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
房間里是安靜的。
正是因為這份安靜，所以任意一點響動都會被放大，葉寧能聽見牆上時鐘秒針走動的咔噠聲，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被獨自一人丟下的恐慌感如潮水般突如其來，她不由得站起身來開始在客廳來回踱步。
在她耳邊圍繞的聲音終於多出一種，她的腳步聲。
韓爍在得知陸韜的名字與他們當年就讀在NU大學這兩個信息后立刻出了門，也沒明說幾點能回來，只說如果葉寧餓了可以叫外賣，或者自己做飯——她走到玄關處看了一眼，才發現之前兩人買回來的東西還大包小包地堆在那裡。
甚至連她暈倒前選購的日用品都在，真難想象那種情況下他是怎麼付的賬，一手摟著她一手刷卡嗎？
吐槽歸吐槽。這一大堆東西卻叫葉寧瞬間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情，她擼起袖子，幹勁滿滿地將東西全都拎進來開始收拾，食品按照品種分門別類放進冰箱。給她添置的那一份日用品也各自放好，新買來的衣服全都過了一遍水——春夏衣服大多要貼身穿著，葉寧習慣把新衣服都洗一下再穿。
幹完這些活，時間便到了下午五點。
韓爍還沒有回來。
房間內的光線開始變暗，之前被忙碌驅散的不安感隨著逐漸降臨的黑暗再度聚攏。
葉寧看了眼時間，決定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於是轉身又回到廚房。
沒過多久，帶著煙火氣息的食物香味自廚房飄散出來。一同飄出來的還有葉寧抓狂的聲音。
「這油煙機怎麼開？！」
韓爍是在晚上十點半到家的。
亮著燈的客廳中，他第一眼先看到了蜷在沙發上抱著靠枕打瞌睡的葉寧，然後才看到茶几上擺著的飯菜，冷掉的米飯，賣相不錯的干煸包菜和糖醋魚片。
「你回來啦……」
被關門聲吵醒，葉寧揉揉眼看向韓爍，嘴角揚起一抹笑來：「吃過飯了嗎？」
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帶著一絲客套的微笑，看在韓爍眼裡卻好似帶上了灼人的溫度。
這就是家裡有人等你回來吃飯的感覺嗎？
在這個溫暖的注視下，飢餓感趁機作亂，韓爍下意識地揉了揉胃部，他的確沒有吃飯，原本打算回來叫個宵夜的，沒想到開門有驚喜。
「還沒吃，你呢？」
將外套掛好，韓爍一邊解著襯衫袖口的紐扣一邊往洗手間走。
「我吃過了。」葉寧往時鐘那邊一看，雙眼驚訝地瞪起來，「都十點半了啊！」
隨即跳起身，端著飯菜往廚房小跑：「我去給你熱一下。」
洗完手的韓爍想說不用了，但飯菜已經被端回廚房，他只能跟到廚房門口，看著葉寧像模像樣地系好今天剛買的碎花圍裙，點火上灶給他把菜熱好，就連米飯都放到蒸鍋里熱了一下。
飯菜重新上桌，韓爍端起碗來大口開吃。儘管二次加熱讓包菜不再脆嫩，裡脊外面包裹的面衣也失去了酥鬆口感，但這點遺憾不能掩蓋掉它們的美味。
「我去NU大學查了一下，找到了你的一些信息。」
吃飽喝足，韓爍幫著葉寧一起收拾好碗筷，趁著洗碗的功夫說道：「你籍貫在S省Q市，父母離異，你與母親張敏一起生活。」
一邊說，韓爍一邊小心觀察著葉寧的表情，生怕她再次因為記憶恢復的關係昏厥過去。
「你母親再婚了，你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叫唐遠秋。你們關係不錯，之前每年回家過節你總會給他帶很多禮物……」
伴隨著韓爍的講述，葉寧手中動作越來越慢，眼神也越來越茫然。
雖然知道韓爍沒道理騙她，可這些訊息在她聽來竟是這麼的……陌生？
不管是母親也好，同母異父的弟弟也好，這些人，真的存在過她的生活中嗎？為何她聽見他們的名字，心中沒有任何觸動？
「還是想不起來嗎？」
大約看出她臉上混雜著糾結的困惑，韓爍沒有繼續說下去，從一旁架子上取下毛巾來遞給葉寧叫她擦手：「可能只聽名字不夠吧，今天沒有拿到照片。等照片傳過來后給你看下，說不定會有效果。」
「嗯，真是多謝你了。」葉寧誠懇道謝，「我真的……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韓爍看向葉寧，柔軟而服帖的長發沿著對方泛著薄紅的面頰垂下來，長而卷翹的睫毛在微垂的雙眼下方遮出一小片陰影，也遮住了那彷彿瀲灧著波光的雙眸。
「不必謝我。」韓爍放輕聲音說，「能幫到你是我的榮幸。」
收拾好廚房。葉寧回房間休息，韓爍則進了書房，拿起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筆記，認真閱讀起來。
空間再度恢復了靜謐，但兩個人的心裡各自有著心事，都不復往日的寧靜。
葉寧在心裡反覆回想著那兩個陌生的名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牆之隔的書房內，韓爍看著筆記里的內容，眉心越蹙越緊。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凌晨兩點。
韓爍合起筆記，抬手捏了下眉心。起身走到飲水櫃跟前倒了一杯水，正準備端水回卧室，腳步又停了下來。
目光再度落到日曆上。
紅色的圓圈在昏暗的光線里模糊成濃重的黑色。
他看了半晌，嘆口氣。伸手將那張日曆扯下來。
5月28號。
又是新的一天。
因為睡得太晚，直到第二天早上十點葉寧才迷迷糊糊醒來，去洗漱時遇到了同樣睡眼惺忪穿著睡衣的韓爍。
「呃，韓先生早。」
第一次見到韓爍用這麼富有生活氣息的面貌出現。葉寧莫名有點想笑，她壓下上彎的嘴角沖韓爍招呼道。
「嗯，早。」
韓爍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平常不管睡多晚，早上五點都一定會醒，誰知今天生物鐘罷工了。要知道從他七歲那年開始，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就連父母都難得一見了。
他往後撤了一步，「你先洗漱吧。」
「謝謝。」
葉寧笑了下，沒有拒絕韓爍的好意，畢竟她自己現在同樣頂著一頭睡亂了的頭髮，形象也沒好到哪兒去。
十五分鐘后。
懶覺二人組各自整理完畢，再度坐到同一輛車中，出發去吃一頓不知道定義為早餐還是午餐比較合適的飯。
「咦？」
看著車窗外道路七扭八拐，葉寧總覺得街邊的一些店鋪慢慢變得熟悉起來。
「有點印象了是嗎？」韓爍嘴角微彎，含著一抹笑，「這是NU大學附近最繁華的一條小商業街。」
「誒？我們都到NU大學了？」
葉寧驚訝道。畢竟感覺車才開了沒多久。
「我住的小區離NU並不遠。」
前方路口亮起紅燈，韓爍停下車，忽然又開口道：「其實我也是NU畢業的。」
「真的啊？」
葉寧一下子直起腰來，滿眼冒光地看向韓爍：「你是哪一屆的？該比我早吧？」
「比你早三屆。」紅燈結束，韓爍再度發動車子，「你該喊我聲學長才對。」
「韓學長！」葉寧揚起笑臉來，「學長是醫學院的學生啊？我記得醫學院里有個很出名的魔鬼教授，遲到一節課就等著重修的那種。還每堂課都點名。」
「你說老章吧。」韓爍也笑了，「我沒上過他的課，不過我舍友選過，簡直悔不當初。」
「老章的課不是醫學院必選嗎？」葉寧挑眉，「陸韜就是你們學院的，他說老章的課逃無可逃啊。」
「呃……那門課從前還有一個教授講的。」韓爍臉上笑容頓了下，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鼻子，「那教授只講了兩個學期，你們不是比我晚入學嗎，到後來就只有老章講了。」
「哦哦哦對，學長比我們早三年呢。」
葉寧感嘆完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說出了「陸韜」兩個字，原本高昂的情緒一下子又萎靡了幾分。
「怎麼了？」恰好抵達目的地，韓爍將車停好后側過臉看向突然不出聲的葉寧，「頭又疼了嗎？」
「不，沒有。」
葉寧勉強一笑，發現車停了，抬手去解安全帶。
「那是……因為想起前男友，所以心情不好？」
韓爍提前一步下車，將葉寧那邊的車門打開。
「……我，我不太想提他。」
葉寧躲閃著眼神，不去與韓爍對視，跟其他混沌成一坨的記憶相反，所有與陸韜相關的記憶都清晰到讓她全然不敢碰觸，那些甜蜜與痛楚都在腦海里鮮明地存在著。
「可你不能不提他。」
見葉寧坐在車裡不動，韓爍伸手過去，握住她溫度極低的手掌：「不要逃避已經發生的事情，因為你沒辦法改變它們，況且在我看來，他是你恢復記憶最佳的切入點——像剛才那樣，你跟章教授相關的記憶出現得十分流暢，我認為這是個好現象，別害怕回想。」
韓爍的手掌傳遞過來一股讓人安心的溫暖，自從回想起前男友后，他身上那股讓葉寧莫名緊張的氣勢似乎也消失了。
「……我知道了。」葉寧眼眶一酸，她明白韓爍說得對，想要儘快恢復記憶，她就不能逃避跟陸韜相關的話題，「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苦也好，甜也好。
人生不是一場遊戲，也不是一場電影，又豈能事事順心如意？
她的確逃避得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