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此厚顏無恥之輩
秋藏漸盈,殷水流睜開眼睛,從席上長身而起:「先生可還有墨袋?」
基涉有些不明所以,假公子身無長物,需要墨袋做甚,他面帶疑惑地問道:「君子可是有物件要藏入袋中?」
殷水流將黑紋面具再度戴到臉上:「或許會有需要,又或許不需要,等下便知道了。」
基涉奇道:「是何物如此兩可?」
殷水流往角落裡踱步而去:「是一個人。」
基涉愕然道:「什麼?」
他看到殷水流五指成爪探出,仿若抓著什麼實物一般從暗處揪出,不禁驚疑出聲地道:「君子此時手中所擒的便是那個人?」
見殷水流點頭稱是,基涉不敢相信地道:「是否便是那個隱身刺客?」
他閃身而過,將手伸出,便觸碰到真實無比的人體,偏生眼中一無所見,不由得大為震驚地道:「君子怎地能看到他?」
「我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具體形體,但是我的《龍陽》可以透過氣機搜尋,將他的形體動作在我眼中畫出來。」
基涉實在難以相信。
朝卧甘氏的《龍陽》縱使可列入當世的卿士級法門又能如何,夏修氏族的至高之術在當世也不能春夏兼修,僅為卿士級法門的《龍陽》有什麼資格可以兼顧春修之法?
商殷世人皆知,夏修之法旨在重塑後天之身,春修氏族的精神秘術方能在六識的感應上面可以達到如此神妙莫測的層次。
「他的聲音學得與主君如此相似,口中所說的身份實在使人生疑,言談之中只怕沒有幾句可以當真。」
殷水流隨口誆人,不去理會基涉的胡亂猜測,將他的右手撥開:「先生休要多碰他,他的體內果然有邪物殘存。」
基涉撤回兩步,看到絲絲血線從空無一物的視野前方突兀而顯。
殷水流的掌心如網捕食,掙脫不開的血線便盡沒入他體內。
「這些殘存血線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不及想要竊奪我過往記憶的血線,也不及奪取公孫蘆本源法門的血線,它們僅能算作尾巴,那些已經生出自主意識的血線才是邪物的核心之首。」
殷水流指出如穿花蝴蝶一般,於指尖而出的絲絲氤氳之氣中連連往虛空點去,轉瞬便指非指,霧非霧。
「君子……」
基涉的目光何等老辣,只是看罷幾眼,便知道了假公子在為隱身人種入禁術。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難以相信,假公子怎能以區區初復的人脈修為施展如此種禁之術。
「他快要醒了,先生要改口稱我為公子了。」
霧散指現,殷水流將指尖往隱身人的頸側移去,再往後退去兩步。
室中一時有些靜寂,女薔傻兮兮地偷偷望來,她的耳力禁制還未解開,完全不知道假公子與家宰二人在做些什麼。
「你……」
對方蘇醒的聲音剛起,基涉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這是家中庖廚牙刃的聲音。
「你不是公子。」
牙刃劇烈咳嗽了幾聲,忽地低低笑出聲來。
「你戴著公子的黑紋面具,但你不是那個惡主,難怪家宰他們這段時日以來,做事會如此古怪,原來那個惡主當真是死了。」
漸漸癲狂的笑聲到了最後卻變作了痛哭流涕。
基涉厲叱道:「休要胡言。」
殷水流淡淡道:「商姓之仆,與列國門客不同,向主君效忠之時,必以先祖之名立下誓言,再以忠心委質獻給主上,你為何叛變了你的誓言?」
牙刃失聲道:「你的聲音怎地不是你的……」
基涉昂然挺胸,殷水流的真假難辨給予他十足的信心:「你說的什麼渾話,主君的聲音如何不是主君的?是誰給予你這潑天之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叛逆之事?」
牙刃體內的作祟血線已經盡數為殷水流所除。
他不再是那個可以下毒弒主的人。
緘默了片刻。
「家宰焉能不知,公子辱我賢妻,害她自盡而亡,豈是人主所為,我不知道為何生出如此滔天惡念,如今既是事敗,把我性命拿走便是了。」
公子無殤固然有時做事荒唐,但是從未不屑於強人所難,何況還如此逼迫得臣下之妻悲慘至死。
難怪基涉如此諱莫如深,這種失德醜事如何與外人言說?
「宅中有邪物作祟,離奇命案頻頻,你這段時日不聾不啞,豈會一無所知。主君為邪物一時惑亂心智,做了並非是他本意的過失之事,你便起了如此謀逆之心,竟在主君的鹿湯中下毒,更欲入室行刺。」
「牙刃,你罪無可赦,當去衣而磔。」
磔刑為商姓諸國大辟之刑中的第三種死刑,割肉離骨,斷肢體,再割斷咽喉。
基涉看不到牙刃的具體形態,卻可辨聲認位出手。邪物尚在作祟,不宜取人性命,卻可將牙刃藏入墨袋,將之慢慢折磨至死。
「我自知罪孽深重,便不勞煩家宰賜刑了。」
牙刃聞磔而色變,若是為家宰如此磔殺而亡,還不如自行了斷痛快。
他倒也剛烈果決,便要付諸行動。
咚。
心臟卻在此時猛烈跳動起來,霎時之間頭暈目眩的感覺令他的手足齊齊發軟,接著便是千刀萬剮一般的劇烈疼痛向著他全身潮水般湧來。
「他這是……」
基涉豈會讓這個叛逆之仆輕易自絕心脈死去,他的天脈之指剛點到牙刃的身上,為殷水流的禁術所控的牙刃便周身瑟瑟發顫,口中所發之聲仿若被割斷咽喉一樣時斷時續。
「無需耗損秋藏制住他,他的聲音在我的禁術里不會傳到前院眾人耳中。」
殷水流風輕雲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面前的地上傳來翻來覆去的異響,基涉眼中不能視物,卻可通過武道真種感知到牙刃此時痛不欲生的種種苦難。
「此術名為『自難忘』,出自大殷邑,對人體的摧殘不遜於磔刑,他倘若能撐住一輪不死,我便饒他一命。」
這是敷衍基涉的謊言,也是越俎代庖的處罰之辭。
《自難忘》出自於《六九秘法》上卷的秘術,可以在他人體內結出難忘之種,以極為殘酷的刑罰之術操縱對方的生與死。
牙刃的武道修為不入流,以殷水流當前的人脈十一,能夠耗損秋藏勉強為之,如若換作是女薔兩女,他的《自難忘》便沒了結種之力。
「公子……」
基涉有些欲言又止,假公子的詭異手段層出不窮,令他完全捉摸不透。
他豈會看不出假公子此時正在與他爭奪牙刃的處置權,偏生他礙於假公子的身份有些束手束腳。
「他痛暈過去了。」
牙刃的隱身之地不過十多息時間再無半點聲息,顯然難以抵擋《自難忘》的百般折磨。
基涉忙俯身下去檢查,待確認無疑,不禁大為不滿地問責道:「君子這是要做什麼?」
殷水流溫和出聲道:「煩請先生暫且留他一命。」
基涉暗自著惱:「他現在有驅邪手段為憑,竟是如此敷衍了事的應付我,便連解釋也不多說半句。」
他陰沉如水的難看面色讓殷水流有些啞然失笑。
「先生方才也說了,邪物惑亂心智,所作所為皆非本意,他下毒弒主也好,入室行刺也罷,與先生曾經對我心生的幾次殺意何其相似,區別僅在於他當真做了,而先生沒做罷了。」
假公子的這番說辭終於有了一些誠意。
基涉的面色稍霽。
他沒有否認。
以假公子現在表現而出的詭異難測,先前能捕捉到他的絲絲殺機縈繞於心,並無絲毫奇怪之處。
「君子留著他的性命是要做何事?」
基涉細細翻查了一番基涉的周身,手上沒有摸著片縷的感覺,讓他大為嫌棄的翹著蘭花指輕唾了一口。
「先生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殷水流以十分真摯的語氣說道:「煩請先生將此人的生死暫時交予我,倘若他不堪大用,屆時我再將他交予先生處置,至於原因便不與先生多說了,因為都是假話。」
基涉聽罷目瞪口呆,他從未接觸過如此厚顏無恥之輩。
這真話與假話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