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生孩子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7:生孩子的時候我在想什麼

得知懷孕那一刻,我就希望肚子里的TA是個男孩。

先生是家裡獨苗,而我又是遠嫁,有些老思想,即使時空轉換,依舊不會改變。

家裡人迫切希望能添個男丁,尤其是先生的奶奶,知道我懷孕后立馬給我封了個紅包,裡面有十二張一百的。我正納悶,她自己解釋道:「我的意思不是『是兒』,我是正好有十二張一百的而已,你千萬別想歪啊。」

這麼強烈的願望,這麼清楚的解釋,我已經結結實實地想歪了。

其實不用他們說,我自己也想要個男孩。我母親一輩子就想生個男孩,最後卻生了姑娘,我就像要完成使命一般,極其渴望生一個男孩。

我無數次地問先生:「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他摸摸我的肚子,「只有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歡」。

我是一根筋的驢脾氣,非要問出個所以然。

他尋思了半晌說:「女孩。」

他是認真的,我卻不相信。

染色體XX和XY的決定權在男不在女,但孩子從女人肚皮里出來的,黑鍋依舊是女人背。

我外表新人類,內心卻特傳統。我遠嫁到這裡,除了丈夫以外我無依無靠,這邊的風俗是生了兒子叫一品夫人,我不知道一品夫人是什麼鬼,但我知道生不齣兒子是什麼後果,遠的不說,光看我母親遭的罪就知道了。

我不想過那種日子,我想要個兒子。

婆婆有個相熟的朋友在醫院工作,她兒媳婦跟我差不多時間懷孕,知道懷上的第二個月他們就去驗了性別,是個女孩,我親耳聽她公公黑著臉嘆氣說:「看下一胎吧。」

婆婆的朋友問我:「想不想知道男女?我可以幫忙。」

其實我比誰都想知道,但我現在住婆家,四世同堂,肚中的孩子才兩個多月,如果真是個女孩,我怕家裡人多嘴雜,無意中會說出讓我難過的話。我生性敏感,喜歡把事藏在心裡,我不想自己在後面的孕期里整日傷心難過,這樣,對孩子不好。

孕檢每個月一次,幾乎每一次,他們都問我想不想知道性別,我太想了,但我不敢。

我問先生:「你想不想知道?」

沒想到他也搖頭,我問他為什麼,他笑意滿滿地摸我日漸隆起的肚子,「想留個驚喜」。

懷孕三個月的時候,我開始孕吐,聞不得蔥姜的爆鍋味。以前嗜辣如命的我,一聞到辣椒就反胃,有那麼半個多月的時間,我沒什麼食慾,吐過幾次。但也就那麼幾次,過了以後,一切都回復如常。我飯量猛增睡眠特好,晚上的呼嚕聲把先生嚇尿,不得不抱著被子去睡沙發。體重雖然噌噌往上長,但讓我寬心的是,我只長胎不長肉,除了肚子以外,別的部位並沒有太多變化,整個懷孕期間,我身體連水腫都沒出現過,總的來說一句話,這孩子真疼人。

我平時就執拗,懷孕了以後更是如此。我幾乎是每天都問先生至少一遍,「你到底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如果他說女孩,我就怪他不講實話,不讓他上床睡覺,他被逼無奈改成男孩,我就怪他重男輕女,依舊不讓他上床睡覺。

有時我睡到半夜忽然被尿憋醒,上個廁所就再無睡意,胡思亂想中又把旁邊睡得正香的先生踢醒,繼續問他那個怎麼答都會錯的問題。我之所以如此焦慮,全是出於擔心,擔心自己生完之後的境遇,擔心如果我真的生了女孩,在這異地他鄉,我會不會處境艱難?

我知道先生不介意男女,但家裡人都喜歡男孩,好在孕期的我,身上顯示的所有指標都是民間流傳的生兒跡象:比如我一改以前的嗜辣屬性,對酸味情有獨鍾;比如我的肚子結實,七八個月依舊健步如飛;比如我肚子的那條中線偏細;比如肚臍眼外凸……

大家都說肚子里的是兒子,但B超都有看錯的時候,何況是憑經驗的猜猜看?他們越是覺得是男孩,我越有壓力,有壓力就要發泄,在這個家裡,能讓我發泄情緒的也就只有先生,那段日子,先生過得很艱難。

隨著生產期的臨近,我問先生的話變成了,「如果是女孩呢?」

他答:「那以後我保護你們娘兒倆。」

「如果是男孩呢?」

「我們爺兒倆保護你。」

就算他這麼說,我還是擔心婆婆以及奶奶的想法和態度。

先生看我天天為這事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嘆了口氣,「你如果實在想知道,那就去看吧」。

五天後,我躺在體檢的床上,看著醫生拿機器刷子掃我肚子,聽著旁邊儀器里發出的孩子心跳聲,終是沒能問出口。

過了預產期八天的凌晨三點,我終於陣痛來臨,婆婆和先生陪著我上醫院,深更半夜,我扶著肚子走進產房,產房裡躺著一位已經生了一天一夜的產婦,她滿頭大汗,聲嘶力竭的樣子,讓我有些發慌,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醫生讓我躺在最右邊的產床上,我坐上去,左邊是已經說不出話的產婦,右邊是放新生嬰兒的小床和窗戶。我透過窗帘看外面漆黑一片,在這個還不算熟悉的城市,在這個陌生的環境,在沒有父母親人陪伴的地方,我將跟肚中的孩子並肩作戰,迎來新生。

生產之前,醫生給我做了最後一次體檢,我忽然開口問她我肚中孩子的性別,她看我一眼,「很多事情,比性別更重要。」

她沒有告訴我。

我閉上眼睛祈禱,希望TA是個男孩。

陣痛來襲,我咬緊牙關,我選擇的是順產,只能慢慢完成這個瓜熟蒂落的過程。在難熬的陣痛中,我聽到護士給旁邊的產婦下難產通知單和免責單,讓她外面的親屬簽字。

我身體很痛,但腦袋還是清醒的,護士匆匆拿著單子回來,幾個醫生開始對她進行手術,我躺在旁邊,在陣痛中目睹了整個血淋淋的手術過程。我忽然想到了我媽,當年她生我的時候,也是這般歷經了痛苦,當她看到我是女孩那一刻,不知她做何感想。

窗外依舊黑得像墨,醫生護士們忙活了大半小時,孩子終於出來了,是個男孩,大夥都鬆了一口氣,看著旁邊奄奄一息的產婦,都說生孩子就是大命換小命,我算是目睹了。

也不知道是手術場面太驚險還是我用力不對,已經生了快兩個小時的我依舊沒有進展。每次疼痛,我都儘力忍著不叫,就想把力氣攢在生孩子上,醫生給我吊上補充體力的葡萄糖,陣痛越發密集,我使勁兒的時候,插在左手上的針刺穿我的血管,整個橫穿了手背,我竟然絲毫都沒感覺到,醫生趕緊把針頭拔出來,又插到了我右手背上。

旁邊難產的孕婦還在縫針,外面又送進來一個早產孕婦。剛上產床不久,孩子的頭就出來,醫生們都慌了,丟下我一窩蜂衝過去接生。

也就兩三分鐘的時間,孩子出來了,又是一個男孩,但只有一千多克,孩子太小又是早產兒,很多器官功能都沒發育完全,醫生當場就說小孩可能活不下來。同為人母,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替她揪心難過,面對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早產孕婦從手術台上下來,一分鐘都沒休息,像戰士一樣忍著痛楚毅然決然地要抱著生命垂危的孩子轉到最好的醫院救治。

兩所醫院相隔四五十分鐘的車程,雖然明知孩子有可能都熬不過這段路程,但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任何一位母親都不會放棄。

產房裡只剩我一個,短短的兩個小時里,我就兩次目睹了生命的脆弱,此時的我只有一個願望,只要孩子能平安健康的到來,別的,已經不重要了。

天空泛白的時候,我開始體力不支,主動提出讓醫生直接給我側切,我剛說完機器上就提示缺氧了,醫生說我的決定是對的,迅速給我打了麻醉針,疼痛再次來臨,一個扎馬尾的小個子醫生在我肚子上用力一壓,嘩啦一聲,孩子出來了。

聽到孩子哭聲的那一刻,我還沒反應過來。

醫生把孩子抱過來跟我說:「是個女孩。」

孩子兩隻黑眼睛好奇地看著我,四目相對,她忽然朝我咧嘴一笑,嘴邊的酒窩跟我一模一樣。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識到,這個又軟又小的孩子,就是我的女兒。

護士把孩子放到我懷裡,她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兩隻小手伸出來,又輕又軟地碰了碰我的臉頰,我笨拙地伸出手環抱她,她緊貼著我,感受到她跳動的心臟,托著她的重量,雖然她不是男孩,但她能平安健康地來到我的身邊,我還不夠幸運嗎?我還奢求什麼呢?似乎所有的不安和焦慮都消失了,我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種責任和勇氣,為母則剛,大概,這就是天性吧。我抱著她,就像抱著整個世界,想必當年母親抱著剛出生的我時,估計也是這樣想的吧,不然也不會嘴上說著想要男孩,卻拼盡全力地對我好。

等我把孩子抱在懷中,被護士推出去的時候,一直等在外面的先生已經哭成了淚人,他抱著我和孩子不停地說:「謝天謝地,你們娘兒倆都平安出來了。」

我是個很少哭的人,生孩子那麼痛都沒哭過,現在,卻淚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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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確幸不如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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