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來不及了
正如翠榴說的那樣,夏葳蕤確實厲害,她早猜到了四方四紀想幹嘛,故意混在咒術師中間等著時機。等到別人都死了,等到翠榴也斷氣的那一刻,她才突然發動,施咒護住了棺槨中的薄顏。
有別人為她墊腳,薄顏就成了被她一個人控制的傀儡,雖然還差了一點點,但對她來說足矣。
這還不夠,比起薄顏,讓四紀真正恐懼的。是趴在他胸口,那個宛如嬰兒般的男孩兒。
四紀的呼吸十分不暢,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沒有眼仁的慘白緩緩望向了她。甚至咧嘴一笑,無聲地說了句「母親。」
再怎麼說,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都是四紀的噩夢,並且血脈相連的作祟讓她有一種很噁心的感覺。
她就是無法抗拒得認為這就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和薄顏的牽絆。哪怕再不想要這樣的牽絆也沒法逃避。
「啊——」
她驚叫著在易沉的懷裡掙扎,身後是融國百官們的哀嚎。就算不得人心,薄顏終歸是融國的皇帝。此時一身濕淋淋的全是濃稠的棺液,閉著眼垂著頭,活脫脫就是個傀儡。
葳蕤「拎」著薄顏落在地面上,踩著本該平滑精美的琉璃瓦步步逼近四紀,眼裡全是恨,一點也不講道理的恨。
「我父兄為了殺這個皇帝而死,母親姐姐又因為你們要復活他被抓走,我一家都被你所害。四方四紀,你不該感謝我幫你復活了你的亡夫么?你不是想要全天下么,我來幫你啊!」
正說話時,不知哪個武將得了消息領著重兵趕來,卻怎麼也無法靠近元泰殿。四紀瞭然,「你早布好了陣,想讓我眼睜睜看著薄顏被你復活?你以為復活一個死人能有什麼用?天下人會認一個傀儡做君主么?」
「我管那麼多幹什麼!只要你被萬夫所指,只要天下都亂了,我就高興!」
夏葳蕤已經瘋了,被自己的偏執逼瘋了。她原本安穩和順的一生就因為四方四紀蕩然無存,所以她要報復,只要能讓四方四紀不好過,她沒命都行!
將薄顏定在原地,夏葳蕤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施咒上,「我受夠了顛沛,也不想再孤單一人了,四方四紀。你就等著我操控你的亡夫取你的性命吧!」
正是午時正中,陽光最是刺眼,夏葳蕤控制著薄顏,融國的千軍萬馬卻無法靠近半步,硬生生看著曾經的帝王被一點點催醒,卻實在沒有破局的辦法。
來到融國的咒術師都被剿殺乾淨,翠榴也沒了,根本沒人能攔得住一個有本事的咒術師。
當然,只是那些融國臣子的想法而已。因為他們,不知道還有一個會咒術的人正好好站著呢。
出人意料的是,四紀很快從驚恐中鎮定下來,甚至平靜地很。眼裡微微含笑,又帶著幾分悲戚。
可笑是夏葳蕤竟然瘋狂至此,悲的是她的骨肉竟然被人利用。唯有對薄顏,之前的確是恨的,但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倒也釋然了。
一切起因是他,亂世的禍首是他,此時此刻最可憐最難堪的也是他。
她稍稍掙脫了易沉,向前走了兩步,立馬引來眾位臣子的驚呼:「娘娘不可啊!」
聽到這個稱呼,四紀忽而笑了,回頭看向那些還跌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老臣,「你們這稱呼。本宮受得起。」
易沉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一把拉住她,「你想幹嘛?!不準亂來!」
「我不阻止她,難道要看著薄顏被複活么?」
「那也不准你來。」
四紀原以為易沉只是叫囂幾句而已,卻沒想到他還真動起手來。不知是有了上次被追殺的經歷還是護妻心切,他竟然抽了旁邊一個近侍的佩刀沖了上去,還不忘喊上左將軍,「弓箭手在哪!」
左將軍立馬明白。讓遠處無法靠近的兵馬全部張弓,不僅對著夏葳蕤,更對準了眼看著就要蘇醒的薄顏。
四紀倒退了兩步,看清了地上的陣法,不出意料是以薄顏為中心的,看來夏葳蕤是想拼著最後的時間完成最後的咒術。
那邊易沉在左將軍的護衛下沖向夏葳蕤,這邊四紀卻奔向了薄顏。看到這一切的夏葳蕤卻毫不畏懼地大笑起來,「你們來不及了啊哈哈哈,就算殺了我也來不及了!」
話語漸漸變為尖叫,讓人刺耳到頭疼,混著咒術的風動讓那些融國人難以忍受,紛紛捂著耳朵痛苦嚎叫。
只有易沉和四紀沒事。四紀是有咒術傍身,易沉可能是因為本身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些弓箭手為難地不敢脫弦,生怕傷到他們的新帝。左將軍倒是英勇,衝到了易沉的前頭。長槍直捅向夏葳蕤,卻並沒有如預期那般見到血光。
不是夏葳蕤厲害到能阻擋刀刃,而是左將軍動不了了,不止他。這片廢墟上的所有人都無法動彈,甚至包括夏葳蕤本人。
易沉沒有受到影響,錯愕得巡視四周,又尋找著四紀的身影。只見四紀面對著薄顏,掌心泛著金光明顯已經施下了摧毀薄顏的咒術,可表情卻十分異常。
有風掃過,扇動了她的眼尾,她凝著呼吸,連心跳都快停下來了,此刻一點聲音也聽不進,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看起來被定格的停滯在她的眼裡並非如此,余光中有絲絲縷縷的精光匯入薄顏的軀體內,很快,若有若無的心跳聲從他的胸膛中傳出,比惡鬼哭嚎還要恐怖。
在她的注視中,薄顏那濕漉沉重的袖袍動了動。垂著的頭顱也幾不可見地抬起分毫,周身的陰寒冷光消失,彷彿……有了些許的溫度。
四紀連喘息都不敢了,想後退卻怎麼也動不了,她看到離自己只有咫尺的薄顏緩緩露出自己的面目,那張熟悉卻讓她再不願想起的臉孔。
「四……四紀……」
他的眼眸沒有一絲渾濁,和活著的時候別無兩樣,嗓子卻彷彿銹掉了千萬年。與年輕的面貌大相徑庭。
不僅如此,他的胳膊也漸漸抬起,抱著那個始終掛在自己身上的男孩兒,像一對真正的父子那樣。
一個死了三年的男人,一個連成形都沒有的孩子,卻還不肯放過她,想要拉她下地獄!
四紀渾身都抖動地厲害,有恐懼也有憤恨,但她不是懦弱之輩,竟拼著全力掙脫了無形的桎梏,搶來一把短刀刺向薄顏的雙腳之間。
那裡是整個陣法的最中心,破了這裡,才能破開夏葳蕤的咒術。但薄顏漸漸朝她伸出的手又讓她毛骨悚然,連握著短刀的手腕都在發顫。
「呵……」一聲怪笑,是夏葳蕤發出來的,連她自己也被定住了,以身祭咒,卻還盯著不遠處的四紀和薄顏。
易沉忍無可忍,奪出左將軍手裡的長槍精準刺向夏葳蕤的肋間,一招穿心,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有如此狠辣的瞬間。
縱使千萬手段,夏葳蕤也不過一個凡人,即使易沉不出手,她也不可能活得下來。
「四方四紀,你以為……你能善終么……」
她死,其實薄顏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但就在易沉拔出長槍要去護住四紀時,四紀突然跪倒在了地上。
此時明白已經晚了,夏葳蕤竟然借了翠榴的咒術,要讓她和那些咒術師一樣灰飛煙滅!而她已無法掙脫,張著嘴再難吸進一絲空氣。
「四紀!」
易沉的呼聲讓她回過神來,扭頭看到他焦急狂奔的身影。每一次,他都會拼了全力保護她,每一次都不會讓她真的受到傷害。但是這一次……
她深知這個咒術根本無法逆轉,百骸深處幾欲炸裂的痛處也讓她剎時便淚涌而出。
好後悔,還沒來得及和你共白頭。易沉,對不起,我們甚至還沒有……一次真正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