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夏秋冬
採薇親自為殷水流做暈厥深淺的檢查,待到她再三確認無誤,美眸含霜便如她出鞘的劍尖。
「方才他為何醒來得如此之快?」
冷漠的望著女薔帶著忐忑與希翼的俏臉,她問出與基涉一般無二的問題。
「不是下妾,他他他……」
女薔不敢置信地申辯,嚇得肝膽皆裂之際,不知為何眼前竟浮現起殷水流方才似笑非笑望著她的模樣:「你掐了我二十七下。」
他這是在藉機報復。
這個朝卧甘氏的流亡卿子定然會不為人知的邪術,不然怎麼可能中了她的手刀會如此快的自然蘇醒,而且她自己都記不得她昨天晚上到底下了多少黑手,他怎麼會記得如此一清二楚。
便在此時,她聽到基涉說道:「少君,此事交由仆臣處理吧。」
女薔魂飛魄散地求饒道:「少君饒命,基家宰饒命。」
◇
殷水流醒來的時候,雨過天晴,金烏透過半掩的窗牖曬入幾分熾熱,已經換過女侍服飾的浣紗女正在拿著蒲扇在為他輕扇。
她的額頭有些微汗,見他醒來,面上不禁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
一如她向他求偶的那個陽光斑駁的午後。
商殷世界的鄉野女人見到心儀的陌生男子,會主動大膽地將心中愛意說予對方知道,便是撿夫也是尋常不過的事情。
他便是她從河邊撿來的丈夫。
陽光彼時照來浣紗女羞澀泛紅的面上,便如一滴水珠落入湖面,在殷水流的面前盪開了無數漣漪,使他在傷重的昏昏沉沉里彷彿看到了她。
她不止與浣紗女一樣口不能言,上天還奪去了她的耳聽之能。
如此多年過去。
殷水流仍然沒有忘記那副記憶深處的畫面。
遠處傳來天籟唱片的聲音,她捧著裝有清洗衣服的水盆出現在二樓的陽台上,見到陽光暖人,面上亦是如此純真無邪的笑容,更伸出單手想要去撫摸陽光。
「好。」
山野陋室中殷水流第一次出聲。
本是將死之人,又不能行夫妻之實,何必拂她這個救命恩人所要。
把眼睛徐徐合上,明亮陽光與婆娑樹影皆消失不見,二樓陽台變作了滂沱雨夜的車禍現場。
◇
「醒了?」
基涉面無表情地坐在席上。
他面前的几筵上擺放有銅豆陶碟,盛放肉食的鼎、簋則讓人放在室中央。殷水流指定的元食已經從鬲中取出,一粒粒晶瑩剔透地在盤中散發出撩人口鼻的淡淡清香。
「中食的時間還未過,你倘若再不自然醒來,我便要去叫醒你了,不然誤了時間,晚上便不好為你安排了。」
「多謝基君。」
殷水流讓浣紗女將他攙扶起來,向著基涉道謝。
他聽過女薔稱基涉為基家宰。
「殷天子尚還在大殷邑,君子位尊於我便也罷了,如此暗室相處之時,還是不要在商姓闕氏的臣僕面前,說你們姬衛已經慣用了的稱謂之語,甘卿難道沒有與君子說過么?」
基涉深深地望了殷水流一眼,又把眼帘微垂。這番指責殷水流唐突失禮的言語,他說得不沾一點煙火氣。
殷水流眼中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異色。
「巴疊不知殷事,當真失禮了,望先生莫怪。」
「君子請用食。」
基涉並未在這個問題過多糾纏。
殷王室在此時早已式微,殷令不能出王畿。天下諸侯不法,宗法禮儀崩壞,僭越之稱比比皆是。大殷邑的商殷雅言在這數百年間雖然依舊被列國視為通用語,但是讓商姓殷氏千奇百怪的稱呼辭彙早已經不斷翻陳出新,在列國之間大是風行。
室中此時只有他們三人,便連在旁伺候他們進食的豎人女侍也沒有一個。
殷水流不便於下榻,唯有讓浣紗女助她,只是她一個鄉野女子,如何懂得區分簋鬲敦豆之器,便連箸匕都拿反了。
殷水流一一細聲指導。
基涉於席上冷眼旁觀,不置一聲,只要殷水流稍有差錯,他這個卿族之子的身份當場便會被揭穿。
商殷世界不同於殷水流曾經去過的其他位面,此方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天地靈氣。
習武之人不論是打煞肉身,還是凝結真種,無不靠著外物之補。商殷世界的人體之秘如果是一座關閉的寶藏,外物之補便是打開寶藏之門的鑰匙。
殷水流所要求的元食,便是此方世界的最為常見的外物之補,其狀大如拇指,通體晶瑩,色澤誘人。縱使不用於武道修鍊,也能給予人體莫大的益處。
「君子在朝卧之時也是如此服用元食的么?」
基涉大為詫異。
殷水流將第一粒元食喂入浣紗女口中,基涉並未出聲,人家夫妻恩愛與他這外人何干。
隨著浣紗女汗出如漿,飢腸轆轆的感覺到來,殷水流讓浣紗女先行自己進食,他則連著往口中喂入三粒元食還不作罷,刻下正在服用第四粒。
「基先生的口音為何會帶有一些沃地之聲。」
沃地便是殷水流母親異氏的故國之地,殷水流顧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基涉的問題。
他已經非常克制的在細嚼慢咽了。
商殷世界的人身是一個異常奇特的存在體,如果用其他位面的形容詞,那便是天然的辟穀之體,平時飲水便能維持性命所需,完全不知道餓為何物,鄉野之人不修武道也無多少羸弱之狀。
「君子去過沃地?」
「家中未出事之前,有幾個異國的門客與我很是親近,故而能聽出一些沃地之聲。」
元食入腹化作絲絲暖流,以腹心為中軸,慢慢流轉於全身,在四肢百骸當中注入讓人難以言喻的勃勃生機,能夠驅散開宛如寒冬一般禁錮住商殷人體的種種桎梏,冬眠時期的辟穀在此時蕩然無存,人體會難以控制地產生飢餓之感。
如浣紗女這樣不通武道法門的普通人,會在身體漸漸發熱出汗的同時,就著面前的食物大快朵頤,卻僅能從食物中簡單地汲取一些靈氣,得到強身健體的益處。
入修之人則不同。
一日三餐,餐餐以元食融化身體嚴冬,汲取而來的靈氣會匯入丹田三所,從而演化出四季之道。
殷水流修的是武道真種之術,為商殷世界的春修法門,以通靈之術觀想,可使意念進入到入修世界。於冰天雪地的隆冬中,一步步地邁入到春融大地的震撼景緻里。
在商殷世界的武學術語里,此為春時。
於天地萬物所孕育的生氣中能夠汲取多少化為己身所用,是春修之人問道爭鋒的關鍵所在。
待到人體仿若烘爐,便是由春至夏了。
彼時烈日炎炎,靈氣焦躁炙熱,隨時都可以將人體灼傷,為打煞肉身的夏修之時。
以宗周為首的大部分列國氏族輕蔑以水磨功夫為培育要旨的武道真種,偏重於打開人體秘藏對於肉身的淬鍊,武道進展的速度在如今的商殷季世遠遠勝過春修之法。
體內漸漸趨於平靜之時,便是秋時到了。
人體的所有武道消耗皆有秋出,而儲存來源便為春夏兩時,故而商殷世界又將丹田稱之為秋藏。
如此四時,周而復始,不可逆。
「基先生,你給的元食有些少了。」
殷水流服用完盤中的六粒元食還未進入四季之夏,復甦的武道真種在不停的汲取春之生氣。
「此時外面人多眼雜,多有不便,雖然都是主君身邊用慣的人,在如此時期小心謹慎總歸不是壞事,待下次會為你多準備一些。」
這是基涉斷然料不到的情況。
不同於殷水流昨天晚上服用的葯膳,能服用完六粒完完整整的上品元食者,其武道天賦為中人之姿,殷水流的丹田一片混沌之景,並無開脈之相,他本以為殷水流最多服用兩粒便會不濟了。
「多謝。」
殷水流把目光放到膳食上。
多數都為肉羹,也有不少肉脯,庖廚用棗蜜、芡湯等作料配之,使膳食入口能夠更為爽口潤滑。
殷水流拿食箸將魚膾蘸了些芥子醬,卻不是自己品嘗,而是遞給浣紗女,關切地問道:「你吃得習慣么?」
浣紗女的面頰紅如晚霞,眼中的羞怯仿若能盈出眶來,她不能說話,只能輕輕頷首。
基涉把目光微偏,仿若是看不得這種靡靡衛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