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灌水之愛，陪你到2046

一，博客上的蒙面舞會

2006年3月，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暗箱》付梓，為了配合新書推廣，我在一家著名網站開了博客，每天寫一篇博文，同時連載小說。因為以前常給報刊寫稿，積累了一定的知名度，很快點擊率就突破20萬。每天都有許多人來踩，灌水。那些隱藏著屏幕後的博友，常常激起我許多幻想，也給了我許多靈感。不過博客象一個網路超市，流動性很強，人們來來往往，很少有久留的。

就在開博一個月，來了一位神秘來客，用英文灌水。我藉助詞典，看個大概，他在從經濟學角度PK我的文章，有彈有贊，象一位太極高手，直擊穴位。我立刻被吸引住，給他回貼。第二天，他又在我的貼子下跟貼。看著那些陌生單詞，我不禁皺起眉頭，我留言說拜託，能不能用中文啊！本人英文十分有限。他回貼說，好吧，本人中文還可以，只是打字速度十分有限。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灌水之交。有時文章下面的貼子比文章還長，內容已和文章無關，常常是就某個論點辯論、探討，直到辯透為止。

那天，我登陸博客，沒有看到他的新貼，就把以前的找出來看，忽然發現，他不僅觀點新銳，文筆也很好。我想應該整理出來，否則散落在博客上，太可惜了。於是立即動手，用了一個晚上整理好。一個多月時間，我們居然寫了兩萬字。我給他留了言，告訴他我把貼子整理出來，如果想要我會發一份給他。

第二天，我一上博客就看留言，沒有他的。我不覺有些失落，惆悵，同時又暗自嘲笑自己。我們不過是虛擬世界的過客，除了那兩萬字水貼，彼此一無所知，可以隨時消失，不用說一句告別的話。但真是這樣嗎？我懷著一種無以名之的複雜情感，寫了一篇博文－給一個陌生男人的信。

「昨夜，我整理了你的來信。這些思想的火花，情感的碎片，沒有隨風而逝，而是化為文字，留了下來。現在重讀這些文字，又重溫了一遍當時的心情。彷彿時光倒轉，與昨日重逢。如此說來，真要感謝博客這個蒙面舞會。雖然蒙面，但我覺的，好象與廬山真面更近了。時空沒有增加我們之間的距離，反而拉近了。不相見，但相逢，熟悉著彼此的熟悉，陌生著彼此的陌生……」

我剛把信貼在博客上，他就在下面留言，我喜出望外，原來他在線！他剛剛用2046做博名在這家網站註冊，所在地香港，職業商人。我問他為什麼叫2046？是不是因為喜歡汪家衛的電影？他說不是，因為2046是一個特別的年份，對每個香港人都很重要。我說香港是一個很講功效的地方，難得你有這份閑情。他說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香港人的確很功利，但也不是一點浪漫不懂。這樣吧，我們來個約定，等到2046見面。我說好啊，不過我保留不赴約的權利，因為不知道能否活那麼久。他說，怎麼，你不想自己長壽啊？我說做為作家，我希望自己活的長久，但做為女人，長壽是一種懲罰。

從那天起，我們好象有了某種默契，雖然也象以前一樣，談一些深刻的話題，但多了幾分調侃，語氣也比以前隨意。他開博后加我為好友，我們之間可以發送私信。開始我常登陸他的博客，上面一無所有。我說怎麼一個人沒有？你不是在獨孤求敗吧。他說我哪有那麼清高，是沒人理我。我說你貼文章才會有人來。他說這幾天忙，等有時間寫兩篇，貼一篇，燒一篇。我被他逗笑了，我說把燒的那篇給我，沒準能發表換稿費呢。他說我還沒輪落到販賣思想。我說你這是在貶我嗎？他說你還沒上升到賣思想，只是賣情感罷了。他乘機勸我，以後少寫兒女情長，多關注社會，關注經濟。畢竟商業時代，經濟是主流。他建議我用MBA案例寫小說，把很理性的商術，加以戲劇性表現，肯定會有市場。

我意識到，2046這個建議很好，以前我做記者時，讀過一些經濟、管理類書，還買過一套哈佛MBA案例。但他說這套書太專業了，推薦我讀《MBA十日談》，先從理論入手，他會幫我提供一些實例。我上噹噹網沒找到這本書，他說把他那本給我，我把通訊地址給了他。等了一個多星期書還沒到，我不好意思催問。那天剛上線，他給我留言，他說你別下線，等會我有事和你聯繫。過了大約半小時，他上線了，他說我把書放在Legoo的電子寄包櫃，我把密碼告訴你，你去取吧。我說開什麼玩笑，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他說真的，我剛剛放進去，你要不取晚上商場打烊會把箱里東西清空。

我怔住了，過了足足兩分鐘，才意識到可能是真的。我記下密碼，飛奔下樓，往小區對面的Legoo跑去。我氣喘嚅嚅，來到超市入口處的寄包櫃前，正要輸入密碼，忽然停住了，眼前閃過電影里的恐怖境頭，我不禁想：裡面會不會有炸藥，毒品啊？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輸入密碼。就聽「噔」的一聲，左下角一扇門開了，裡面真的放著一本《MBA十日談》，還有一瓶聖羅蘭的香水——RiveGauche(左岸)。我心中一陣悸動，左岸是我新出版小說女主人公的名字。

二，月亮和六便士

我把書和香水抱在懷裡，好象捧著月亮寶石，生怕被人搶去。商場里人來人往，我卻好象什麼也沒看見。我的眼前閃現出他走進商場、往寄包櫃放東西的畫面，就好象是電影里的一個鏡頭，一遍又一遍回放著。回到家中，我直奔電腦前。我告訴他禮物收到了，又把家裡的電話號碼給他。

我緊張地盯著話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它仍然固執地沉默著。我又上博客給他留言，正寫著，電話響了起來。我抓起話筒。喂，是我。他說。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感覺有幾分陌生。怎麼不說話？不理我。他又說。我輕聲道：你的聲音好陌生。這不能怪我，是你沒給我熟悉我聲音的機會呀！一句話把我逗笑了，感覺輕鬆了許多。

我問他什麼時候來大連的，怎麼想到把書放到Legoo的寄包櫃？他說公司在大連有業務，每年都會來幾次。他從我的通訊地址知道附近有一家Legoo，就想到這個主意，省得用快遞公司我又說他不浪漫。我說何止浪漫，簡直有點恐怖，我去Legoo時還想，會不會遇上恐怖分子啊？他聽了哈哈大笑，說有這種可能。你最好離那瓶香水遠點，說不定一會就爆炸。我說那樣我就會一夜成名，書也會在全球熱賣。他說你這個財迷，人都沒了，還要錢幹嘛！我們互相開著玩笑，最初的陌生感已蕩然無存。我告訴他，書我會很快看完，但香水可能用的很慢。因為我是居家女，很少外出。他說誰讓你外出用啦，我是讓你在家用。你知道嗎，香港女作家林燕妮寫文章時，要用有花紋底色的稿紙，再往上面酒點香水。我說我沒那麼貴族，而且我用電腦寫作。他說那好辦就酒在鍵盤上好啦。

我和他一邊煲著電話，一邊把香水往鍵盤上噴，傾刻間，芳香瀰漫，醉人心菲。一瞬間我突然產生想要見他的衝動。他遠隔千山萬水的飛來，我們為什麼不見面呢？也許錯過了就永遠錯過。

他好象猜出我心思似的，輕聲道：如果不是有約定，我很想與你共進晚餐。我想起我們的約定，2046。我想他不過隨口一說，40年的時間，太漫長了！這樣漫長的約定，誰會當真呢！我正想如何開口，這時他又說，對不起，我要走了，6點鐘公司在香格里拉酒店有個招待酒會，我得去準備一下。我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我說好啊，你趕快去吧。別晚了讓老闆罵。

他收了線。我獃獃地坐在電腦前，想寫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拿起他送的書，看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記住。我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天邊的夕陽，想著與他交往的一幕一幕，心中充滿柔情，又有一絲懼怕。經厲了一次次愛的幻滅，我已經疲倦了，希望過平靜的生活。現在，他的出現，打亂了我的平靜，我該怎麼辦？

我內心激烈的鬥爭著，最後還是去見他的意念佔了上峰。我把衣櫃里的衣服拿出來，試了一件又一件，哪件都不滿意。見時間來不及了，只好選中一件。我匆匆忙忙趕到香格里拉大飯店，大堂的電子顯示屏上顯示酒會在三樓多功能廳。我來到三樓，一位工作人員引領我去C區。遠遠的就見大廳門前擠滿了人，一個個西裝革履，互遞名片，握手寒喧。望著他們，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來這裡是個錯誤。我們是虛擬世界的交往，熟悉的是精神，陌生的是現實，我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我無法想象我們象普通人那樣，互遞名片，握手寒喧。我停下來，對工作人員說了聲「對不起，我去趟洗手間」，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

我知道，此時就是回家什麼也做不了，索性去逛街，購物，直到商場打烊。我想這個時間他應該結束了吧，也許會給我打電話。這麼一想，嚇了一跳，趕緊往家返。一進門就聽到電話響，我飛奔過去，果然是他。他說酒會剛剛結束，聲音透著疲憊。我很想和他長談，但又有些不忍，便催促他早點休息。他說沒關係，明天他就走了，此次大陸之行，計劃20天走10個城市，為新產品做路演（宣傳推廣會），行程比較緊，可能沒時間打電話，上博客了，所以今晚多聊會吧。我猶豫了一下，問了他一個一直悶在心裡的問題。我說你知道嗎，你改變了我對香港人的看法，以前我一直以為香港人很功利，務實，生活節奏快，不會對網路、博客這個虛擬世界感興趣。

他一聽笑了，香港人生活節奏快、務實是不假，但我們又不是奶牛，也得休閑啊。我很喜歡英國作家毛姆，他寫過一部《月亮和六便士》的小說，是以印象派大師高更為原形創作的，高更40歲時拋棄原本富裕穩定的生活，投身於藝術創作。書名也由此而來，月亮象徵理想世界，六便士代表塵世生活。我沒有高更的勇氣與才華，但不等於不嚮往月亮。剛才的招待酒會，是為了六便士；現在和你神聊，就是在曬月亮啊。

我暗自慶幸，幸虧剛才及時逃離，沒有把自己從月亮，降格為六便士。

三，相聚2046

第二天，2046離開大連，繼續他的商務旅程。我們的交往也因此暫時中斷。但是那種心裡的聯繫從來沒斷過。途中他上過幾次博客，寫下幾句隻言片語。旅程結束后一回到香港，便給我打來電話。

「你可真行，這種密度和強度的旅行，要是換成我，肯定趴下了。」我由衷地讚歎道。以往外出開筆會，主辦方全程安排，回來還累的夠嗆。象這種產品推介會，從總體設計到細節安排，都得安排妥當，真是難為他了。

「沒什麼，已經習慣了。香港是彈丸之地，除了人力之源一無所有，只能靠拼了。這樣可以修練內功。象我外表這麼丑的人，如果再沒有點內功，怎麼泡妞啊。」

我撲地笑了，「靠內功能泡妞嗎？泡滅絕師太還差不多。」

他在電話里哈哈大笑。我也跟著大笑。因為遠隔千山萬水，我們的交談反而放鬆了許多。我問他來大連前有沒有想過要見面。他頓了一下，說：「想過，怎麼可能沒想呢？但最後還是否定了。其實，現代社會要見面很容易，但見真面不容易。真誠是我們時代最稀缺的元素。即使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也不能使兩顆心更接近。所以我想還是把速度放慢。激情的無法長久，絢麗的一定短暫。這話還是你說的。我希望我們之間能夠長久，所以願意放棄激情,甚至絢麗……」

我半晌無語。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無法相信，這話出自一位男人之口。男人無論是事業，還是情感，都是很現實的，只有女人喜歡柏拉徒。感謝上蒼，讓我遇到一位願意將心靈世界交付給我的人，我將皆盡所能，保護好這份精神之愛。

這之後，我們很久沒有通電話。我們的作息時間不同步，又是兩個軌道的人，各自忙於自己的事業，只能用空隙時間約會，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博客。博客是我們的外灘，是我們的香榭麗，也是我們的塞納河。她一年四季開放，冬季也不結冰。你可以隨時造訪，無需預約，輕輕的來，輕輕的去，留下片片雲彩……

2006年國慶節前一天，他打來電話，說剛剛和日本客戶談判。沒談完，明天繼續談。我說明天是國慶節，怎麼不休息？他說日本又不過國慶，我得跟客戶走。他問我有什麼安排。我說沒有，我是自由職業者，跟上班族湊什麼熱鬧，節日哪也不去，就呆在家裡。他又追問了一句，你確定哪也不去？我說確定。我當時也沒往別外想。算起來，我們交往已整整6個月，如果兩個正值青春的人，6個月的時間足以結束一段情，而我們一切還尚未開始。也許，這就是光陰的力量吧。歲月是人生的總教練，冥冥中，我們都在接受它的調遣。它教會我們放慢行走的速度。在經歷了速度與激情之後，細細品位慢的優雅與從容。

國慶節我沒什麼安排，2號和同學有個聚會，其餘時間都呆在家，看美國電視劇《六人行》，是他送給我的，一直沒時間看。3號在家看了一天影碟，突然襲來的電話，嚇了我一跳。

「喂，是我。剛下飛機，正在去2046的路上。」

「2046？」我重複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

「是一家新開業不久的搖吧，就在希望廣場附近。我20分鐘後到，你什麼時候到，我等你。」

我一下從沙發上跳下來：「你在大連？我的天，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大連還有2046，我怎麼不知道？你等我，我要換衣服，還要做髮型，可能晚點到。」我語無論次地說。

「不用了，Dear，你就原裝好了，我喜歡的就是原版的你。」

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好象一個迷路的孩子，在房間里串來串去。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裝飾一番，奔向2046。我想象著見面的情景，腦海里都是他的聲音，他說過的話，寫下的留言……我要把那個蒙面舞會虛擬世界的他，和眼前這個現實世界的他融為一體。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他在華燈初上的夜幕下，在霓虹閃爍的2046美術字體的光芒中，微笑著向我走來。我們之間僅剩一步之隔，我猶疑了一下，定定地望著他：「你確定沒有認錯人？」

「我確定。因為我見過你。」

「真的？在哪兒？」

「就是上次，在Legoo門前，我就坐在車裡，看著你跑進去……」

我想起當時自己慌裡慌張的樣子，還有一身居家女打扮，不禁有幾分氣惱。揮起拳頭朝他胸前猛的一擊。他並不躲閃，讓我的拳頭結結實實落在他身上。我還要揮拳再打，他一下抓住我的手，將我擁入懷中，附身在我耳旁輕聲低語：「看來你說對了，我真的泡了一位滅絕師太……

富人送寶馬，窮人送苞米花，金錢和愛情，就像骨頭和肉，永遠剃不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