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
與頂上元泰殿同等規格的地宮中,齊齊站滿了摩拳擦掌的咒術師,供奉嬰靈的貢台前,縮著一男一女兩個孩童。這兩孩子可不是隨便抓來的,咒術師看不上融國人的孩子,特地從自己豢養的靈童里挑了最好的。
雖說各派手段稍有不同,但大體都能融通,這麼多咒術師一起出力,不信完不成禁術!
兩個靈童被割破小指按在那個瓷罐上,起初還能哭嚎,沒過多久便跟著瓷罐一起顫抖,眼也直了,腿腳也併攏了了。
當其中那個小男孩兒的瞳孔漸漸散大,喉頭卻發出類似嬰兒的哭聲時,他們皆是大喜。「成了!附魂成功了,看來是個男孩兒啊。」
隱於地宮一角落裡的翠榴聞言抬眸,心神鬆動了幾分。他們怎麼能如此談笑風生得議論殿下的孩子,都不覺得殘忍么!
幾個為首的咒術師連看都不看一眼倒在地上已經斷氣的女孩兒,高興地抱起被附魂的男孩兒。費力打開了薄顏皇帝的棺槨。
三層棺木被撬開,當眾人親眼見到皇帝那被滿滿棺液淹沒的遺體時,竟是興奮地驚呼:「太好了,絲毫未腐,和活人一樣啊!」
接著,他們將蜷縮如嬰兒姿態的男孩兒沉進棺液中,那男孩兒並沒有嗆著,反而如感應到了父子血緣一般趴在薄顏的遺體上。
這畫面沒有多少親情溫馨可言,反而驚悚得厲害,甚至讓一些見識不多的咒術師倒起一身汗毛。暗暗對即將施下的咒術起了幾分畏懼。
「還等什麼!」為首幾個勢在必得的咒術師紅了眼,紛紛退開各自施咒,集眾人力量,催動得整個棺槨晃動不已。
然而他們的發力卻讓角落裡的翠榴猛地捂住胸口,整張臉漲得通紅,再等等,還要再等等……
膽大的先動手,見那些人沒事,一些畏手畏腳得才跟著動作起來。每多一個人施咒,翠榴的痛苦就加一分,口鼻淌出灼熱的血柱,睚眥欲裂快要撐破眼角的皮膚。
可她的面目還不如那些癲狂的咒術師可怖,他們拼了命地催動咒術,彷彿再多用一分力氣,就能多掙到一份榮華富貴一般。
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裡,翠榴順著磚牆滑坐在地上,看著地上那通紅的血陣,這是她一輩子最得意的成就。要是天下邪念都能被抹滅乾淨了就好,可惜……沒法把這咒術記下來啊。
神志慢慢渙散,痛到極致反而就感受不到了,她的眼前只有扭曲不堪的人臉和瀰漫的紅光,心肝被活生生攪碎,讓她連呻吟也無法,痛苦還在加劇。
整個地宮地動山搖,所有的人都跟著站立不穩,他們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期將至,眼裡只有棺槨中漸漸泛起的明光。就快要成功了,只差最後一層咒術!
眾人徹底失去了心智,連頭頂落下的碎石塵灰都不顧了。翠榴的嘴大張著,掙扎著想要擺脫窒息和煎熬!就在這時。眼前的血光忽而變成了風和日麗的信國宮院
她知道,這是她臨死的幻覺。
這景象該是殿下即將出嫁的時候,春色還不太濃,她被蘇眉拉到一處花蔭下,被鄭重地囑咐護好殿下。蘇眉真是個溫柔的人啊,好後悔那個時候沒叫她一聲師傅。
那個時候她哪裡會想到,自己會在咒術上登峰造極,成就非比尋常的一生。這一生,短點也無所謂,有誰能和她一樣,用咒術護住了殿下甚至是全天下呢。
要是她的名字,能被錄進咒令省的名冊中,被所有人贊一句有本事。
就好了……
好清靜,那些瘋狂與污邪她都聽不到看不到了,忽而。心口突然的皺縮讓她渾身一顫。
旋即,她釋然地笑了,哪怕滿口稠血,還是很高興地笑了。
「殿下,保重……」
地宮中的哄鬧與叫囂突然靜止,所有人面目猙獰得發現自己無法喘息,生氣都被吸入了一個看不見的陣法中,活生生要把他們榨乾。
又在下一刻,薄顏的棺槨砰地炸裂開來,帶著所有人剛剛施下的咒術,席捲這些自作自受的人。那力量足以撼動天地,讓人真正的灰飛煙滅,連一縷殘魂都不留。
地宮,元泰殿,瞬間塌陷。埋沒所有的貪妄,也埋沒了翠榴最後的笑容。
與此同時,正在咒令省里整理文書的石珠與吳中令渾身一震,艱難地扶門而出,望向一片蔚藍的天空。
這天空,再沒有翠榴布下的咒術了。施咒者身死,咒術立消。
今天是個大晴天,翠榴最喜歡晴天里拖著裙子到處跑的,她最喜歡的鳳仙花,也開了。
石珠放開了嗓子嚎啕。趴在自己郎君的懷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而四紀,也在易沉的懷裡泣不成聲。
元泰殿成了廢墟,甚至大半個皇宮都塌了,剛才的那聲巨響幾欲震聾所有人,四紀卻隱約聽到了一句「殿下,保重。」
「翠榴……」
震蕩平息后,所有人驚恐地不知所措,易沉用力擦汗自己的眼淚,又把四紀穩住,看了看身邊的左將軍和李尚書。
「走吧,該出去解釋了。」
外面的那些臣子、宮人、侍衛,都瞠目結舌得目睹國家最高象徵的驟然轟塌。主君沒了,大殿沒了,這是要亡國啊。
漸漸地,他們又注意到被文武二臣護擁的四紀和易沉。他們不認識易沉。卻認得出四紀,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皇、皇後娘娘?」
四紀並不說話,與易沉緊緊相牽,直到那些臣子緩過勁來,紛紛圍過來想問個緣由時。她才穩穩地開口。
「從今天起,易沉,就是你們的皇帝。」
她的聲音足夠清晰,卻讓臣子們一個個彷彿沒聽懂,不由看向皇後娘娘身邊的這個男子。
這男子好奇怪。明明從未見過他,卻又偏偏覺得眼熟,再一回想易沉的名字,不就是……
「易、易沉?那位陛下?!」
他們記得的,三年前,皇後於元泰殿與陛下對峙,宣告了所有人易沉的身份。雖然難以置信,但人證物證讓人不得不信服,更重要的是誰都看得出來陛下的性情變得太離奇,竟也接受了說個事實。
沒想到,易沉這個人竟然真是個活生生的大活人!
眾臣子的目光讓易沉有些靦腆,目光在幾位熟悉的老臣之間巡視幾圈,張口便點出了他們。
「岑尚書,三年前您便說要告老還鄉,還好您沒退休呢。張侍郎,當年您接了整頓北方散兵的重任,如今軍隊可還好?誒你們誰知道香附如今怎樣了?當時我還說給香附賜婚來著,她現在結婚了么?」
他說的這些,有些是臣子私下求見他說的,再無第二個人知曉。有些是只有幾個重臣才知道的機密。最重要是,他時不時冒出的幾個沒人聽得懂的詞,不就是當時的那位陛下么!
不會有錯了,真的就是易沉陛下!
且不管別人如何,那些忠於易沉的官員們自然是最高興的。他們熬過了薄顏皇帝的冷待,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官帽,又在國無君的混亂中堪堪活命,總算等來了他們真正的君主。
「臣等——」那些臣子們齊齊掀了袍服跪拜,山呼聲比在大殿里更為雄渾,「恭迎陛下。陛下萬——」
歲字還未出口,重臣頓時啞口無言,反而緊緊盯著後方遠處面露驚恐。四紀不解,順著他們的目光轉身看去,卻險些被嚇得站立不穩。
元泰殿的廢墟中,緩緩鑽出兩個人影,虛浮在半空,與其說像神祗,不如說,更像鬼怪。而另一個,嬌俏的年輕少女,卻有著不該屬於她這個外表的森然嘴臉。
「陛下萬歲?呵呵呵,你們糊塗啦?你們的陛下,不是在這裡么?」
說話的是夏葳蕤,她分毫未傷,平舉著右手彷彿牽著什麼,而她的右側……飄著薄顏和掛在他身上的小男孩兒。
不比咒術普遍的信國,融國人可是不經嚇的,見到這一幕紛紛軟了腿,愣是一個字都吐不出。
看著他們可笑的表情,和四紀那瞪大的眼睛,夏葳蕤甚是滿意,將薄顏虛空拉過來了些,「四方四紀,這個人你還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