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年關將至
梁玉恍然道:「是了,師父你也姓鄒。」
鄒瞎子臉上露出複雜的笑容,道:「是啊,我姓鄒。」
沉默片刻,鄒瞎子繼續道:「我們繼續說陰陽家的來歷。」
「在戰國時期,有一個不知名的人,寫了一部《雜陰陽》,將陰陽學派和五行學派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後來的陰陽家學派。此後陰陽家學派幾番糅合調整,而且多遇艱難,到了現在,我也不清楚還有多少人當自己是陰陽家,陰陽家的傳承也不知還存在幾分。」
鄒瞎子喟然嘆口氣,看著梁玉道:「以後我就要把我身上所存的陰陽家傳承盡數傳授給你。我們這一派的傳承,到我這兒已多有遺失,尚存的只有三門本事。」
「這三門本事,都需要五行曆法作為基礎。所以我要先傳授你五行相生相剋的原理和術數。」
鄒瞎子開始從五行相生相剋講起,梁玉聽得認真,兩人竟不覺誤了早飯,又誤了午飯。後來還是張漪擔心兒子腹中飢餓,親自去請他們二人吃飯。
張漪問梁玉餓不餓的時候,梁玉卻笑著回答:「聽聞新奇的道理,深陷其中,都不覺得飢餓了。」
此後,鄒瞎子將陰陽家的基本五行與術數歷算之法教於梁玉,沒想到短短數月,梁玉竟對基本五行原理和術數歷算的基礎都熟加掌握了。鄒瞎子不禁驚嘆於梁玉的領悟能力和勤奮程度,尤其每次看到梁玉吃飯睡覺都在迷於計算演變,更加感嘆陰陽家後繼有人矣。
不覺間,年關將至,京城裡漸漸有了年味,尤其是一入臘月下得一場大雪,銀裝素裹下的京城,更加添了一些喜慶祥瑞的氣息。
衚衕口挑擔走街串巷的人多了,各種叫賣聲也豐富起來。每次一聽到叫賣聲,賣雜拌兒,賣風箏,賣鞭炮的,梁玉總情不自禁地探頭往外面看,而後吃鄒瞎子一個腦瓜蹦兒,隨後老老實實地在本子上演算曆法。
臘八前一天,梁玉家裡,也開始準備過年。
張漪和梁銘商量著過年要置辦的東西,合計著開支,張漪對丈夫道:「幸虧今年升了內閣中書的位子,俸祿多了一些,要不然今年過年怕還是要去仲世兄家借來一些。」
梁銘點頭,道:「今年過年你做新衣,也該給鄒道長做一身,他那一身簡直不成樣子了。」
張漪道:「我就有這個打算,今天你去置辦東西,多扯匹布來。」
梁銘系好棉衣的扣子問:「帶孩子們去嗎?」
張漪猶豫了一下,道:「帶去吧,他們也早盼著了。」
梁銘戴上一頂黑色瓜皮棉帽笑道:「就怕鄒道長不肯放玉兒出去呢,他說玉兒前一陣兒學得很快,眼下正是關鍵的時候,須得打好基礎,不能因為學得快就有所懈怠,必須堅持下去才能熟能生巧。」
張漪還是說道:「去問問,起碼也告知玉兒一聲,要讓他知道你出去沒有帶他,怕是要鬧。」
梁銘點點頭,拿了銀錢放在懷裡出去。
院里的雪被清掃的很乾凈,是勤勞的長媽媽辛苦一早上的成果,尚未推出去的雪堆旁有一個憨憨的雪人,是梁鼎和小謹言,連帶隔壁院里仲家的孩子,一起做的。
隔壁是梁銘結交的一位兄長的宅院,他這位兄長姓仲,名為仲義,字鵬展,祖籍在蘇州而長大在京城。仲義出身於世族豪門,其祖父曾擔任工部尚書,後來官拜文淵閣大學士,其父也官至湖北巡撫。
雖為世家子弟,但仲義為人豪俠勇敢,慷慨直爽。梁銘在年輕時就與仲義結識,兩人相見恨晚,便換帖訂盟結為異姓兄弟,很是交好。
梁銘去了後院找鄒瞎子和梁玉的時候,透過窗戶看見鄒瞎子正在煤爐旁的搖椅閉目養神,而梁玉在紙上筆走龍蛇,不知道寫畫些什麼。
梁銘剛進了屋子,鄒瞎子立即站起來,輕聲道:「梁老爺,且等會,等玉兒演算完畢。」
梁銘於是和鄒瞎子一起在爐火旁等待著,過了一會兒,梁玉突然歡快地大聲喊叫:「我算出來了,今日為戊戌年,己丑月,甲辰日。五行屬覆燈火,沖狗煞南,值神白虎。宜賓士道途,圖事勿取,忌開光、嫁娶、開倉、出貨財、造船、安葬、探病。」
鄒瞎子聽完一臉欣慰,旁邊的梁銘一頭霧水。
鄒瞎子道:「今日可以出去玩會兒了。」
梁玉興奮地拍起手,問道:「爹爹咱們今日是不是要出去買年貨了!」
梁銘被兒子感染笑著道:「你怎麼知道?」
鄒瞎子微笑道:「我告訴他的,答應他要是算出今日的黃曆,就讓他跟你出去。憋了好一陣了,這不算出來了?」
梁銘道:「原來是這樣。」
梁玉奔向梁銘身旁,對鄒瞎子道:「師父那我走啦?」
鄒瞎子點頭,對梁銘道:「梁老爺,今日出去,或許會遇到一些閑事,不管為妙。」
梁銘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鄒瞎子沒再多說什麼,對一旁的梁玉道:「你的卜算之術大成了,在外面,少顯露,不要逞強。」
梁玉笑道:「謹遵師命。」
鄒瞎子笑了笑。
梁玉牽著父親的手離開,鄒瞎子繼續坐在搖椅上,長長地嘆口氣。
梁銘帶著孩子們出去,恰好也遇到仲義帶著一兒一女出門。
仲義頭戴一頂黑色瓜皮帽子,身穿一件藍羽緞棉袍,外加青緞馬褂,腳下蹬著粉底烏靴。兩個兒女也捂得嚴嚴實實,戴著耳套和圍巾。
梁銘見了喜悅道:「鵬展,你也要置辦年貨去?」
仲義富態的臉上也洋溢著笑容道:「哎巨川,哈哈是啊,夫人讓我上街買些春聯年畫之類的。」
梁銘笑問道:「那咱們同去?」
仲義高高興興地道:「同去!」
梁仲梁家的孩子也早就混熟了的,仲家的兩姐弟很快和梁家的三兄妹打成一片相互玩鬧起來。
兩個男人帶著一群孩子走到街上,雖然下了雪,街上卻很熱鬧。每家鋪子前面的積雪都清掃得乾乾淨淨,小攤前也是如此。
年關將至,賣小玩意兒的也多了起來。什麼鞭炮風箏口琴一類的,幾乎走上三四步就能遇見一個小攤賣這個。
仲義的兒子總是吵鬧著要買這個那個,仲義每次給兒子買下一個小玩意兒,總要再一人一個給梁家的孩子買。梁銘對此習以為常,兩人的交情無須讓他裝模做樣的推辭。
不過有時候仲義的女兒難得看上一樣東西,梁銘就讓梁鼎給她買下來。梁鼎和仲義的女兒仲若卿年紀相仿,算得上青梅竹馬。且兩家早就有結為姻親之意。
仲義和梁銘在前面走著,仲義看著孩子們打鬧的場景道:「巨川,鼎兒也有十二歲了吧,今後你為他如何打算?我記得你說變法后科舉被廢,打算是讓鼎兒去日本留學的對吧?」
梁銘道:「我未來還是想要他去外留學,青年還是應該出國門去外面見一見世面,學得一些新的東西,比悶在屋子裡苦讀什麼四書五經要強。」
仲義道:「你說的有道理,唉,沒想到寥寥數日,變法就失敗了。」
梁銘嘆口氣道:「是啊,還是由於太著急了。」
仲義看看四周,低聲道:「我聽聞,維新派本是打算要廢后立帝的,可惜失敗了。」
梁銘身子一震,用更小的聲音道:「此話不可胡說。」
仲義道:「我也是從內務府里一個朋友說的。唉,只可惜了失敗了。」
梁銘道:「幸虧梁任公提早逃了出去,要不然,恐也和譚君等人一般了。」
仲義道:「我還聽聞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有人告密。」
梁銘問:「誰?」
仲義道:「袁慰亭。」
梁銘瞭然地冷笑一聲,道:「怪不得最近能平步青雲。」
仲義也鄙夷道:「一條沒有良心的狗而已。」
梁銘問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仲義道:「聽聞是譚君舉事前找了他,後來沒料到太后提前從頤和園歸來主政,姓袁的害怕事情已經敗露,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梁銘嘆道:「只可惜譚君錯信了人。」
仲義亦喟嘆道:「是啊。」
隨後仲義又狠狠地罵道:「這個天殺的喪良心的東西!你看如今,朝廷滿是后黨,和那個老太太一般頑固,連一個敢站出說話的人都沒有。萬馬齊喑,究可哀啊!我看你這個內閣中書,也不要做了,實在沒什麼意義。」
梁銘苦澀道:「養家糊口,身不由己也。」
仲義道:「這個世道,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求而不得已經是最大痛苦,偏偏更大的痛苦是,這個所求的不是自己要的,而是被逼的。」
梁銘勉強笑道:「所以我羨慕你,可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仲義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不過我這個破官,是真的不想做了。」
梁銘道:「那你要想清楚,辭官又要去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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