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6月15號,天氣,陰轉多雲。
葉寧看看窗外灰濛濛的天,再看看牆上的鐘錶。
從一號那天跟韓爍過了一個愉快的大齡兒童節之後,兩人就進入了聚少離多狀態,每天天不亮韓爍就要趕去單位,直到深夜才滿身疲憊而歸。
「最近醫院裡怎麼這麼忙呀?」前一天夜裡,看著韓爍眼底的血絲,葉寧忍不住有些心疼,「你每天能睡上四小時嗎?」
韓爍伸手把葉寧攬到懷中,腦袋不客氣地直接枕上她肩膀:「沒事兒了,已經忙完了,明天休息。」
就在六一那天出了個大案子,連環殺人碎屍,九個被害人。發現的第一包遺體連一個完整的人形都拼不出來,案子一出來就驚動全國,上層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經過連續十幾天偵查,終於在14號下午把疑犯緝拿歸案。
這半個月來。夜不能寐的又豈止韓爍一人。
但他不會也不能把這些沉重的話題帶到葉寧面前,此刻韓爍只想緊緊抱住她,感受她帶給自己的溫暖。
彷彿只是一眨眼,從他們相遇至今,已經過去了二十天。
他能像此刻這樣抱著她感受她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半。
「去洗個熱水澡早點睡吧。」
推了兩下沒推開,葉寧對賴在自己身上不肯走的某人束手無策:「把鬧鐘關掉,明天你可以睡一個大懶覺。」
「不想睡。」韓爍把手又摟緊了些,「阿寧,明天我們去遊樂園吧。」
「誒?」葉寧眨眨眼,這話題貌似轉得有點快。「怎麼突然想起去遊樂園了?」
「就是想去。」韓爍在葉寧頸窩裡蹭了蹭,「陪我去吧。」
這幾天接觸了太多血腥與陰暗,死者殘缺不堪的肢體,家屬乾涸了淚水、絕望而無助的眼神,一通緊接一通催問破案進度的電話,全局上下都繃緊了那根弦,恨不能把自個兒的血肉之軀化身機械……
整整半個月,局裡不論什麼崗位,所有人都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加班加點榨取著自己全部的精力,只為將禽獸繩之以法,把太平還給人間。
作為一線法醫,韓爍曾以為自己已經閱盡千帆,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可在事件結束重歸家庭的那一刻,他發現葉寧的存在讓自己的靈魂也有了柔軟的缺口。
那個瞬間,他特別想找個地方,找個只有單純快樂的所在,與葉寧度過所剩不多的時光。
「好的呀。」葉寧微笑著抬手,摸了一把韓爍毛絨絨的腦袋,「我陪你去。」
她開始期待第二天有個好天氣。
然後等來了個陰天。
以及說好六點就起床,到八點還沒醒的韓爍。
八點零九分,韓爍卧室的門被急慌慌拉開,難得賴床的男主人頂著一頭亂翹的頭毛快步走出來:「對不起,我起晚了。」
「我倒希望你能多休息會兒呢。」
葉寧笑著把人推進洗手間,「去洗漱吧,我熬了皮蛋瘦肉粥,還煎了蛋卷,一會兒吃完早飯咱們就出發。」
韓爍突然回頭,在她側臉上飛速親了一口才轉身進洗手間。
葉寧愣了片刻。用手背沾了沾被親到的面頰,柔柔一笑。
這個男人真是白頂著一副高冷麵孔,卻從不吝於表達他內心的感情,實在是太可愛了。
用過早餐,兩人驅車趕往今天的目的地——一座年代久遠的遊樂園。
雖然從韓爍口中已經聽過這遊樂園的悠久歷史,可當真正站在它面前時,葉寧還是被它的陳舊與蕭條震驚到了。
沒有過山車,沒有海盜船,沒有任何刺激性項目,唯一一架摩天輪的柱子上油漆斑駁零落,一轉起來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叫人十分擔心它下一秒就會罷工停擺,倒是旋轉木馬看起來還算光鮮,但沒有顧客,那些設施都孤零零地停在原地。售票處的大嬸正坐在不遠處的鞦韆上曬著太陽嗑瓜子。
「被嚇到了?」
看到葉寧左顧右盼神情糾結,韓爍笑著道:「想當年,這可是本市開的第一家遊樂園,那時候別管什麼日子過來,這地方都人滿為患。後來開遊樂園的大亨過世,他兩個兒子瓜分了大亨的公司資產,但是誰也不願意經營遊樂園,這地方就荒廢下來了。」
韓爍幼年時曾經特別想來這家遊樂園玩耍,可惜那時家裡大人都很忙,沒人有時間陪他來這裡消磨時光,這個願望就一直埋藏在心底,直到今天才抽出嫩芽,悄然生長。
「現在大概只有周末才會有附近居民帶著孩子來玩了。」
畢竟遊樂園要門票,雖然只有兩塊,但那些遛彎的大爺跳廣場舞的大媽也不會來光顧。
「唔……」葉寧看韓爍說了半天腳下都沒挪地方。伸出手來指著旋轉木馬試探問,「想玩這個嗎?」
「咳……」韓爍摸了摸鼻子,裝作不經意道,「既然你想玩,那咱倆就去玩吧。」
葉寧:……
噗。
在售票員大嬸充滿深意的眼神中,葉寧忍笑買了五張旋轉木馬票,價值十元。
「阿姨說了,一張票開兩分鐘,走,咱們先轉上十塊錢的。」
葉寧頗為豪邁地推開欄杆。選了一匹獨角獸造型的木馬騎上去,韓爍選了一匹緊隨她身後的天馬,待兩人坐好,阿姨按下按鈕,音樂響起,竟然是《旋木》,原地停駐的木馬伴隨著王菲輕靈的歌聲緩緩啟動,起伏轉動,頂棚上的彩燈也依次亮起。
「阿寧,回頭。」
韓爍喊。
葉寧本來還在戰戰兢兢正襟危坐,擔心木馬承受不住自己的體重,聽見喊話回過頭,就見男人舉著手機正對自己。
「笑一個。」
韓爍說道。
葉寧彎起嘴角,笑容如花般綻放,而後定格在韓爍手機畫面中。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憂傷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遠被鎖上
不管我能夠陪你有多長
至少能讓你幻想與我飛翔】
一首歌。兩個人,旋轉的十分鐘,開心得像過了一輩子。
音樂停下來后,葉寧意猶未盡地撫摸著獨角獸的腦袋:「我小時候都沒玩過這些東西呢,想不到長這麼大了還有機會坐旋轉木馬。」
記憶中浮現出一個片段。已經是初中生的她跟尚且年幼的弟弟在母親的帶領下走進遊樂園,弟弟坐上旋轉木馬,母親回過頭來問她要不要上去玩,她看著木馬上與弟弟同齡的一群小孩,目光搖擺不定。最終還是屬於青春期的微妙自尊佔據上風,她搖頭拒絕了母親的提議。
那是她距離旋轉木馬最近的一次,或許也是唯一的一次。
「再轉一會?」
韓爍當然看出了葉寧的不舍:「你等著,我去買票。」
「算啦。」葉寧拉住韓爍的手:「遊樂園又不是只有旋轉木馬,我們先去逛其他的地方吧。」
「那好。」韓爍摩挲了下掌心的溫度,「都聽你的。」
旋轉木馬後面,是仍舊堅持營業的鬼屋。
「我高中時跟同學去一個探險屋玩,那群損友把我丟在一個角落跑了,正好角落裡有貞子演員,他爬出來那會兒我哭的聲音都把他嚇壞了……」葉寧回憶著自己的悲慘過去,說著說著就笑起來了,「當時我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了,那個工作人員也顧不上別的,背起我就往外跑,把後來進去的遊客嚇個半死,以為裡面出意外了哈哈哈。」
「你從小就這麼怕這些東西啊?」
韓爍半是無奈半是心疼地問,這樣的話鬼屋自然是不能進的,他拉著葉寧只好繼續往裡走。
「好像是因為很小的時候,大人一直跟我講不要亂跑,亂跑就會被鬼抓走吃掉。我就比較怕黑,然後……那時我爸媽剛離婚嘛,我最早是判給爸爸的,但他晚上總是出去打牌打到很晚,也不管我,我一個人在家,沒飯吃,也不敢睡覺,就把所有房間的燈都打開等他回來。有一次他大半夜回家,大概是輸了錢很生氣。見我開那麼多燈,就把我打了一頓丟到黑屋子裡……從那之後我就特別特別怕黑,怕鬼……」
說到最後,葉寧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泛起的酸楚。
所以說,恢復記憶又有什麼好的呢?那些遍體鱗傷痛徹心扉的回憶,她一點都不想重新擁有。
韓爍稍稍用力,握緊掌心裡那隻纖細的手。
「沒事的,以後有我陪著你,你不用再怕那些東西,還有,家裡的燈你想開多久就開多久,嫌不夠我們等下再多買幾盞燈……」
「哪有那麼誇張。」葉寧吸了吸鼻子笑起來,「那是小時候好嗎,我現在這麼大了,雖然還是怕看鬼片有點怕黑,但日常生活里已經沒什麼影響了。」
儘管這樣,韓爍的話還是叫她心裡暖融融的:「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我的韓先生。」
因為有你,即便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記憶,心也不再那麼痛。
兩個人手牽著手,在空蕩蕩的遊樂園裡轉了一大圈,而後略帶尷尬地發現,除了旋轉木馬跟鬼屋,其他的遊樂設施真的是只為學齡前兒童準備的了,例如碰碰車,上面那隻能容納韓爍一條腿的小座椅就說明了一切。
但這沒什麼好遺憾的,兩人馬上掉頭回到旋轉木馬那裡,在大嬸看傻叉的眼神中交了一百塊錢,打算在這兒轉到地老天荒。
【賓士的木馬讓你忘了傷
在這一個供應歡笑的天堂
看著他們的羨慕眼光
不需放我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