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後只剩下虛假的懷念
「嘿，還記得我們兩個一起玩的《末日餘溫》嗎？」
我躺在床上，他的面孔浮現在我的眼前，笑容如水面的波紋一樣寧靜清澈，然後淡然消逝。我從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然後從床上坐起身來，我捏了捏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心跳。
在現在這個世界，有的時候真的很難分辨真實和虛假。以前總覺得AR和VR離自己很遠，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虛擬現實技術就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了。過去的我本來覺得自己可能是看不到這種生活，事實是，現在40多歲的我已經處於這樣的生活之中了。
但是他已經不在了。
我總會時不時地做這個夢，夢中的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已然熟睡。他的身影浮現在我的上空，在我面前說完那句話之後，便離我越來越遠，並最終隨著那縹緲的聲音一同消失不見。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振宇。
可以說，玩遊戲這種事情，還是我把他領上路的。起先他是不感興趣的，後來也加入到了我的陣容之中。起先他認為玩遊戲就是浪費時間，還不如花時間去做別的事情。但我卻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正因為現實有很多事情難以實現，所以才會有了遊戲這種東西來滿足人類的幻想。
在這裡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特別是和朋友一起協作關卡的時候，那種成就感不言而喻。男生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他的性格很內向，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他的娛樂活動也很有限，只有遊戲，僅此而已。不過那時候的我並沒有想太多，只覺得他應該多和別人交流交流，多交幾個朋友，這樣心情也會更暢快些。
那時候我也嘗試過「幫助」他，比如在打球的時候叫上他，但是在玩過一次之後，他便再也不碰球了。儘管我單獨陪他練習過很多次，但他還是很不擅長這種事情，而且也不喜歡別人在球場上對他評頭品足，那些不熟悉的人的話語讓他感覺很不安全，讓他覺得自己很多餘。
他還是沒能融入進來。唯一能讓他感覺到快樂的，還是遊戲。不過，我只能偶爾陪他玩一玩而已。
當人漸漸長大，會發現以前的事情都變得無趣了起來。以前喜歡的遊戲，現在也沒了興趣。特別是在結婚了之後，工作與家庭的時間分配本就匱乏，休閑娛樂的時間也更少了，在閑暇的時候，反而只想簡單地休息休息，連玩遊戲都會覺得累。
他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成家。
其實，作為他的好朋友，我隱隱約約地還是能覺察到什麼。
「你……是吧？」
「嗯？」
「別人知道嗎？」
「你是第一個。」
「你打算就這樣自己生活一輩子嗎？」
「自己一個人也挺好的，和你偶爾玩玩遊戲。」
「我現在已經有家庭了，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那就等你有空的時候好了。」
……
他始終都是這個性格，寡言少語，只有在我面前他還能多說上幾句話。他所做的工作也是不怎麼需要社交技能的工作，也算是比較契合他吧。但是作為朋友，我還是比較擔心他往後的生活。
而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他其實一直都對我抱有那種超過友誼的感情，直到那天他過生日的時候……
那天我去他家，陪他過生日。我提前和妻子打了招呼，下班就去了他家，順路買了幾瓶白酒。當我到了的時候，他早已備好了飯菜。我們那天吃到很晚，倆人最後都是酩酊大醉。妻子知道我們倆是鐵哥們，她怕我來回折騰，便同意讓我在他家留宿一宿。
喝了碗薑湯解酒後，醉酒的頭疼也稍微緩解了一些。
「我們玩《末日餘溫》吧！」他突然提議道。
我記得這個遊戲，以前我們經常玩，是一個雙人配合的末日喪屍題材的生存遊戲，要玩家在這末世中尋找一個生存出路。不過由於工作愈加繁忙，再加上我還有家庭，沒時間，也沒什麼心情去玩遊戲。
「好，也很久沒玩遊戲了。」我突然來了興緻，好不容易得空，而且明天是周日。
我們的配合還是和以前一樣，防守、建造、探索、加工等等各項分工明確，我們在這末世足足生存了十個遊戲年，順利通過了遊戲的各種任務標準。在遊戲結束后，可以選擇繼續留在開放世界，或是結束遊戲。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凌晨兩點多了，很久沒有這麼過癮的玩過遊戲了。
「幹得漂亮。」振宇說道。
我們倆放下手柄，興奮地擊掌握手，高興得像兩個孩子一樣，原本的倦意也瞬間消散，反而更精神了。
「怎麼樣，我還可以吧。」我自誇了一番。
他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和你配合簡直不能再順了，探索、防禦和冒險等方面交給你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振宇也不是沒和別人玩過，但是和其他人配合的問題都很大，而且最多也活不過五個遊戲年。
「那當然！」我高興道，然後把雙手墊在腦後，放鬆地后靠在沙發上。
「我聽說VR版的《末日餘溫》要出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玩吧！」他喜形於色。
「沒問題，如果是VR版的話，那可真是有意思了。」我也對此比較期待，畢竟浸入式的體驗就和真實無相上下。
「那肯定啊，而且是用最新的腦同步膠環技術，和真實沒什麼差異。」他連連點頭。
「可以和你一起玩，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他很好奇。
「下個假期，自己出去旅行一次，試著自己出去走走。然後我就答應你，和你一起玩。那個時候估計也剛好出來吧？」我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一言為定！」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也知道我是為他好。
就在這時，他突然抱住了我，我們視線交軌，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並一點一點地靠近。
「我回去了。」我一把推開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對不起。」他坐在沙發上，低頭說道。
「我們是一生的朋友，振宇。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要不然恐怕我連朋友都沒辦法做到。」我背對著他，沒有看到他是什麼樣的表情。說完后，我便離開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後來，我收到了關於他的一條消息，那就是他已經在家中自縊而亡，當警方發現的時候，他的屍體早已腐爛多時。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像是懊悔，像是自責，更多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
很可笑的時候，在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寂寞的人其實是自己，因為自己一直都自以為快樂，然後這樣和別人「快樂」的交流。而實際上，我只不過是社會從眾浪潮中的、不起眼的一撮浪花罷了。
只有他是獨在尖端的浪，而我卻選擇了不去接受他，因為我們本是同類人。可以處理得更好，但是卻已經沒有機會了。
幾年後，我離婚了。孩子跟著她，我凈身出戶。
「你怎麼了？」這是她最後問我的一句話。
「沒什麼，只是想做回自己了。」此時，我們站在民政局的門前。
「是因為他吧？」她平靜地問道。
「可能吧。」我輕聲回答道。
……
同往常一樣，我每天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不知不覺，我也活成了曾經他的樣子。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因為人多的地方很吵、很空虛；我也喜歡人多的地方，因為人多的地方會讓我忘了自己是誰。
「先生，要不要購買我們的最新產品，浸入式VR，最近這個品牌在搞活動。」
我抬頭看了看他，這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說話緊張得顫顫悠悠，看來是第一次做這種推銷員的工作。我又想起了我和振宇以前在大學時打工的樣子，他那時候緊張得找錢都弄錯了，別人給了50，他又找給對方兩張20，一張10元。
因為這個，我還笑話了他很久。
「這上面。」我指了指他手中的產品，繼續問道：「這上面有《末日餘溫》遊戲嗎？」
「有的先生，購買產品會贈送一款遊戲，您可以挑選《末日餘溫》。」
……
到家后，我解開領帶，放鬆一下窒息的心境，重重地呼吸了下。我打開電視，將這個設備和電視連接上，並將遊戲安裝好。
然後，我戴上了腦同步的VR設備，點擊了遊戲圖標。
「請您選擇夥伴，可以是線上網友，可以是AI電腦，也可以根據您的要求虛化對象。」
原來，這個設備可以通過搜集在人腦中儲存的，關於某個人的全部信息，重新在遊戲中構建出那個人的形象。
對於那個人，我再了解不過，振宇。
「虛化形象，振宇。」
「好的，請您稍等，正在提取您腦中關於振宇的信息。」
……
「提取完畢，可以隨時進入遊戲。」
在準備完畢后，我按下了開始按鈕。
在這瞬間，我便昏了過去，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正靠著森林中的一顆大樹休息。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下張望著，而此時，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醒了？我已經旅行回來了，我們開始探險吧。」他興奮地對我說道，然後向我伸出手來。
「怎麼這樣的眼神，你不會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吧？」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抬頭微笑道：「怎麼會。」
我拉住他的手，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