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陽家
靜靜的夜裡,蛐蛐聲和秋蟬聲此起彼伏,梁玉一家人吃了飯,在院里乘著屋裡的燈光坐在石桌旁乘涼,小謹言很喜歡鄒瞎子,非要他講故事,如此,鄒瞎子就說了起來。
「近來朝廷很不順利,外有列強欺壓,內有流民起義,所以要殺頭的人似乎也多了起來。從很早開始,菜市口常常有殺頭的熱鬧看。
如此,菜市口裡的鶴年堂也就多了些與死人有關的怪事。」
梁鼎坐在石凳上問道:「什麼怪事,我怎麼沒聽說過。」
梁銘和抱著謹言的張漪坐在長椅上微笑地看著這一幕。
鄒瞎子道:「你們想聽嗎?想聽就為我倒杯水來。」
梁鼎趕緊去屋裡倒了杯水給鄒瞎子端到跟前。
鄒瞎子喝了水,露出黃牙笑著,開始低聲講著故事:
「有一天,夜很深了,比現在還晚不少,鶴年堂的值夜小廝正準備打烊,關了門,上了板,忽然!就聽見有人在外面啪啪的拍門打板。」
「娘我怕!」謹言嚇得往張漪懷裡鑽。
張漪笑著柔聲道:「不怕不怕,娘在這裡呢。」
梁玉在一旁,頗有些無聊地盪著鞦韆。
鄒瞎子繼續用嚇人的語氣道:「那個小廝奇怪啊,這麼晚了誰還敲門呢?問是誰,可門外沒人作聲,只還是用力拍打著門板。」
「小廝奇怪了,就放下擋板,開了門瞧瞧是誰。開門之後……果然有一個人站在門口!
小廝問他,你要買什麼呀!
那人說:拿些專治外傷的葯要來。
小廝給那人包好葯,沒等說價錢,那人話不多說,往桌上扔下一堆銅錢,拿了藥包就走了。
到了第二天……」
鄒瞎子的話漸漸低沉了下來:「第二天天一亮,掌柜的來藥鋪一看,那些銅錢,竟然都是給死人燒的紙錢!」
「嗬!」梁鼎因為聽不清湊得很近,被鄒瞎子陡然提高的音量和故事結尾嚇了一跳。
梁謹言也嚇得抱緊了張漪:「娘!」
梁玉仍是無聊地盪著鞦韆,看著天上的星星。
梁鼎臉上掛著驚駭的表情,道:「怎麼會有這種事?肯定是假的!」
「確有其事。」梁銘在一旁笑道,「你們可以都猜猜是怎麼回事?」
梁謹言道:「難道是鬼嗎?」
梁鼎疑懼道:「這世上哪有鬼?分明是鄒道長鬍謅。」
「這還不簡單。」梁玉在一旁盪著鞦韆說,「一定是那小廝自己吞了錢財又怕掌柜發現,所以放些紙錢嚇唬糊弄掌柜的罷了。」
鄒瞎子哈哈笑道:「二公子說的不錯。」
梁銘在一旁微笑點頭。
梁鼎恍然:「原來是這樣,鄒道長,你再講一個。」
鄒瞎子笑了笑,道:「好,那我就再講一個。」
「這次還是說菜市口。說菜市口外有一裁縫鋪,一天夜裡,裁縫鋪的裁縫把門板上好,熄了燈和夫人上床準備睡覺。睡得還不大熟的時候,忽然聽見門板有響動聲,而後聽見有人在鋪子里走動,裁縫和夫人嚇得都不敢動彈。心想,這肯定是來了小偷了。」
「裁縫當時把心一橫,想,你愛偷什麼就偷什麼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這樣,裁縫和夫人都沒動彈,過了一會兒響動沒了,他們也就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裁縫趕緊起來看看自己什麼沒了呀,到鋪子一看,原來就沒了針線笸籮。正巧兒這時候有人喊他出去,裁縫就出了門,一看可是嚇了一跳。」
梁鼎聚精會神地聽著,不由問道:「看見什麼了。」
鄒瞎子繪聲繪色地道:「原來前一天,菜市口將一個亂黨嫌犯斬首示眾,這一天裁縫去看見被殺頭的那個死人的頭顱和身子,不知道被什麼人縫在一起了,脖子上密密麻麻針線分明,用的還就是他家的針線!」
「裁縫的針線笸籮就在死人身邊,最駭人的,是那死人的右手,還拿著一隻穿好黑線的銀色鋼針。」
梁鼎聽了,一陣陣的後背冒涼汗,心跳也加快了。
小謹言躲在母親懷裡,大氣都不敢喘了。
梁銘笑著道:「鄒道長你把我這孩子們都給嚇到了。」
張漪道:「我亦有些后怕哩。」
鄒道長笑著問道:「你們可以再猜猜,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還用猜么?」梁鼎道,「這分明就是那個死屍半夜從裁縫鋪里拿了針線,給自己縫上了腦袋。倘若這事是真的,這個世上莫非真有鬼不成?」
鄒道長微笑不語,看著一旁的深思的梁玉。
梁玉見他們看著自己,猜測道:「或許是那個裁縫和被殺頭之人是好朋友,半夜自己去給好友縫上頭顱,卻又擔心被朋友連累,所以才編造一個鬼故事出來。」
鄒瞎子滿意地點點頭:「然也。」
梁銘也讚賞地看了梁玉一眼。
梁鼎再次恍然,自個兒小聲嘀咕著:「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想不到呢。」
梁銘對孩子們道:「這就告訴我們,一切鬼怪之事都是不可信的,遇到了這樣的事,要勤于思考,敢于思考,鬼神都是被人拿來嚇唬人的,不足為懼。心中無鬼神,便不懼鬼神。陽明先生說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正是此理。」
梁玉坐在鞦韆上,反覆默念,體味著這句話。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中,梁玉被鄒瞎子早早叫起來,在院子里一起打太極拳。
小院漸漸被金光照亮,鄒瞎子和梁玉做完最後的收尾動作,兩人額頭上都出了一層細汗。
鄒瞎子長長呼出一口氣道:「知道太極拳的內蘊是什麼嗎?」
梁玉道:「不知道,總之打完了之後很舒服,放鬆,覺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量。」
鄒瞎子點點頭,問道:「打拳的過程中,有沒有體會到太極拳那種綿綿無盡地感覺?一個動作結束,便是另一個動作的開始,舊力未竭,新力已生,周而復始,滔滔不絕。這就是太極拳。」
梁玉仔細回憶了一下,道:「有這種感覺,而且一開始做的時候覺得很滯澀,這兩天好了一些,漸漸能連貫在一起了。」
鄒瞎子道:「這個感覺是對的,太極拳的內蘊,就在於此,好比人生,昨日今日與明日,都是相接在一起的,卻又時時在變,延續不絕。這個就像佛家所說的相似相續,非斷非常一樣。」
「任何派別學說,走到最後,越有共同之處。」
梁玉點點頭。
鄒瞎子繼續道:「我教你太極拳,是道教的東西,目的是讓你強身健體,改善你積弱的先天體態,日後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堅持下去,對你大有裨益。」
「今天開始,我要教給你我所傳承陰陽家的東西,如果以後你遇到合適的人,可以繼續傳授於他,如果遇不到,也不必強求,就此斷絕,或許未必不是幸事。」
「陰陽家的傳承很悠久,在三皇五帝時期就已經存在。昨日你父親說,鬼神之事不可信,這話很對,這世上絕對是沒有所謂鬼神的。即使有些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是以當前人類之智慧無法解釋而已。」
「我接下要對你說的,是三教九流中至今還在流傳的傳說,至於是否可信,卻不得而知,無法可考了。」
「先前我說陰陽家之傳承很悠久,在三皇五帝就已經存在,這或許是真的,在我陰陽家的內部傳承中,曾提及陰陽家之流的根源,來於三皇五帝時期的巫祝。」
「傳說那個時候的巫,有著特殊的本事,可以溝通上天,有什麼大事,就先要巫和上天商量商量,遇見難題,也讓巫去請來上天的力量上身去解決,所以那個時候,天下大事都有巫去決定。」
「後來呢,發生了一個很大的事件,巫就消失了。這個事件在古書里有記載,皇帝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這八字有很多解釋,陰陽家的說法是,皇帝下令命重、黎二人隔絕了天地,不讓巫再和上天溝通,這樣巫就不能請來上天的力量了,就漸漸消失了。」
「巫雖然消失了,但巫的一些方式方法,智慧卻被重、黎二人傳了下來,並形成了陰陽家等這樣的學說。因此《漢書藝文志》有語:『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羲與和,就是重和黎。羲和之官,就是掌天文曆法的官,後代的擔任天文曆法一官的人,多出自於陰陽家。」
鄒瞎子讓梁玉和自己坐下,繼續道:「當然這是我陰陽家一家之言,傳說而已,真與假,且不去辯了。至於可考的古典記載中,陰陽家一派,起碼在周朝就有了。這也是在我剛才所說的古書記載的,就是《尚書》,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
梁玉搖搖頭道:「沒有。」
鄒瞎子道:「《尚書》中有一篇洪範,提及了陰陽家的學說基礎。當時一個叫做箕子的說,『鯀陻洪水,汩陳其五行』。意思是有一個叫做鯀的人堵塞了洪水,擾亂了五行。五行,就是陰陽家的學說基礎之一。」
鄒瞎子摸著梁玉的頭問:「這五行分別是什麼,你知道么?」
梁玉不假思索地道:「金木水火土。」
鄒瞎子點頭說:「的確是這五行。我們陰陽家的另一學說基礎,就是陰陽。不過我只繼承了陰陽家一半的傳承,就是五行的那一傳承,至於陰陽,我了解的很淺。這個以後再提,我們繼續說陰陽家的來歷。」
梁玉點頭,聽得很認真。
鄒瞎子道:「有人說我們是道家的一個支派,這話也可以,陰陽家的陰陽一派,確實脫胎於道家始祖老子的陰陽學說,據傳其創始人為尹喜,我也不甚清楚。不過五行一派,則完全是陰陽家自遠古所傳承下來的。目前可考的陰陽家五行學派最早的代表人物,名為鄒衍。」
「這個人便是我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