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晨起舂米
()「姐姐,姐姐……」天剛蒙蒙亮,張手美被張仁美喊醒,他小聲地趴在她的耳邊喊的,熱熱的暖氣直撲過來,張手美正夢到一隻雪白的貴賓狗在蹭她的脖子,這個早晨,她是笑著醒來的。「仁美?」她伸了伸懶腰。「姐姐,我們要去舂米了,噓——別吵著爹了。」兩人躡手躡腳地穿過堂屋去罩房,罩房裡不夠敞亮,摸著黑,解了裝穀子的袋子,拿大葫蘆瓢舀了三瓢,聽見張阿生在堂屋喊道:「夠了夠了……手美,你的病剛好,先舂這麼多。吃兩天再去舂。」他們本不想吵醒他的,但是爹就是爹,一絲風吹草動都能感覺得到。清晨有點涼,兩人都縮著脖子。張手美往四下看了看,還沒分出東南西北來,以往她都是根據太陽來判斷的,這幾天剛好變天,沒見著太陽。早晨有霧,還好霧不算大,近處的都能看清,稍遠一點的樹啊田野啊,還有昨日弟弟指給她看的姑母家那裡的一排房子啊通通都溶進了白茫茫的一片里。不過,如果他們房子的東西廂房是按方位的來叫的話,按照一般的建築坐北朝南的特點——她回身望了一下,心中大致有數了。離遠一點再看被拆掉半邊的房子——她想起了張阿生拖著被打傷的腿走路的樣子,也想起了張阿生一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的事……發了一下怔,仁美拿手牽著她,「姐姐快走。」「弟弟,我們要到哪裡去舂米?」「皂角樹下大石臼。」還沒走近,都聽到了沉沉的舂米聲,循著聲音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顆很大的皂角樹,枝繁葉盛,底下一圈的地面被踩得平平整整,這裡平時應該聚集不少人談天說地。皂角樹下的大石臼是村子里公用的,用多了,被磨得十分光潔。此時樹下已經有人在舂米了,張手美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舂米的。人站在墊腳石上,扶著橫木,用腳踩踏板,這是……用槓桿的原理,踏板的另一頭有個牙齒一樣的東西,石臼里放的是稻穀,就是靠這個牙齒來砸稻穀,這樣一下一下得砸多少次才能將白白的大米砸出來?張手美一隻胳膊挎著籃子,一隻手牽著仁美,在旁邊等著看著。那舂米的嬸子見了她,微微笑了一下,沒踩多長時間就下來,說話聲柔柔細細的,「手美病好了?我剛好舂完,你用。」張手美不知道她是誰,仁美在一旁也沒叫人,很無視她的樣子,於是張手美也只是禮貌地回視她笑著點了點頭。那嬸子模樣周正,眉毛細細,臉生得小巧,看上去有些柔弱,低眉順眼的,根本就沒看到張手美回她的話。她將石臼里舂好的一併裝入篩子里,接下來就是在那裡用篩子篩米,張手美看著她熟練的手活兒,在琢磨自己待會兒該怎麼弄。那嬸子雖然剛才沒理她,但是篩米的時候會三不五時地就瞟一下她,兩人的視線不經意地撞過好幾次,每次被張手美撞著她都像被燙著一般匆匆收回。「姐姐,我來舂。」張仁美搶著將稻穀倒進石臼里,率先踏上墊腳石,他扶住橫木,開始踩了,可能還是人短了點,腿不夠長,每次踏板踩下去后抬起來時,他都要調整一下身子才能積聚力量踩第二次。張手美見他踩得這麼吃力,剛要上前,被那篩米的嬸子一把抓住,她從腰間解下一個小袋子,塞到張手美手上,低著頭沒說話,匆匆拿起東西就走了。張手美解開小袋子,裡面是一竄圓形方孔的銅錢,有十幾個,這位嬸子可是塞給她錢?一大早起來被錢砸中,這是誰都夢想過的,可是,這也算來歷不明的錢。那嬸子塞錢的樣子……怎麼有點偷偷摸摸的感覺。她想追過去還給她,可是那嬸子走得極快,張仁美又在後頭叫她:「姐姐,姐姐,你去哪裡?」「弟弟,剛才那個舂米的人是誰?」「石頭嬸子……姐姐,你以前都叫我不要理她的。」「為什麼?」張手美問他為什麼,張仁美停下來,也一臉迷茫地看著她,想必以前的張手美吩咐的時候沒告訴他原因,她於是笑說:「累了?姐姐來舂會兒。」輪到她有樣學樣站上墊腳石用腳踩時,才發現舂米真是個累活,沒踩幾下,腿已經發酸。張仁美在石臼旁看著稻穀有沒有被砸出米,看得十分專註。張手美蹬了蹬腿,累了左腿換右腿,又從右腿換回左腿,不知道歇了多少口氣,張仁美看一下穀子,再看一下她,看完她又看穀子。「姐姐,你沒有力氣了嗎?」此時天已大亮,東方紅通通的一片,今日是個好天兒,要出太陽了。背上有汗珠滑過,出汗了。「我來。」募地發現這聲音就在耳邊。張仁美的聲音充滿驚喜,「在田哥!」張手美從踏腳石上下來,有些頭暈,打了個踉蹌,站都站不住一般,金在田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扶到皂角樹下的石凳上坐著,自己轉身就去接著踩。在田哥……張手美在這個世界睜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他。她有知覺有感覺的時候,是被水包圍呼吸不過來浮浮沉沉的時候,估計之前的張手美的靈魂就是在那個時候走了。當時她還以為開車墮入的那個懸崖下是水呢,再有感覺的時候,就是被人托住從河裡撈起來。靈魂剛進入這個身體也是斷斷續續恍恍惚惚的,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再醒過來就是在田哥抱著她回家,她當時睜開眼,看到他的頭髮和衣衫,以為是幻覺,以為在做夢,怎麼是個古人的樣子,束髮古衣……使勁閉眼后再睜開,恰巧看到在田哥在看她,他的皮膚漾著古銅色的光澤,鬢角上的水不停往下滴,他在對她說話,不過她根本就沒聽到是什麼話,周圍有人有嘈雜的人聲她也聽不到,只看見他們的嘴一張一合。他抱著她一路快走,生出一陣風,好冷,感覺到他皮膚上傳來的陣陣暖氣,於是不停地往他的懷裡縮,她記得他肩膀寬闊,手臂結實有力……兩個人衣衫都濕嗒嗒的,為什麼他的身子卻那麼暖和。張手美神遊間,在田哥已經將米舂好,重新裝回籃子里,他對張仁美說:「跟姐姐回去再篩。」他們倆出門,沒帶米篩子。張手美上前謝過他,他是上地里去剛好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