的燈光,彷彿這個小院里打一開始就有個她在。

他們之間的爭吵,她每次被自己惹生氣的神情,把蘿蔔挑到一邊的小動作。

這些他都無比習慣了,並且是與容忍醫館里那些病人截然不同的心情。

他真的……不是因為私戀么?

下半夜滂沱下了一場雨,東風吹得木窗咯吱作響,小院里好不容易快開的櫻花不知要被吹落多少花骨朵。

無患向來睡不踏實,又嫌窗戶太吵,乾脆起身透氣,瞧見正屋的燭光還亮著。

昨天受的傷,今天還沒換藥呢,記得上次她就是傷后兩三日高燒的,要不去看看他吧。

不必打傘,沿著檐下繞到正屋門口,隱約能聽到他沉重的鼻息。

敲下房門時,她有些後悔,但許奕安卻聽到了,「無患?」

她應了聲,推門見他敞著後背,正在費力地拆掉一身的細棉布。

「怎麼不叫我來?」

許奕安的脖根有些紅,不知是不是疼得,「你還沒睡?這麼晚了不想打擾你,而且……之前你才生氣,哪敢叫你呢。」

無患默然,在他眼裡,她就這麼招惹不得么。

「哼,你能有什麼不敢的。」

嘴上氣著,手上卻極自然得接過他手裡的細棉布,一圈圈繞開才發現傷口恢復得並不好,許多水泡已經破了,血水滲得滿背都是。

清洗上藥,不再包紮,許奕安讓無患幫忙把炭盆生得更旺些,自己則趴著待傷口晾乾。

「這燙傷不深,再過幾天結了痂就好,哦對了,那天你突然脫力到底怎麼回事?來,我給你看看。」

無患收起葯匣並未配合,「你自己都這樣了還是少操心我吧。」

她只穿了一身中衣,披著白日里那件素布外衫,因為要做事,就把頭髮鬆鬆綰了起來。又是大半宿沒休息,面上難掩倦怠,倒是讓她的眉眼沒那麼凌厲了。

這般模樣,許奕安第一次見到,她的每一面於他而言都是罕見的,相處久了才知道她也不光是個孤高的冷漠刺客。

「無患。」他喚了聲,令她稍打起了幾分精神,自己卻突然語塞了,想說的話又不知該如何表明。

「那個……如果我……」

如果我真的是喜歡你的,想與你白頭到老,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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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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