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還沒能為您遮風擋雨，怎能慢慢老去

親愛的媽媽：

不好意思啊，這麼晚才給您回信，是因為剛出去參加初小同學聚會了。

本來我可以早點搭三胖的車回來的，對，就是那位小學到初中，一直是我結對子的輔導對象的那位矮黑胖子，他念完高中就輟學了，現在自己開了公司。在這個大城市裡買了房子車子，就連今天的聚會，也是他牽的頭。

他本來說要順道把我送回去的，但我嫌他的寶馬X6太低檔，所以自己跑去趕了最後一班地鐵。因為跑得太急，上車后才發現口袋裡的錢包掉了。錢沒多少，但是裡面有身份證，所以我又去了趟派出所掛失，搞到現在才回來。

聚會的時候那位胖房東又給我打了電話，說這間木板房又要漲價了，我這個月因為十五號那天早上沒擠上早高峰的地鐵，所以這個月的全勤獎沒了。房租漲了，我下個月估計就連這間小破房都住不起了，我正跟房東磨，如果他執意要漲，那我只能搬到地下室，到時，我可能回您信息就更慢了，因為信號不好。

在我跟房東磨房租的時候，旁邊的三胖正摟著身邊的美貌嬌妻，招呼大家去他新買的樓中樓開派對。聽說他今年在老家給他父母建了三層的別墅，房前有花房後有魚池。我記得他家當年還是一家老小擠在木頭搭起來的簡易平房裡，每每我陪您去買菜時路過他家，他父母總會滿臉羨慕地誇您養出了我這麼一個好兒子，可是媽媽，我現在真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我這個您眼中的希望，大家眼中的高才生，在一群初小同學中幾乎是混得最菜的，在所謂的大公司里，天天干著單調無聊、可有可無的工作。每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我那個讓您引以為傲的大公司，有一套自己的規章制度，每個員工只是大機器的一個部件，只要灌入潤滑油，各個零部件按部就班地在各自的位置上運轉就可以了。我在這個大機器里，只是顆最小的螺絲，還是備用的，高速運行的機器不需要多餘的創新，更不需要愚蠢的夢想和熱情，只要作為螺絲的我們乖乖聽話，不出差錯，一切有條不紊，就能在每個月的二十五號，領到餓不死又活不好的工資。

媽您知道嗎？我每個月交完房租就要先去備兩箱泡麵，不然到了月底，要是趕上同事聚餐或者收到紅色炸彈，估計連飯都吃不上。我這個您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在公司里幾乎等同於快遞員和文員，我甚至都沒有外面真正的快遞員賺得多。

媽媽，我覺得自己辜負了您這麼多年對我的培養和期望，讀了這麼多年書的我，混得還不如一個高中輟學的同學。此時的我，多想也像三胖他們那樣，牛哄哄地給您買房買車，而不是只能像現在這樣，在每年的今天，跟您說一句不痛不癢、單薄無力的節日快樂。

您老說讓我趕緊找個對象，我之前倒是喜歡上公司里一個文靜的女孩。我天天給她寫詩，為她跑很遠的地方去買她喜歡吃的糕點，下雨給她打傘，每天晚上送加班的她回家，只要是她喜歡的，我都去關注了解，只要是她想要的，我省吃儉用想盡辦法買來送她。然後，我以為我就快抱得美人歸了，沒想到她卻給我發了好人卡，說我寫的詩很感人，讓她想到了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說我給她買的淘寶貨性價比很高，讓她穿出了賣家秀的感覺……總之，我真的是個好人，但是，她不能跟要錢沒錢要房沒房的我在一起。

這事我一直沒跟您說過，我怕您傷心，更怕您覺得我沒用，說真的媽媽，我已經寫了不下十封辭職信，它們都一封疊著一封，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抽屜里。

每次我要送出去時，總會想到我剛拿到應聘書時，您跟隔壁鄰居說起我在大企業里上班時自豪的表情和得意的口氣。我曾跟您說過想做自由職業者的願望，可您覺得那等同於無業游民，就算我上班這年也沒錢孝敬過您什麼，您也覺得在大公司里穩定地待著，也比在外面做不知道能不能養活自己的淘寶和寫稿子要強得多。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是我覺得自己在這個死氣沉沉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那個當年跟我一起考上重點大學，成績比我少兩分的劉韜，您還記得嗎？他學的是金融，上一年他從五百強里辭職，去搞養殖去了，聽說去種大蒜了，那些沒蒜味的大蒜。聽說那玩意兒有很多對人體有益的成分，但很多人接受不了大蒜的味道，他就跑去種這種沒味的大蒜了。很多人說他抽風了，好好的大企業不幹，非要去做農民，聽說他前期賠了不少，可說實話，我挺看好他的，我覺得他這種敢想敢做的人，遲早能成事。

媽，我前幾天做夢夢到您了，您駝著背，自己把十來斤的麵粉和菜扛上沒有電梯的五樓。您瘦弱的背影和發顫的雙腿讓我無比難受，我想上去幫您，卻有心無力，看您原本烏黑粗長的辮子成了稀疏花白的短髮，看您原本挺直的背影慢慢變彎，我覺得，我再也不能繼續自欺欺人，把時間都浪費在這個無聊的工作上了。

媽，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用公司的信紙給您寫信了，我明天就要辭職，我想出來自己干，做點我喜歡做的事。我可能不能像三胖那樣，給您買別墅買好車，但我會有更多的時間來陪您嘮嗑，趁您身體還硬朗的時候，帶您去看看您一直叨念的鳥巢和天安門，跟您去嘗嘗地道的特色小吃，教您玩些好玩的益智遊戲。

最初的日子總是最難的，我可能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沒有好聽的工作，沒有太多的收入，但我向您保證，我會努力賺錢，好好生活。

從小到大，只要是我的要求，您都會答應，現在，我請您再答應我，在我還沒能為您擋風遮雨時，請先別著急老去，好嗎？

就寫到這吧，我中秋就回家，勿念勿掛。

您即將創業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