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好多人!
這個粥鋪本來就不大,此時擺滿桌子的一樓坐滿人,更是顯得擁擠,樓上的房間看上去也沒有一間是空的。
艾小漿湊過去,忍不住咋舌:「這家粥鋪的生意也太火了吧?」
旁邊有人順勢搭話:「不止這一家,臨安城附近的客棧現在都滿客。」
「為什麼?」
剛才附和的男子疑惑地看艾小漿一眼,哼了一聲:「別裝蒜,現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說雪璃國清月教滅教前留下的財寶和藏有武功秘籍的江湖至寶宿命之心就在臨安城這家粥鋪的掌柜手中,引得江湖中人紛紛前來奪取,不過掌柜身邊有各路武林高手和天機公子保護,外人根本近不得身。」
「江湖至寶?」
「不僅如此,聽說青雲派的長老也藉此機會召開尋魔大會,就為了要得知毒女魔心的下落,所以現在江湖上人都蜂擁而至來到臨安,個個摩拳擦掌地想要尋得毒女魔心報仇,並且得到寶藏和武功秘籍得以揚名天下……」
雪璃國清月教?
艾小漿臉色微微變了,那不是沈硯菲……
「清月教,是沈硯菲的清月教嗎?」
「沈硯菲?」少年一臉莫名其妙:「那是誰?」
原來不是……
看來是巧合了。
艾小漿心中一怔,隨即又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了,怎麼可能?就算她穿越回到古代,碰巧到了雪璃國,也不會和沈硯菲她們扯上任何的關係,何況她究竟在歷史中存不存在還是個問題呢。
這樣一想,艾小漿好奇地戳戳白衣少年肩膀,道:「喂,這個毒女什麼來歷,很厲害嗎?居然讓江湖中人如此興師動眾?」
「你是江湖白痴嗎?沒聽說過毒女的故事嗎?」
「願聞其詳。」
少年眼中略帶憤懣,繼續說道:「七年前……聽聞江湖上突然出現一個殺人如麻的大惡人,號稱魔心,不知何門何派,卻嗜殺成性,慘死其手下之人更是不計其數,面容化作膿血,慘不忍睹……老弱婦孺無一倖免,手段極其殘忍……這樣十惡不赦的人真當該千刀萬剮!」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那人如此,或許也是有什麼苦衷吧……」
似有難以名狀的酸楚湧上心頭,艾小漿想到那個書中同樣命運多舛的沈硯菲,微嘆口氣,她揮去心頭雜念,轉而問道:「那你呢,是為了消滅魔女,還是尋覓寶藏或者是那什麼江湖至寶?」
「兩者皆否。」少年洒脫地擺擺手,「本少俠哪裡是追逐那些東西的人。」
「我……」他側過頭向里張望,似乎在搜尋著什麼,突然他面露喜色,然後手一指,指著粥鋪角落的一個人,「我是為了他!」
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了一個男子,獨自坐在粥鋪的角落裡,腰間佩著一把軟劍。因為是背對著他們,看不到面容,卻有種隱隱的氣勢透露出來,不明顯,卻讓人無法忽視,想必也非等閑之人。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在如此擁擠的客棧中,他卻可以獨自一人坐一桌的原因吧。
「似乎是個不好惹的人啊。」艾小漿下了結論,「按武俠小說的說法,應該是那種深藏不露的高手。」
「嘿嘿,據我推斷,他應該就是神農閣最神秘的閣主。」少年喜滋滋道,「我已經追了他3個月了,這次好不容易追著他來到這裡,我一定要……」
追?艾小漿抱著狐狸看著旁邊滔滔不絕的少年,低下頭,做足心理建設后,又重新抬起頭,一臉嚴肅地拍拍他的肩膀,兩眼亮晶晶:「哈哈,沒關係沒關係,俗話說得好,年齡不是距離,性別不是問題,身份不是壓力,只要有愛,什麼都可以!其實這也沒什麼,我懂的……」
「你在說什麼呢?」
「不用緊張,我懂我懂……正所謂你是風兒我是沙,兩個好基友,纏纏綿綿到天涯……」
艾小漿話還沒說完,就被扼殺了在搖籃中——只見他用手捂住艾小漿的嘴,搖晃著沖她大喊道:「你究竟想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才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的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啊?!」
然而,他的手即將碰到艾小漿脖子的那一瞬間,狐狸眼光一沉,張嘴,鋒利的牙齒毫不客氣地咬住了那人的一根手指。
艾小漿愕然地看著這猝不及防的一幕。
白衣少年的手不幸被狐狸咬了個措手不及,有鮮血不斷湧出,捧著被某隻狐狸咬傷的手指一個勁地呼痛呻吟:「臭丫頭我的手指被你的狐狸咬出了血,咬出了血啊!你說該怎麼辦?怎麼辦?!哎喲,我的手指啊……」
狐狸眼神淡淡,顯然沒把他的話放在耳里,將頭一扭,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艾小漿大概也沒想到狐狸會咬人,一邊在狐狸身上裝模作樣地掐了一把,一邊道歉道:「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家狐狸脾氣不太好,連我都敢抓,但哥們兒這不能只怪我們啊……」
「不怪你,難道怪我?!」手忙腳亂地包紮好傷口,少年抬眼睨了一眼艾小漿,繼續中氣十足大叫起來,「還有你,給我聽清楚!我只是想讓他收我為徒,並不是有斷袖之癖。」
拜託,這也怪你說的那麼曖昧,搞得她以為他有斷袖之癖。艾小漿縮了縮脖子,將狐狸抱得更緊了些,生怕他的爪子再掐上來:「這麼大聲幹什麼,練少林寺的佛門獅子吼啊?」
吼完的小獅子聞言:「哼,少林寺算什麼!本大俠才不放在眼裡呢!」
「噢?」艾小漿興緻勃勃起來,「那你是哪個門派的?」
某獅子的臉微微一紅,接著又中氣十足地大叫起來:「像我連君澤這種人才,這世上哪有哪個門派能配得上我!」
哦,那就是無門無派的無業游民了。
因為帶了只萌狐的關係,艾小漿迅速收穫了粥鋪里不少姑娘艷羨的目光,甚至有姑娘見她的狐狸可愛,忍不住想要伸手抱它,但狐狸顯然是一隻有節操的狐狸,感覺到有人在摸它,一個閃身,竟靈巧地避開了,那姑娘撲了個空,頓時不大開心。
見狀,艾小漿立刻打圓場,訕笑道:「不好意思,我家狐狸有些怕生。」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艾小漿無疑還是有點爽到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又經過了一番周折后,城東三十里的山腳,艾小漿嚮往了許久的春日郊遊正雞飛狗跳地拉開帷幕。
千琉坐在一株挺拔的楊樹上,瞄了眼樹下那個歡天喜地,東跑西顛的女孩子,又仰起頭去看天空。
不明白,既然人類生來就喜歡築城而居,將自己與山川草原隔絕起來,為什麼到了野外,又高興得像只見了青菜的兔子?
更不明白的是,昨天那個藏在他懷裡大哭,攪得他幾乎動搖了心志的丫頭,怎麼一覺醒來,就神清氣爽如同過節了?
帶著她跳牆,被她拖著去那個髒兮兮亂鬨哄的集市,在滿街人的圍觀之下,抱著路邊餛飩攤上缺了口的破碗吃餛飩,東遊西逛,買雞零狗碎的東西,然後又一手拎著那些物件,一手提著她,來到粥鋪聽八卦,最後,長驅三十餘里來到山中,陪她看日出,看藍天白雲,看山川樹木,看滿地淺淺的草芽……平日里想都想不到的無聊事,今天都做了,而且到現在,居然還沒有要殺人的慾望。
山風挾著淡淡的草木清香拂面而來,天空碧藍如洗,樹下的女孩子跑累了,便倚著樹榦坐下來,輕輕哼著一支曲調簡單,卻很好聽的歌。
心,竟會如此輕鬆安閑。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也未嘗不可吧。
蹙眉,強行驅散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隨手將一根樹枝丟在下面那個隨著歌聲輕輕搖晃的腦袋上。
「幹嗎?」艾小漿仰頭看著他。
「我走了,你是不是特別高興?」這個問題問出來,他心裡竟真的有些氣悶。
「你腦子有毛病嗎?我當然不高興。」
「可你看上去很高興。」
「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了,以後我再也再也看不見你了,狐狸,我不想哭著過完這一天。」樹下的人很認真地回答,思索片刻,又打了個不那麼動人的比喻,「曾經有位哲人說過:生活就像□,如果不能反抗,那就盡情享受吧!」
樹上帥哥的臉明顯抽了抽,繼續抬頭看天,半晌無話。
日近中午,野炊開始了。
將那張半買半搶來的藍布鋪在地上,撿柴,腌肉,支鍋,做飯。千琉本打算在樹上袖手旁觀來著,被艾小漿好一番央求,終於肯下樹幫忙。
但艾小漿很快就覺得,或許,他袖手旁觀還好些。
撿柴,艾小漿在山坡上苦尋半晌,總算撿到了幾根大些的樹枝,正擦著辛勤的汗水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忽聽後面一聲巨響,駭然回身,就見一顆水桶粗的大樹已被某人揮掌攔腰劈斷,看著艾小漿「你造孽啊」的眼神,他還心安理得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腌肉,艾小漿正忙著腌肉,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跑來一隻猴子,青黃不接的時候,看來餓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迅雷不及掩耳地衝到艾小漿面前,搶了塊腌好的肉就往樹上跑,蹲在樹梢上,正準備嘲笑樹下那個猶自目瞪口呆的笨丫頭,忽然面前閃過一襲雪白,一個渾身散發著野獸般危險氣息的妖魅男子匪夷所思地出現在它對面的樹枝上,幽深的黑眸冷冷看著它,問:「你一隻猴子,要肉做什麼?」猴子嚇得手一松,竟從樹上掉了下來,險些落進湯鍋里,幸而艾小漿眼疾手快,半路將它接住,摸著毛哄了半晌,又拿了個饅頭給它做精神損失費,才眼淚汪汪地離開,走時手腳還是軟的。
點火,有個高性能純天然環保無污染的打火機陪同出遊,艾小漿連火摺子都沒有帶,誰知山間濕氣很重,樹枝樹葉受了潮,光冒煙不著火,某縱火高手屢試無功,惱羞成怒之下,竟要放火燒山,被艾小漿拚死攔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宣傳了半日護林防火,人人有責,以及保持生態平衡的重要理念。
……
總之,這頓飯做得十分有聲有色,待到手忙腳亂地搞定一切,看天色已經是下午。
真不知古裝片里那些在荒山野嶺烤肉的,為什麼總能烤出色澤金黃、鮮美滑嫩的五星級飯店水準,但艾小漿已經儘力了。
「好香……」將一塊烤得跟皮鞋似的豬肉遞到千琉面前,艾小漿昧著良心說。
若在平時,那人肯定會看都不看就將那塊肉PIA飛二百丈遠,但今天他竟好脾氣地接過去,還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裡,氣定神閑地嚼著。
畢竟是食肉動物出身,牙口就是好,艾小漿一邊跟自己的那塊烤肉死磕,一邊佩服地看著千琉。
這餐飯吃得很平靜,一個是不想說什麼,另一個原本有滿肚子話,卻在撕咬和吞咽上浪費了太多的體力。
認真地將最後一口食物吃光,艾小漿第N次偷偷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離西山的山脊越來越近。
「如果站在最高的山頂上,太陽是不是就能落下去得慢些啊……」這樣想著,不覺傻傻一笑。
「吃飽了?」千琉忽然問。
「飽了。」
「吃飽就動一動,到山頂看日落吧……」
黃昏,夕照點燃半天雲霞,燦爛如金,殷紅似血,溫暖而明艷的光輝調和了早春時節的料峭輕寒,重巒疊嶂,草木山川,無不是油畫般濃墨重彩的雄壯與華美。
艾小漿站在山巔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靜靜地看日落,直到那輪金紅色的殘陽從自己的面前落下去,帶著萬般繾綣不舍沒入遠處的山樑,她仍然痴痴站在那,單薄纖弱的背影不經意便透出了些無助和寂寥。
「為什麼你還沒走,我就開始想你了?」
回身,微笑著去尋那白衣勝雪的男子,卻在語聲未落的瞬間,被拉入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懷抱。
「以後你一個人,要學得聰明些,再被別人算計了,受了傷,我可幫不了你……」
頭頂響起千琉低沉而略顯喑啞的聲音,白衣清冷,卻擋住了山風的寒意,讓懷中的女孩子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只是看著她的背影,聽著她說話,忽然便難以自控。
這個人類的丫頭,似乎總有擾亂他心神的本領。
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千琉,太陽落下去了……」艾小漿喃喃道。
千琉沒有說話,只是將懷中那柔若無骨的身子擁得更緊了些。
天際最後一抹餘暉在山頂相擁著的兩個人身邊漸漸消失。
夜色,悄然來襲。
在臨安鎮的街道上慢慢走著,艾小漿才忽然覺出寂寞。
與千琉作別是在城門外,那個眼神冰冷但掌心很溫暖的妖魅男子,那隻陪了她很久很久的古怪狐狸,那個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遇到的狐狸,分別時卻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她便轉身離開,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而艾小漿也努力維持住了臉上好聚好散的洒脫微笑,直到那雪白衣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輕輕地、洒脫地吐了口氣,轉身走入華燈初上的臨安鎮。
踢著一顆小石子,艾小漿百無聊賴地穿過行人漸稀的街道,街兩側的房舍里透出溫暖的燈燭光亮,路邊有小販正在收拾攤子,準備回家了。這樣的晚上,好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去處。
而她的去處,又在哪裡呢?
寂寞,便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如潮水般漫上了艾小漿的心。
從今往後,她就真的要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了。
「艾小漿,乖,再這樣會得抑鬱症的,要打起精神來,高興點,冒個險就弄丟了一個世界,你已經是非常個例以及極其的倒霉了,換句話說,你無論怎麼樣也不會更倒霉了,所以還有什麼可鬱悶的呢?你現在有工作,有東西吃,有住的地方,回去還能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雖然狐狸走了……雖然……狐狸走了……但他那是回家了,回家就很好,很好,非常好……你不是也很想要回家的嗎?」
艾小漿抹著眼睛,絮絮叨叨地給自己做著心理輔導,也不去管路人投過來的莫名其妙的目光,腳下的步伐漸漸加快,天色不早了,要趕緊回去,吃飯,洗澡,睡覺,明天早上起來,照樣還是尋靈閣快快樂樂的艾小漿!
幾個人影自對面蹣跚而來,很遠便聽見粗俗的喧嘩和刺耳的笑鬧,走近了,可以聞到很濃的酒氣,艾小漿側身,才看清是幾個男子正圍堵著一個面紗女子,她打算讓過他們,但幾個人看到她,卻嬉笑著停住了。
似乎眼神示意,幾個男人向她走來,艾小漿向左走,他們擋在面前,艾小漿向右走,他們還是擋在面前。
幾番閃轉騰挪未果,艾小漿知道,自己大概遇見了傳說中調戲良家婦女的流氓。
剛才誰說倒霉成這樣就不會更倒霉來著?
「好俊俏的小娘子,這麼晚了自己走路多害怕?讓哥哥送你回家怎麼樣?」為首一人涎著臉湊近。
眉毛與鼻毛齊飛,小眼共垂涎一色,再加上那銷魂的台詞,銷魂的聲音,銷魂的表情,如果流氓也能評職稱,這位評個副高職完全沒問題。
艾小漿後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裡卻忽然又有些委屈。
狐狸在身邊,這些人恐怕早就到月亮上看嫦娥姐姐跳舞去了,而現在……算了……還是靠自己吧……
網上遇到流氓要怎麼做來著?
「這位帥哥哥,能不能把你的臉拿遠點?我都看不清你英俊的五官了,既然大家都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相逢不如偶遇,我們開個小爬忒嗨屁嗨屁怎麼樣……」她邊退,邊巧言令色,那邊那個面紗女子也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怎麼,一動不動。艾小漿放棄和她,覺得還是得靠自己,邊偷瞄著計算奪路而逃或者奮起反擊的可能性。
「要不,我給你們唱個歌吧……不喜歡?那我們猜謎吧,提問,樹上騎個猴,地上一個猴,一共幾個猴?」
「兩個。」旁邊有人一聲輕笑。
「……聰明,一頭牛兩隻眼睛,四條腿,為什麼?」
「喂草。」還是那個聲音,笑意更重。
「智商這麼高為什麼要做流氓啊?」艾小漿忍不住讚歎,「秋天到了,大雁為什麼要飛到南方去?」
「因為走著去太累了……」
……
不對。
艾小漿和那群流氓一起轉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路邊。
那家不起眼的粥鋪卻仍開著門,有青衫的男子倚門而立,水色的寬大袍袖在燈火里泛出柔潤的微光。
慕雲清。
「慕雲清,你不厚道!」雖然艾小漿滿心見了救星般的狂喜,卻仍然忍不住抱怨。
「你就厚道了,扔了張狗屁不通的字條就擅離職守……」
「什麼狗屁不通,那個是標準的請假條格式,白話文好不好!」說著,猛然推開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流氓,轉身向慕雲清飛奔而去。
幾個流氓很執著地跟了過來,領頭的那個看清了慕雲清的臉,不由喜形於色:「這什麼世道,連個小子都長得這樣標緻,自己喝酒悶不悶?哥哥陪你喝吧?」
說著,一隻戴了碩大黃金鑲翡翠戒指的手伸出來,徑自拉住慕雲清寬大的袍袖。
艾小漿小臉一囧,這裡的流氓也這麼與時俱進的嗎?一會BG一會耽美,取向還真是複雜呢,只是不知過了今晚,明天還有沒有出來耍流氓的造化。
慕雲清皺了皺眉,沖著艾小漿一笑:「幫我拿著杯子。」
「哦。」
艾小漿依言接過他手裡的白瓷酒杯,而那隻手在空出來的一瞬間便緊握成拳,疾如飄風地揮在了流氓頭的下巴上。
悶哼伴著骨骼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流氓頭那原本就不甚美觀的下巴被打得移了位,整個人噔噔噔倒退了幾步才跌坐在地。其他幾個狗腿愣怔片刻,忽然惱怒起來,捋胳膊挽袖子一擁而上。
這場架打得……太不和諧了……
艾小漿端了那隻白瓷酒盞在酒館的台階上托腮呆坐,有些愣怔地看著那個最唯美主義的男人用最現實主義的手法和一群流氓打成一團,沒有漫天飛舞的落花,沒有臨風飄舉的長袖,沒有刀鋒上如水的月光,有的只是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掃踢、旋踢、轉身側踢、接腿摔、抱腿摔、背摔……拳拳博肉,腳腳見血,對手的慘叫此起彼伏,慕雲清卻像一頭闖進狼群的剽悍的豹子,打得虎虎生威。
……那樣的一個人,竟然喜歡這樣打架。
但,真的很帥!
當能動的流氓拖著不能動的流氓豕突狼奔而去,戰鬥結束,慕雲清站在街心,輕描淡寫地活動了一下筋骨:「偶爾活動活動筋骨,真是有益身心……」
艾小漿:「……」
好吧。
艾小漿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滿腹的豪傑讚歌正待出口,艾小漿卻又想起什麼,周圍左右看了看。慕雲清打完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錶,毫不客氣地彈了彈正忙著左顧右探的艾小漿額頭:「還看,走了。」
「剛才的姑娘怎麼不見了?」
「以為都像你一樣,三更半夜的還在外面逗留呢。」慕雲清皺著眉,說,「連幾個流氓都打不過,不嫌丟臉嗎?還說要拜青雲派。」
「慕叔叔,我有點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慕雲清:「……」
打更人敲著竹梆沿街而過,粥鋪里只剩下慕雲清和艾小漿兩個客人,油燈昏黃如豆,粥鋪里溫熱的桂花米酒蕩漾著琥珀色的光澤,一碟五香花生,一碟滷味,看起來簡單,味道卻都是極品中的極品。
「這裡的桂花米酒,是臨安鎮最好的,三十年前我偶然路過,只喝了一次就念念不忘,那時這裡還是他父親在經營。」慕雲清帶了三分酒意,指了指身後伏在櫃檯上打瞌睡的老闆,笑,「三十年了,味道竟半點沒有走樣。」
艾小漿的臉頰已染了嬌艷的粉紅色,歪著頭看看杯中的酒,又歪著頭看慕雲清:「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活了多久了?」
「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如果孤孤單單一個人……到底要靠什麼,才能在這世上活那麼久……」
慕雲清一口酒剛剛入喉,聞言險些嗆死,伏案咳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
「你這丫頭,幾時變得這麼刁毒了?我活得久又不是我的錯,你以為我想活這麼久嗎?」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艾小漿落寞地看著他,「慕叔叔總是一個人,卻過得很自在,我也是一個人,現在連狐狸也走了,所以我想知道,一個人在這世上,要怎麼樣才能高高興興地活著?」
「你的狐狸走了?去哪了?」慕雲清漫不經心地問。
「不知道,我把它……放生了……」
「捨得?」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狐狸也是要回家的……」
「你今天偷偷跑出門,就是為了送你的狐狸回家吧?」
「對啊,慕叔叔,你真聰明。」艾小漿拍拍他的肩頭,「所以從今天開始,我也和慕叔叔一樣,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一個人又如何?」慕雲清輕哂,「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明白,與其看著認識的人一個個從這世上消失不見,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一個人的好……」
「慕叔叔弄丟過誰嗎?」
「……」
「不對。」艾小漿搖頭。
「怎麼不對?」
「我也弄丟了很多東西,我把……我把我原來的整整一個世界都弄丟了,我的爸爸、媽媽……我認識的所有人,全都……全都弄丟了,可我從來不後悔認識他們。還有狐狸,我那麼喜歡他,可他卻走了,丟下我一個人了。我很傷心,慕叔叔,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可是他也要回家啊,我不能阻止他回家吧。我也從來沒有後悔認識他,還有榮連錦,還有慕叔叔,早晚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們的,回到我原來的世界……但我也決不會後悔認識你們,因為所有的人,都在這兒……都在這兒呢……」艾小漿用力拍了拍心口,視線卻漸漸迷離起來,也就看不清對面的男子那越來越複雜的眼神。
忽然很想吟詩。
君不見,
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
高堂明鏡悲白髮,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
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將進酒,
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
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
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
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
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
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
冷清的粥鋪,搖曳的燭光。
直到喝得飄逸了,站在長凳上朗朗吟誦的女孩子,慕雲清起初還只是含笑聽著,漸漸便入了神,從懷中抽出一支竹笛,合著那詩歌的韻律,緩緩吹奏,笛聲如明月大江,遼闊深遠,讓人心也坦蕩起來,卻又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寂寞。
艾小漿蕩氣迴腸地吼出那句「與爾同銷萬古愁」,終於一個站立不穩,從長凳上仰面倒下,慕雲清長身而起,水色輕袍飄轉之間,已伸手將她接住。
「早知道你酒品這樣,我才不帶你進來。」慕雲清皺了眉道。
然而懷中的女孩子卻沒有吭聲,細看時,竟已甜蜜蜜地睡著了。
「真傻,傻得就像……雲初。」
慕雲清的眉頭卻緩緩舒展開來,看著那張毫不設防的睡臉,似乎是穿過她的身體在看著另外一個人,目光變得如海洋般溫柔深邃:「丫頭,如果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該有多好……」
窗外,一個面紗女子靜默地看著他們良久,隨後再度隱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