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晚上七點五十分,付小雪在警局外的巷子等待林狗。
之前唐郁白跟她提過,當年事發時介入的派出所,在離蟠龍巷最近的江門。她套了件很厚的羽絨服,形跡可疑地在派出所門口徘徊了幾圈,透過玻璃能看見的裡面民警,各干各的事,沒人理睬她。
付小雪長得太良民了,縮著腦袋站在門口的樹下,不具有任何威脅性。
她伸頭往大廳里瞄,又不斷看手機,離集合時間還有五分鐘,林狗卻沒出現。
忽然,有人跟她打招呼:「你好。」
付小雪回頭,看見一個高大精壯的中年男人。蓄鬍子,神色和藹,穿著警服。
「你在這兒站很久了,需要幫助嗎?」
「哦,沒事兒沒事兒。我等人呢。」
「等唐郁白?」男人笑。
付小雪睜大眼睛:「你認識唐郁白?」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方旭川,是當年負責唐婉如自殺案的主要人員。我和唐郁白一直有聯絡,我知道你叫付小雪,在他的店裡打工。」
付小雪留了個心眼,瞥見他胸前掛的名牌,確實寫著「方旭川」三個字。警局裡又有兩個人走出來,點著煙,原來付小雪站的這條巷子是他們的吸煙處。
方旭川雙眼炯炯有神,忽然壓低聲音:「你是為孤兒院院長來的?」
付小雪臉刷地白了。
「哈哈。你不用害怕,我別著這枚警徽,難道還能害你不成。」方旭川失笑,「不瞞你說,雖然那個男人投首了,但很多關鍵證據對不上,是不是真兇還有待查明。我希望唐郁白能配合調查,但他似乎不相信警察,這些年來,也一直走不出來母親死亡的陰影。」他嘆口氣,「畢竟失去了至親,我能理解。」
付小雪抬頭看著他。
這個警察好像人挺好的。
付小雪點頭:「能抓住兇手就好了。」
聽見這句話,方旭川左右看了兩眼,忽然問:「要不要交換一下情報?我和你說說院長,你和我說說你們手上的線索。對案情一定有幫助。」
她一愣:「警察能這麼幹嗎?」
這算泄密吧?
「哪兒啊,我只是和一個小姑娘聊聊天,扯扯家常罷了。」他把煙捻滅,和同事打個招呼,說,「我們去警局的後院,那兒安靜,也有茶喝。」
付小雪猶豫地點點頭。
跟在後面的時候,她聞到對方厚實的警服上有股煙味,和付雲姝抽的那種不一樣,男士煙,有些嗆人。
晚上十二點。
唐郁白看資料看得入神,餓到眼前一陣陣發花,才想起來到廚房沖一杯泡麵,用手機壓著泡麵的蓋子。
他甚至不記得付小雪什麼時候離開的。
這丫頭,從顧之周那兒回來后就很不對勁。看他的眼神也躲躲閃閃的。說白了,唐婉如是自己的母親,她為什麼想要以身涉險,比他還沉不住氣?
唐郁白伸手揉了揉眉心,右眼皮跳得厲害,很不對勁。他呼一口氣,思前想後,沒等泡麵泡好就拿起手機,給付小雪撥電話。
忙音。
再撥。
還是忙音。
撥到第三次,電話被人掛斷。
心中似乎有根弦被輕輕撥動。即使兩人關係最差的時候,她也沒掛過自己的電話。
唐郁白看了眼升高的月亮,終於忍不住了,從卧室里娶了外套,戴上圍巾,出門。
這時候。院門正好推開。
露出一張焦急得快要冒煙的臉,在月光下白皙如一抹幽靈。
兩人同時愣住。
隔著一條反射著月光的青石院子,彷彿隔了一生那樣漫長的時光,風停止吹動,私下無聲,梧桐樹的枝丫在沉默中靜止著。
付雲姝打了個冷顫,這個院子,這風,這味道,六年來都以噩夢的形式,無數次地造訪她最幽暗的夢境。往日那些高超的攀談技巧,熟練的交際手腕,這一刻都派不上用場。
唐郁白反而先於她平靜下來。他聲音冷肅:「來做什麼?」
付雲姝深吸口氣,努力把那個恐懼著的自己趕進角落,屬於辛辣狗仔的自己站出來。蹬著高跟鞋蹭蹭往前邁了兩步。
「我來還你東西。」
她從包里掏出一把眼熟的扇子,又摸出一隻絨布袋,倒拎著往手心一抖,掉出一對在夜晚依舊熠熠生光的耳墜,和那隻比月光還要柔美的白玉鐲。
唐郁白沒有接。
他兩隻手袖在大衣口袋,看著她:「沒有賣?」
「沒有。」
「為什麼?」
「……賣不了。」
不是沒人買,而是賣不掉。在孤身逛盪它市,沒有文憑也沒有身份,窮到和流浪漢一起趴在麥當勞挨到日出,凍得手腳發麻的夜裡。她也從未想過要賣掉這幾樣東西。
上初中時,有個阿姨曾說長到她這麼漂亮,可以漠視大部分普通人的生存規則,不好好教育,怕是日後沒多少良心。付雲姝當時摸著寶石冰冷的表面,和自己手掌的溫度相貼,覺得它就是自己最後的良心,賣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唐郁白默默地看著她。
過了會兒,伸手接過那支玉鐲,放在手心靜靜地溫著。
「這是她生前最愛惜的東西。」
「唐郁白,你要幫我。」她側過目光,艱難地說,「付小雪被綁架了,一個小時前我接到綁匪電話。要我拿這三樣東西去贖人。」
唐郁白握著玉鐲的手一抖,瞳孔深深地縮起來。
天空開始飄下小雨。
半小時后,顧之周把車泊在蟠龍巷口,氣喘吁吁地跑進四合院。
「喔唷不行,讓我緩緩……小學畢業以後。就沒這麼大運動量……」顧之周扶著門框,累的直不起腰,風箱一樣用力地喘了十幾口,才抹了汗水抬起頭,「你電話里說什麼?付小雪被……」
一抬頭。望進一雙冰雪般冷徹的眼。嘴巴張著,沒聲兒了。
他不知道付雲姝也在。
小小的院子里,塞了三個無論如何也不該這時照面的人。關係之複雜,場面之尷尬,讓樹上的烏鴉一度停止了鳴叫。
被譽為「娛樂圈潤滑油」的顧之周,也僵硬了三秒鐘。
三秒一到,他立刻笑:「站這兒不冷嗎?去屋裡商量。」
「就在這兒。」付雲姝斬釘截鐵地說,「就在這兒。」
……
兩人不知道已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外套全濕了。顧之周拿餘光瞄她,穿了件薄羊絨外套,不怎麼防水,一定很冷吧?
唐郁白看起來依舊冷靜:「付小雪被綁架了,犯人要求付雲姝帶著玉鐲前往郊區的一間廢棄倉庫,報警就撕票。隨簡訊附了一張照片……」他一頓,「她暫時還沒事。」
「犯人是誰?」
「方旭川。」付雲姝咬緊牙齒,「我回到Y市之後,他和我取得聯絡,要我交出當年偷走的三件珠寶。我不清楚他的目的,自然沒有給,之後。我的家、付小雪的宿舍,都被人徹徹底底地翻過。你去我家找我的那天,他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我……沒有答應。」
顧之周驚呆了:「你之前為什麼不說!?」
「這是我的私事,我認為能自己解決。」付雲姝慘白著臉,「該死……他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唐郁白幽幽地說:「還記得你剛回Y市時,我問你的問題嗎?」
兩人同時看向他。
「我問你,我母親死亡前接過一通電話,你有沒有聽到。當時案件發生后,電話的信息被刪除了。在案件卷宗里也沒有出現,明顯有人做了手腳。能接觸到家中座機的,只有當天前去調查的三個警察。方旭川是其中之一。」
「這……這……」顧之周原地轉了兩圈,神色焦慮,「誒呀,你們怎麼什麼都不說?這麼關鍵的線索,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嗯?」
唐郁白沒有回答,只深吸了口氣。
付雲姝問:「現在怎麼辦?」
「等。」
「等?」
「付小雪身處的地方我查了,離市區很遠,中間有一條危險的山路,下雨天不好開。」
付雲姝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嗤笑:「她為你做了那麼多,現在還被綁架,就值你一個字?等?」
顧之周立刻攥住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衝動。
「不想在這兒等的話,等天亮再來吧。」他說。
顧之周陪付雲姝站在雨中。
他低著頭,視線默默落在她頭頂的秀髮,問:「不進去?」
付雲姝的牙齒微微打顫,肩膀也輕輕發抖。顧之周脫下皮外套,披在她肩膀,手指微微用力,握著她的肩:「別擔心,唐郁白不是那種人。」
她不答。
「他和付小雪的感情遠比你想象的要深,他是個重情義的人,雖然嘴上不承認。」顧之周低聲說,「你別太擔心,要不去我車裡坐坐,就停在巷子外面。」
付雲姝忽然抬頭,目露凶光,咬牙切齒:「瞎了眼才來這兒!」
她一個轉頭,氣勢洶洶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