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燦若繁星4

宋鳶坐在客廳的淺色皮質沙發上，長長的沙發另一頭坐著房子的主人簡風，收拾完冰箱之後他們兩個這樣分居沙發兩側坐了起碼有五分鐘……相顧無言。

宋鳶發現簡風總能打破她對他的一貫印象，有的時候她覺得對方是個外冷內熱的好心人，有時候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確很孤獨。尹院長的擔憂是有道理的，簡風這個人的確不怎麼喜歡跟人交流。

是的，不喜歡。

簡風不是一個不會跟人聊天的人，多數情況下他的言簡意賅都是一種拒絕交流的表現，起碼對宋鳶是這樣的。

宋鳶在手機刷新聞的時候會不自覺的留意一下身邊簡風在幹嘛，幾次視線瞟過去發現對方都在發獃，他沒什麼事情做，也不是很想做什麼事情的樣子。宋鳶更願意相信翹著腿兩手交疊在沙發上坐著的簡風是在發獃，也不願意相信他是不想跟自己說話。

屋子裡實在太安靜了，宋鳶把手機收了起來，稍微向簡風挪動了一小塊距離，對方突然驚醒一樣，眼神有些疑問的轉過頭來看她。

宋鳶覺得簡風這個樣子有點像被嚇到了的貓……

「那個……你晚飯想吃什麼？」宋鳶原本準備跟他討論的時事新聞在他有些倉皇的眼神里變成了居家題材。

「都可以。」

這種人最討厭了。宋鳶暗自嘆氣，不愧是話題終結者。

「剛剛簡子昱跟我講，你喜歡生菜球？」宋鳶笑著問。

簡風想了想點點頭：「比較方便做。」

「簡醫生是不會做飯嗎？」

「不是。」他居然矢口否認。

宋鳶有點驚訝，或許是驚訝的表情有些過頭，簡風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的說：「我會做吃的，但是平時沒時間。」

「哦，你們工作很忙嗎？」

簡風輕輕點點頭。

「也對，你說你平常都不會回家。」宋鳶突然想起來。

「嗯。」簡風的手指在身側敲了敲，突然說，「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不用介意。」

「啊？」

「我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宋鳶失笑：「這是你家啊，一般來說應該我的到來不會給你帶來困擾才對吧？」

簡風緊繃的表情有些鬆懈，搖了搖頭：「跟我一起住的確有些不方便。」

「我目前為止還沒看出什麼地方不方便。而且老實說，簡子昱小朋友說的不錯，你家沒什麼人氣，就是個樣板房……」

「嗯。」簡風點點頭。

宋鳶微微蹙眉：「其實有個問題我想問好久了。」

「什麼問題？」

「簡醫生以前認識我嗎？」宋鳶問道。

簡風原本放鬆的情緒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他平靜的搖搖頭：「沒有。」

宋鳶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簡風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後繼續對她講：「我過去的確是不認識你的。但我對你的幫助也不算無緣無故的，畢竟你是倒在了我家門，畢竟我也大體了解了一下你的基本情況情況，我覺得你需要我的幫助。」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很久了。」宋鳶的表情更嚴肅了，「你似乎是知道我跟我男朋友分手的事情的。我可以冒昧的問一下，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情嗎？」

簡風面對這個問題反而沒有上一個問題那麼緊張，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在辦理你的入院手續的時候，醫院就已經調查了有關你的所有基本情況了。」

宋鳶一愣：「醫院？」

「嗯，Saint的調查系統可以查到。」簡風補充道，「尹院長搞得。」

宋鳶開始對簡風工作的那家醫院的背景產生懷疑，儘管一直聽說京都寸土寸金，隨手一鏟子掘下去就是個隱形土豪，但是她一直認為所謂的隱藏階層距離自己很遙遠。

「……我們走的是正規程序。」簡風覺得宋鳶似乎是產生了一些誤解。

「啊？」

「有調查許可才可以進行調查。」簡風的眉頭又蹙了起來，「我的確不認識你，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進行調查的，你當時病的很嚴重，如果不取出你肚子里腐壞的組織做清創處理，很快就會死……」

這是宋鳶認識他以來，他話最多的一次。宋鳶一時忘記理解他話中的含義，只顧著感慨原來你會說二十個字以上的句子啊！

簡風說著說著發現宋鳶不做聲了，他以為是自己太凶了，住了嘴。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宋鳶在他那一堆健康宣教工作結束后禮貌的說，「其實我對這些事情沒有那麼多意見或者說想法，我只是單純的好奇。」

「哦。」簡風又開始說單字了。

宋鳶哭笑不得：「簡醫生平常跟大家也是這麼交流的嗎？」

「嗯？」

「說話只會說幾個字，長句子都不肯多一點。」宋鳶直白的說。

簡風語塞。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單純好奇。」宋鳶解釋。

「我只是怕麻煩。」簡風說道，「我的工作不需要說那麼多話。」一個人的時候又沒有人陪他說話。

「這樣啊……」

「這樣子，很奇怪嗎？」

「也不是，畢竟有喜歡跟病人談天說地的醫生，也有習慣緘默箴言的醫生。」宋鳶說，「很多情況下后一種還比較少見，我是說——稀有。」

「嗯。」

「是好事。」宋鳶對他笑著，「你是稀有物種，很珍貴。」

簡風覺得自己的心跳錯亂了一拍，在他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很少有人這麼真誠的對他講他很珍貴。畢竟更多情況下他存在的意義是被需要，被依靠，被信賴。

「謝謝。」他說道，嘴角不自覺的輕輕上揚。

宋鳶覺得自己跟簡風的交談可以告一段落了，主要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幾件事情已經差不多搞清楚了：真的是自己閑著沒事想太多，人跟人之間相遇哪來那麼多陰謀論。

當時的宋鳶並沒有發現，自己所有推論正確的前提條件是，簡風不會說謊。

然而在很久之後有人告訴她，簡風是一個會說謊的人，並且他是一個很會說謊的人。

一般人騙人只是騙別人，而有一些傢伙騙起人來連自己都騙。

簡風習慣在沒有事的下午四點多鐘睡午覺，到了這個時間就會不自覺地犯困，但是今天屋子裡有另外一個人，他平常喜歡睡覺的露台不能用了，要回到床上去睡覺，他又有些怕睡過頭，只能強撐著在沙發上打瞌睡。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等到簡風再次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已經睡到了晚上六點鐘。簡子昱正在電視機旁邊看動畫片，廚房傳來飯菜的香味。他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發現自己身上蓋了條灰色的毯子，溫暖的觸感恍若隔世。

「小叔你醒了？」簡子昱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小叔你最近很忙嗎？怎麼隨便就睡著了？」

「還好。」簡風緩緩的說著，抬手摸了摸簡子昱的頭，「你好像又長高了。」

「我現在是我們班男生身高倒數第二……」簡子昱對簡風睜眼說瞎話的能力表示質疑，騙人都不會騙的更加有水平一點。

「哦。」簡風冷漠的回了個單字。

簡子昱覺得簡風一點都不好玩，甚至沒有他爸簡易有趣，但是不可否認簡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無私對他好的人，簡子昱喜歡待在簡風身邊的安全感，一有時間就會催著他的便宜老爹把他送到簡風這裡來。

「你跟宋鳶阿姨……」簡子昱想了想，「會在一起嗎？」

「在一起？」

簡子昱一聽簡風這個語氣就知道沒戲了，年幼的他忍不住長嘆一口氣，覺得自己承受了這個年齡不應該承受的擔憂。

「小叔。」簡子昱語重心長，「你能多跟我一起看看電視劇嗎？」

「嗯？」簡風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

「增長一下情商。」簡子昱補充道，「學一下別人怎麼談戀愛的。」

「我為什麼要學？」簡風覺得簡子昱這個人跟他爸簡易一樣無理取鬧，簡易就是一天到晚想著給他介紹女朋友，簡子昱就是一天到晚想著教他怎麼談戀愛。

「……你就這樣過一輩子嗎？」簡子昱難以置信。

「不可以嗎？」

「嘶……」簡子昱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

宋鳶在這個時候出現解救了思維混亂的簡子昱，「簡醫生你醒了？吃晚飯了。」

「哦，好。」簡風點頭，疊好了手上的毯子。

「啊，對了。」宋鳶看著毯子說，「簡醫生你下次困了還是回房間休息吧，在沙發上睡覺不舒服，容易感冒還……」她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對方才是醫生，他應該更懂這些道理才對，自己管的未免有些寬了。

「嗯，我下次會注意的。」簡風沒有注意到宋鳶的尷尬，他乖順的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那就好。」宋鳶也點了點頭。

簡子昱在旁邊看到這兩個人的互動，覺得有些奇怪，他長這麼大，從來沒看到他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小叔這麼溫柔乖順的聽一個人的話。按理說冷著個臉或者單字敷衍才是常態，單看簡風對簡易的態度就能看出來。

「晚飯有什麼？」簡子昱拉了拉宋鳶的袖子。

「我煮了蝦，你喜歡吃嗎？」

「喜歡。」簡子昱露了個大大的笑容。

「那就好。」宋鳶覺得跟小朋友溝通要比跟簡風溝通輕鬆多了，簡風小時候絕對是個問題兒童……

晚飯結束之後，簡風主動端著碗筷去清理了，宋鳶則陪著簡子昱一起看電視。

「我們看電視劇吧。」簡子昱把遙控器遞給宋鳶讓她選台。

「好啊。」宋鳶點點頭，「你想看什麼？」

「愛情片。」

「……」宋鳶握著遙控器的手有些僵硬，「啊，你喜歡看這個？」

「生活必須。」簡子昱一本正經。

宋鳶認真想了下，自己小時候也是喜歡看言情劇。雖然簡子昱是個小男生，但是沒人規定男孩子不能看言情劇的不是嗎？

但是把電視跳到愛情偶像片子之後，簡子昱臉上那副嚴肅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看電視劇，像是在研究什麼數學題……

宋鳶在旁邊看的有點楞，過了一會簡風洗碗回來了，默默地坐在他們身邊陪著一起看電視劇……其樂融融？

其樂融融個屁。宋鳶覺得自己長這麼大就沒經歷過這麼尷尬的氣氛，她覺得自己身邊一大一小兩個人根本就不是看電視的，整個屋子裡認真看電視的人只有她一個。不對，她也沒有很認真的在看電視，她看電視的時候還忍不住分神想：這兩個人一副對肥皂劇不感興趣的樣子，為什麼還那麼精神的盯著電視看著起勁，電視里有什麼好看的嗎？

直到宋鳶看到劇情里出現的女二，恍然大悟……這個片子的女二號是程林芝啊！

程林芝是誰？當紅小花，演技與顏值並存的大明星，也是簡風的前女友。

宋鳶忍不住悄悄留意了一下簡風的表情，果不其然看到簡風臉上表情的變化，不過簡風的表情變化似乎有點奇怪……宋鳶思考了半天沒想到應該怎麼描述，但是她猜測簡風跟程林芝之間應該有故事。不過再借她十個膽子，也沒有那個膽量上去問簡風到底跟程林芝之間發生了什麼，畢竟都是前任了……提起來難免尷尬。

就像是宋鳶自己，現在想起張晨也還是有種說不明的情愫縈繞在心頭，那畢竟是她曾經喜歡過的人，交往了整整五年的人……儘管最近這兩年，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並不算多麼融洽，這麼想想，分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給你。」宋鳶被簡風冰涼的聲音叫回了神，對方拿了幾張紙巾遞給她。

「啊，謝謝。」宋鳶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流滿面。

「很感人？」簡風的語氣有些難以置信。

宋鳶聞言有些疑惑。

簡風扯扯嘴角：「這個電視劇情……有什麼值得哭的地方嗎？」

宋鳶語塞，她看了看電視劇情走到了哪裡，好像是女主因為女二的原因跟男主吵架……

「就……還蠻好哭的吧。」宋鳶想了想說。

「遙控給我。」簡風涼涼的說道。

宋鳶雙手為他遞上遙控器，簡風面無表情的換了個台。

「下面為大家插播一條簡訊……」

啊，果真還是新聞頻道比較適合他們這種成年人……不容易聯想到前任，還能獲取時事新聞，避免與時代脫軌。

其實簡風家跟樣板房的差距還是很大的，起碼不是所有的樣板房都會用全套智能家居跟高檔傢具。

但是當簡風告訴宋鳶房子是院長送的時候……宋鳶不可避免的酸了，特別的酸。

這可能就是技術型人才的價值吧，尹辭果真很看重簡風……

簡風給宋鳶準備的房間是次卧，宋鳶一開始覺得自己住別人家次卧會不會不好，但是這幾天對簡風有了一定了解之後，她開始有些能明白為什麼簡醫生能夠這麼大方無私的收留她了……

他或許正如院長所說的，是個很孤獨的人。

洗過澡之後，宋鳶坐在電腦旁邊給陳諾打了個電話。

「鳶鳶……」陳諾的聲音有些疲憊，她最近為了拍新劇跑去了深山老林，據說吃不好睡不好，索性現在通訊技術比較發達，電話信號比較好，還能時不時跟友人訴個苦。

「你今天拍攝怎麼樣？」宋鳶體貼的問道。

「別提了，今天有個演員扛不住大太陽，中暑了，今晚上全劇組恨不得都在那個小診所守著他。」

「啊，是很重要的演員嗎？」宋鳶問。

「演員不重要，但演員很寶貝……是最近那個很出名的流量演員顧銘夕。」

宋鳶蹙眉，「我記得他選秀出身粉絲很多的，怎麼跟你一起去那麼偏的地方拍劇？」

「我怎麼知道？還是鳳棲娛樂硬要把他塞進我們這個小劇組的，而且這位少爺弱不禁風……今天剛拍第一場戲就暈了，顧銘夕可是我們整個劇組最大的腕兒了，他出個什麼好歹，我們整個組都得被罵死。」陳諾一說起這個就氣，「我懷疑他是為了躲粉絲或者躲什麼事才來我這邊給我添亂的。」

「啊……說不定人家就是想體驗生活呢？」宋鳶想了想。

「呵呵……」

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對了，你跟張晨終於分手了？」陳諾漫不經心的說。

宋鳶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嗯，分了。」

「分得好，那個垃圾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本來你可以跟我一起做導演的，憑什麼就因為他一句話就把你關家裡，他算老幾啊他！」

「話不是這麼說的，當時也是我自願的。」

「是他威脅你的！傻不傻啊，姑娘？」

宋鳶不說話了。

「你現在別跟我說什麼他是個好人，你不許說他壞話之類的蠢話，你敢這麼說，我們之間八年的友誼徹底拜拜！」

宋鳶失笑：「不會，我只是想說，其實我們兩個都有點問題。」

「你沒問題！」陳諾在這方面特別雙標，「問題都是那個狗男人的，跟你無關，你做錯什麼事情都是他哄騙你的。」

宋鳶聽電話那頭年輕的女孩子瘋狂罵張晨是個怎麼樣的垃圾玩意。說不感動是假的，她抱著枕頭默默地流淚，被甩了這件事情說不委屈也是假的。

「那你現在怎麼樣啊？」陳諾終於想起問這個問題。

「啊，我還好。」宋鳶抹掉眼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一點。

「你現在不跟張晨在一起了，還有地方住嗎？我在京都租的房子還空著，不然你可以先住我那裡。」

「我現在有地方住的。」提起這個宋鳶笑笑。

「你身上的錢不是都給渣男買東西了嗎？還夠租房子？」

「嗯，一個朋友正在招租，我住他那裡。」

「啊，那就好。」陳諾說道，「不過，他房租貴嗎？」

「呃……」她還沒問過這個問題，「這個……他現在還不急著收我房租。」

「嗯？」

宋鳶看著房間的吸頂燈，輕輕嘆了口氣，「對方不是很缺錢的人，只是單純的同情收留我。」

「對方是好人吧？」

「是的，是個很好的人。」宋鳶評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