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月落,夜空里還剩下幾顆星星,懶洋洋看著王宮大殿外,冷冷對峙的那一父一子。
「你剛才說什麼?」滄溟不疾不徐地問。
「你還沒有老到耳聾眼花的地步,我說什麼,你能聽得見。」
「兒子,我知道你向來混球,而且但凡我決定的事情,你總要對著干,本王年高德劭,丰神俊朗,也不與你計較,但這一次的事情,很可能關係著我雪狐族的生死存亡,所以,你必須與我站在一處。」
「我不知道這事與你丰神俊朗有什麼關係,但那個丫頭,你不能碰。否則就算是要與整個雪狐王族為敵,我也會拚死一搏。」
「……拚死一搏?」滄溟俊逸的臉龐忽然湊近,眼神有些曖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讓你要死要活的人,可不是這個。人間遊歷三年,變心了?」
千琉顯然並不習慣與父親貼著鼻子說話,皺了皺眉,單手一撐,躍坐在身後的白玉石欄上:「三年不見,我以為你會正經些,想不到還是這樣為老不尊。」
「不是變心了,你為什麼要死命護著她?」
「我說過,她救過我的命。」
「廢話!廢話!」滄溟忽然激動起來,「你那條爛命,難道比整個雪狐族還重要?!想當初我和你母后……我們……還勞神費力地給了你一條命呢,到頭來怎樣。你還不是隔三差五就把我氣得要死?!你小子要真那麼知恩圖報,就應該先想著如何維護雪狐王族,這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果雪狐王族有難,我自然會跟你站在一處,就是百戰而死,也在所不辭。」千琉冷冷道。
滄溟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玉石欄杆上白衣流華的修長身影:「兒子,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
「……」
「好,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就算我和你母后沒有白養你。」滄溟原地踱了幾步,顯得頗欣慰,「那麼,那個丫頭……」
「還是不能碰。」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我是你的兒子,有朝一日為你死了,也只能算我倒霉,但那個丫頭,艾小漿,她不是雪狐王族的人,只要她想活著,誰也沒有資格讓她去死。」
滄溟怔住,刀似的目光掃過來,卻又最終有些暗淡:「看來,你決心已定?」
「放過她,我可以將她帶在身邊,不讓任何人染指,人生不過百年,我便護上她百年,又能怎樣?」極少有的認真而誠懇的語氣,甚至能聽出些請求的味道。
滄溟一時無語,負了手站在欄杆旁,仰頭去看曙色初露的天空。
「好了,我累了,這些煩心的事,我們明天再慢慢談。」許久才開口,語聲里略透出些倦意。「你三年未歸,你母后每日以淚洗面,身體都大不如前了,去看看她吧……」
王宮後院,優雅而精巧的藏書小樓在溫泉邊臨水而立,天色未明,樓上的窗扇里透出溫暖的燈光,與溫泉中的氤氳水霧交織一處,飄渺得恍如夢境。
千琉踏一地清霜而來,推門上樓時,袍袖上還帶著凜凜的寒意,目光卻是少見的柔和,望著那個踩著圓凳,正在書閣上東翻西找的溫柔背影,輕輕叫了聲:「母后。」
魅雪翻書的手頓住,回身,秋水般的眸子里閃出些喜色:「琉兒,幾時回來的?」
「剛才。」千琉走過去。握住魅雪的手,將她從圓凳上接應下來,仔細看看那張玉雕般淡雅的美麗臉龐,卻是嬌艷而紅潤,哪有半點身體虛弱的樣子?
心知又上了那老東西的當,卻也不以為意,扶著魅雪在桌案旁坐下,自己則安靜地坐在她對面。
「琉兒,你好像瘦了。」魅雪柔軟的手指輕輕撫上兒子的臉龐,眼睛里有淡淡無奈和憐惜的神色,「在外面那麼久,可找到了你想要的?」
「……你在書閣上找什麼?」
「找一本專講天下奇珍的書,很多年前看過的,很有趣,卻怎麼也找不到了……你這麼晚回來,餓不餓?」
將案上的幾樣小點放到千琉面前,又捧過一個透著溫熱香甜氣息的白玉湯盅:「這是用冰湖裡的雪魚燉成的湯,還放了新鮮的蜂蜜。你趁熱吃一點吧。」
千琉用調羹舀著喝了一口,鮮甜,柔潤,芬芳馥郁,明明是溫熱的,卻又在舌尖上糾纏些冰雪般的清爽涼意,味道十分動人。
「喜歡么?」魅雪問。
「很好。」千琉說。
魅雪嫣然一笑,看著兒子將盅里的湯喝完,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你認真吃飯的樣子,最像滄溟了……」
「……吃飯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提他?」
「你們又吵架了?」魅雪輕嘆,「琉兒。你父王既要照顧我們,又要統領雪狐王族,很辛苦的,你要體諒他。」
「……」
「其實他很疼你,就連這蜂蜜雪魚湯,也是他知道你要回來,親自命人燉了送來的。」
千琉拿著調羹的手忽然凝滯,抬頭,黑眸幽幽看著魅雪:「你說……這湯是他送來的?」
「對啊,今天一天他都很高興,說你要回來了,才命人做了這湯,讓我端給你喝……」
調羹「啪」地拍在案上,節節寸斷,千琉臉色鐵青地霍然起身,想要向外走,卻只走了幾步,便身形一晃。單膝跪倒在地。
「琉兒!」魅雪一聲驚呼,上來扶住他,「你怎麼了?!」
千琉不語,凌厲的目光狠狠盯住地面,額上漸漸有冷汗滲出來,咬了牙想要站起。骨髓深處湧上來的麻痹感覺卻瞬間便捲走了全身的力量。
「喝了?」滄溟懶洋洋的語聲從樓梯邊響起,慢條斯理地踱過來,俯下身看了看他,「不錯,居然還能撐著,當初你那老奸巨猾的祖父對我用這一招的時候。我可是當時就成了一灘泥的……」
「滄溟?!」魅雪起身看著自己的丈夫,向來嫻靜柔和的眸子里多了些驚怒之意。
「放心,死不了的。」滄溟說,伸手將魅雪攬進懷中,感覺到那個柔若無骨的身子正在微微發抖,便拍著她的後背安慰,「是迷城而已,等會我把他關起來,藥力差不多也就過了。」
「你……為什麼要關他?」
「因為雪狐王族需要他安靜幾日。」滄溟輕描淡寫地說,「等千溟回來了,我立刻放他出來……」
千琉的長袖如颶風般揮起,掀翻了身邊的桌案,那白玉湯盅也被掃得凌空幾個翻滾,在牆壁上撞了個粉碎。
暴怒之下的驟然發力,怎奈已經是強弩之末,孤直的腰背硬生生撐起來,冷冷看著父親,目光卻漸漸失了焦距,片刻之後,整個人倒地不動。
「你把他氣壞了!」魅雪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紅,掙扎著想擺脫丈夫的禁錮,走過去看兒子,卻只覺身體一輕,已被滄溟打橫抱了起來。向樓下走去。
「書樓我借用幾天,你身子弱,不要看那麼多書了,倒是這目無尊長的死孩子,實在應該受些教化,讓他在這裡關幾天,也是有好處的……」
昨夜,北疆山中下了場小雨,清早起來,虎王洞府外的幾樹杏花已粉嫩嫩地含了水珠,迎著春風妖嬈初放。
兔子艾小漿坐在樹下,獃獃地看了會那花枝。又向遠處瞄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伸出只小爪落寞畫圈。
狐狸原說過一兩日就會回來的,而現在,已經三天了。
說話不算數,可不是他的風格。
昨天做夢,夢見他被一隻滿臉褶子的老狗狗拚命咬住褲腿,想要走過來卻總也邁不開步子。
……怎麼會做那麼奇怪的夢啊?
身側有窸窣之聲傳來,一隻漂亮的棕色小野兔躍出草叢,銜了幾株嫩綠嫩綠的青草,跳到艾小漿面前。
「你好!」艾小漿打招呼。
這隻兔兔,今天早上已經是第二次來了,而上一次來的時候,嘴裡銜的是一朵黃嘟嘟的野花。
小棕兔看著艾小漿,黑寶石樣的小豆眼裡竟顯出些羞澀之意,將青草放在艾小漿面前,又向前推了推,眼神滿是期待。
艾小漿會意,低頭吃了一根,甜滋滋的味道很不錯。
「謝謝。」她說。
小棕兔倍受鼓舞,原地歡跳了幾步,想湊上前來,卻又有些不好意思,情深深雨濛濛地看了看艾小漿,轉身跑走了。
「它喜歡你……」虎王斑斕不知何時已抱了臂膀斜靠在洞府門口,饒有興味地旁觀。
艾小漿小臉一囧:「怎麼可能,它是只兔子。」
「莫非你不是兔子?」斑斕笑道,「不要小瞧了白英俊,它爹可是這山中的兔族首領呢。」
「……誰是白英俊?」
「就是剛剛那隻兔子啊,因為通體雪白,所以都叫他白英俊。」
「它……不是棕色的么?」
「染的,那傢伙閑來無事喜歡染自己的毛,前幾個月他還是花的呢。」斑斕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我去巡山了,你乖乖在洞府里待著,不要亂跑。」
「斑斕。」下意識地叫住他。
「什麼?」
「……你今天巡山,為什麼是人樣了?」
「今天可能會有客人來,我得出去迎迎,光著,總不大好……」斑斕摸著腦袋笑了笑,「我走了,你就待在洞府里,千萬不要亂跑啊。」
說著,大步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