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腦電波成像儀（海）

整個房間只有他，這是他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外觀看起來平凡不起眼，內部陳設如此現代化。他無不羨慕，其實海的家裡也不富裕，他之所以那麼努力讀書，也完全是為了出人頭地，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他的爸媽還在村口支著小攤呢，他曾經想過把那些錢用來搞個什麼東西，買一些股票什麼的，賭一把，然後就可以還給綉綉了。但現在看到綉綉這樣，他有點不忍心。還好，剛剛都告訴「奶奶」了，負罪感一下子減輕了好多。

「一刻不停地看著她？」，海的思緒很亂，有點驚喜，又有點不安，「等等，我不是還要去上學的嗎？」上學這麼久，他還沒有請過什麼假。現在讓他不去讀書，他很忐忑。不過，看看林綉繡的真實內心世界，還是讓他很激動的。

畫面中顯示出，遍地的稻田，海認得這個地方。這是生態稻田實驗地，也是著名的富人區。他之前跟班裡的一個項目去過，生態稻田全部採用集中營養化灌溉，不打農藥，不除草。名曰是為了環境友好，其實都是提供給富人。「綉綉怎麼會來這裡？」

海看到了一生中難忘的畫面，如果他愛上過林綉綉，大概也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彼時稻田金黃，林綉綉只穿了一條藍色的背帶褲，還有白球鞋，穿著上很普通，甚至有點隨便。畫面顯示了金色的落日，還是綉綉一個人奔跑在田野小道上的樣子。突然，她轉過頭來，黑色的腰際長發被一陣沒來由的風吹起，她用手撫弄下去，陽光斜射在她的半邊臉上。她笑得開心極了。不像她在酒吧喝酒的樣子。海知道，這個是楊鶚的視角。

人在意識混亂的時候，腦中的時間是錯亂的。這大概是，她和楊鶚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就是一瞬間，攫住了海的心，也攫住了楊鶚的心。

這座紅襪，白牆的「平房」，其實本來是楊鶚的鄉間別墅。這裡一共只有52戶，人煙稀少。別墅區背後有一座矮山，連山上的植被都被認真修整過了。看似是一個靜謐的小鄉村，其實，集中了城市裡最富有的人。不過，這一點，知道的人不是太多。因為，這個鄉間「別墅」，是唯一一個，屬於楊鶚自己的資產。他最愛待在這裡，可以安靜地寫寫畫畫，彈彈琴。誰也不用思考，誰也不用管。他也跟吳素素有約定，這是他自己的自留地，在這裡的時候，她不能打電話給他。

楊氏家族只是J城的幾個小財團之一，算不上什麼規模，只能說是有點資產，運轉正常，比起吳氏財團，簡直是可以不值一提。吳素素本身也不算上太丑，至少受過常青藤大學的教育，身材和樣貌勻稱，唯一的一點就是就是很武斷。吳家本身也是奇怪得很，男孩多得很，她是家族中唯一的女孩。所以，可能是從小就吃「金湯」長大。也就是說，她想要的東西，她的想法，沒有人能反對她。

性格上的缺陷只有時間才可以暴露出來。

林綉綉不會知道，也永遠不用知道，楊鶚為了保住她的命，犧牲了所有。

好在，曾經有過那些快樂的時光。最讓吳素素氣不過的，也許就是從不讓「別人」涉足的「鄉間別墅」，卻可以讓林綉綉隨意往來。

鄉間別墅只有一些簡單的生活必備品，最多的就是花瓶了。每次見面，他都會帶一束玫瑰花。林綉綉會把每次的玫瑰花都晒乾了，收集起來。

他把通往陽台的門廊燈打開，暖暖的橘色，也有一點曖昧不清的氛圍。門廊視線所及之處，是乾淨的溫水游泳池。游泳池四周的灌木圍牆也修剪的整整齊齊。一起做了一頓簡單的食物之後。在游泳池裡遊了一會兒，打打鬧鬧地。楊鶚在綉繡的面前可以做回一個調皮的小孩，這是讓他最滿意的地方。夜有點深涼之後，他為她倒上一大杯紅酒。說，「來，喝喝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飲酒。楊鶚就喜歡這樣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靜默與君對，相視兩無言，微解深笑意，花與容皆羞。」楊鶚說著，說著，就靠過來。

「不行。」

「怎麼啦。」

「你跟我說，你會愛我多久？我問過你好多次了，你都沒有告訴我。而且，你的詩不押韻。」

「你為什麼一定要去問這些？我告訴你我會愛你多久？我就會愛你多久嗎？愛又不是做生意……」楊鶚有些慍怒，因為這個問題，吳素素經常拿來質問他。這讓他覺得，女人有的時候，是會有一些共同的弱點……

「好啦，以後不問就是啦。」綉綉穿過面前這個小桌子的阻礙，企圖抱住他。但是他居然站起來，什麼也沒說，離開了這裡。留下綉綉獨自一個人，不知做什麼好。

坐在屏幕前的海，心生愛憐，卻又無能為力。

他告訴自己，他發誓，如果綉綉醒過來，他一定會和她在一起，不會丟下她一個人面對孤獨寒冷又無盡的黑夜。在鄉間別墅那樣的地方，一個人待著就像是待在荒無人煙的山洞裡面。他不知道，這種美好的願望是不會再實現了。

因為綉綉自從被樑柱子的基因槍襲擊了以後，一部分的記憶也隨之消失了。對於她來說，海就是一個陌生的同學。她甚至都忘了，海在這之前，幫過她一個大忙。

這部分影像被她的自動保護機制刪除了。只存在在海的記憶里。

吳素素不會善罷甘休的。只要有錢，世界就是透明的。她隨隨便便就搞到了林綉繡的所有身份信息，不過看到她爹不疼娘不愛的，也有一點犯愁，不知道從何下手。

時間很快，從18酒吧回去，林綉綉並沒有馬上昏厥，畢竟，身上的細胞那麼多，壞了一個細胞，還有成千上萬個細胞再生，細胞就像辛勤的螞蟻工隊。問題是，這種自動的再生機制自從被基因槍襲擊了以後，就開始遵循了不正確的蛋白質生成碼，以至於，整個人開始慢慢出現問題……

「你是林綉綉？」，第二天，她還若無其事地去上學呢。

一個身形看起來無比瘦小的男生問他，他手裡拎著一個桶。

「對啊。」

然後一切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發生了。男生側著他，拎起桶來就往她身上潑灑。然後，綉綉立馬反應過來那是糞水。一時間頭髮上，裙子上，大腿上都是那種骯髒的東西。她平時上廁所都要拿一張紙巾捂住鼻子，現在，對她來說簡直是災難。

那個瘦猴遛得很快。一看就是經常在街上幹壞事的小混混。剛剛他的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緊張，相反，可能是滿滿的單純。原來單純是可以裝的。

校園大路兩旁的人都在駐足觀望。

這是一個人最絕望的時候，在這一刻綉綉沒有辦法找到人幫自己。她正在迅速地反應自己做錯的是什麼事。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能找楊鶚。她唯一剩下的選擇，就是獨自走回去。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最最尷尬的不是被潑糞，而是被觀眾觀望一整個過程。甚至來不及有多餘的情緒。沒有什麼能夠拯救她，除了自己。可是上天已經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切。

手機響了。綉綉馬上冒出來一個念頭：如果是他，就堅決不接。

沒想到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也不想去接。都這個時候了，還接什麼騷擾電話。但是這個騷擾電話很頑強，一直打一直打。停不下來的節奏。於是她心底所有的不安，恐懼，濃重的尷尬，全部都化成了憤怒。

「喂，你誰啊！」她吼出來。

「是……是我啊。」

「誰？」

「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

停頓了幾秒鐘。「我是海啊。你的老同學。」

聽到「老同學」三個字，綉綉馬上哇哇大哭。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好好說，沒事的。」

之後，海就在三分鐘之內出現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顧及自己，他身上還穿著白襯衫。他一把抱起綉綉。就往酒店衝去。她在他的房間洗了一個澡。換上了男士的大短褲，還有體恤和海的人字拖。她已經顧不及謝謝海了。

「哎，人總是要，學著長大得嘛。」她一邊揉頭髮，還一邊自我解嘲。

老師再也沒有出現在校園。

一切畫上句點。

在古院落里，綉綉躺在一種盛滿特殊氣體的艙體內。海在一旁，許多愁緒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他默默地關上了「腦電波影像顯示儀」，也許真的，愛與不愛都需要勇氣。他也在想簡翎的那句話：「利益」和「情」。無事可乾的他，湊到艙體外圍，看著林綉繡的臉。他想起楊鶚老師在講埃及藝術史的時候，說起過埃及太陽神拉的太陽船，一直航行到大海盡頭，一個只有星點和黑暗的地帶。

「綉綉，我們可能上了太陽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