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創新的衝突

南京長江大橋當然不適合做成布料設計穿在身上，但是陳思順知道徐瓏這只是一種理念的表達，通過這幅設計圖，展現出藍印花布在潮流化的時候可以嘗試的一些技法，和一些表現方式，甚至只是一些可以運用的元素等等。

這就是概念設計的作用，跟設計師的時裝發布會是一樣的。

有些人看時裝發布會，總會覺得模特展示出來的衣服簡直是奇形怪狀，根本不可能穿出街。

其實他們哪裡知道，服裝設計師只是通過T台上模特們展示出來的有限的一些服裝，最大限度地表達了自己的設計理念，以及自身對當季潮流的理解，並對某些元素的搭配、應用做出嘗試，而並非展示一些直接可以生產、穿戴的成品。

一開始，徐瓏心裡多少還有點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所做的東西得不到這個自己最崇敬的師兄的認可，不過砍陳思順一副圖一副圖地看過去，不時地搖頭晃腦、擊節讚歎的樣子，徐瓏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

甚至，還有一點甜甜的、被他所認可的喜悅。

半晌，陳思順方才放下手中的設計圖，不過他仍沒有吭聲，托著腮幫子又獨自思考了一會兒。

「師妹……讓你做工廠里的那些事，真是太耽誤你了。」

徐瓏本來還在為陳思順的沉默而不安，生怕是自己哪些地方沒做好，結果他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一時間加入藍印花布復原項目之後的各種酸甜苦辣湧上心頭，當時就愣在了那裡。

徐瓏不是沒有驕傲，但她從一開始加入藍印花布復原項目就是在一連串的錯失中產生的「勉強」。

無論是當初報告會後遍尋吳教授而不著，還是後來因為誤會而被常奎元拒絕收作徒弟，再到之後因為需要趕畢業論文而錯過了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常徐二老「聯合教學」，甚至還有與吳君正教授一個月時間的朝夕相處和當面傳授。

就在這一個個錯失之中，徐瓏憑藉著對藍印花布的熱愛一步步走了過來，期間甚至主動承擔了藍藝印染廠日常工作中的各種雜事，來給作為復原項目主力的陳思順提供一個沒有負擔的科研環境。

如今，陳思順的這一句話之中所包含的肯定，讓徐瓏這麼久以來的付出終於得到了收穫，也讓她的才能得到了承認。

驕傲如徐瓏，此刻心中又怎麼能不五味雜陳？

不過，結果是好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為了藍印花布啊……

陳思順等了半天沒聽到回應，轉頭看去，徐瓏坐在自己床邊，一手拿著削好的雪梨，一聲不吭愣愣地看著自己，一動不動跟傻了一樣。

思順哪裡會想到自己一句話，讓徐瓏感觸這麼多？只是以為師妹走神了，忙伸手在她臉前晃了晃：「師妹，師妹！」

「哦……哦！師兄，不好意思，我想事情想入迷了。怎麼樣，我的這幾個設計還行嗎？」怕被陳思順看到自己的心思，徐瓏慌亂地把雪梨遞過去，急急地解釋道。

「太行了，師妹，你真是個天才！」陳思順毫不吝惜溢美之詞，抖動著手裡的設計稿，不停地誇獎著。

徐瓏就在旁邊靜靜地聽著，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她不想出聲打斷，只想讓這一刻的幸福延續下去。

陳思順一張一張翻看著手頭的八張花版設計圖，北京、上海、南京、武漢、杭州、桂林、鄭州、昆明……八個城市各有特色，分別選出了一個有代表性的景點或建築作為城市的代表，展現了城市本身的風貌。

透過花版設計圖，陳思順還可以看到更多，他甚至能模擬出來用這些花版為底版，浸染后的藍印花布成品大致是什麼樣子。

仰面閉眼，腦海中一一閃現過八幅各有特色的藍印花布，陳思順微微點頭，開口道：「師妹，我覺得既然要做藍印花布的潮流化，你還可以更加大膽一些。」

更加大膽？

自己目前的設計可以說完全拋棄了傳統花版的元素，從圖形、結構、元素等方面進行了全新的設計和加工，這樣還不夠大膽嗎？

難道是師兄嫌我做得不夠好，而委婉地批評了一下？

徐瓏心裡沒譜了：「陳師兄，你是指？」

思順完全不知道徐瓏在想些什麼，就算知道，可能也不會去做情感上的安慰。在藍印花布相關的工作上，這個「藍痴」只會直來直去：「你現在做的這八幅圖本身是不錯，完全擺脫了傳統花版構圖的束縛，是一次創新之舉。」

「那你還說不夠大膽？」

陳思順笑了笑，道：「你聽我慢慢說啊，雖然你從花版構圖上進行了創新，但是在技法上還是沿用的傳統手藝，我怕這樣做市場吸引力終究有限。既然要創新，為什麼不試著去從根本上著手，把咱們在學校所學的現代美術設計的知識應用到藍印花布里呢？」

徐瓏聽得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從根本理念上進行創新？」

「對，就是從理念上創新。藍印花布的傳統圖案以核心單元為主，大量運用對稱、循環、重複等構圖形式，這樣做出來的東西顯得典雅、雍容、大方，但是缺點在於僵化、不夠靈動跳脫；而現代美術中，則大量運用分割、留白、對比等美術技法，再輔以漸變、撞色、誇張等色彩表現，時尚感也由此而出。」

陳思順滔滔不絕地講完，直直地看著徐瓏，期望聽到對面姑娘的意見。

「可是……這可以說是對傳統藍印花布的一個徹底的顛覆了，會不會太過激進？」

徐瓏本身學的也是藝術設計，很能理解陳思順想要表達的東西，但是如她所說，思順剛才說的那些如果做出來，可以說跟現有的藍印花布體系完全是兩碼事。

說直白一點，那些東西在某些地方跟藍印花布可能只有「用靛藍染色」這一個共同點了。

自己這個師兄，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要是瘋起來還真是夠可以的……

陳思順搖了搖頭，道：「你還是太過給自己設限了，咱們必須要睜開眼來看世界。我住院的這些天，大量查閱了世界上各種與藍印花布有關的印染技術，日本、東南亞、美國、歐洲……都在做，可以說是一股世界性的潮流。

「在這股潮流的參與者之中，不止有染匠，還有藝術家、畫家、服裝設計師，甚至連普通人都在嘗試新的表現方法。用靛藍進行純色浸染，不做花紋圖案，做出來的算不算藍印花布？很多大牌牛仔褲已經在嘗試了；單面、快速浸染算不算藍印花布？ZARA、H＆M都有相關的產品；漸變色呢？水墨色呢？」

看著陳思順雙眼中流露出的近乎狂熱的光芒，徐瓏的心亂了，她不敢肯定師兄這種激進的想法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