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阿育王
告別阿育王
離開釋迦牟尼的苦修洞窟我們一看地圖,決定再去一個佛教重地。那地方現在叫巴特那,也就是佛教典籍中一再提及的華氏城。
在釋迦牟尼的時代,那裡已經是一個小王國,叫波吒厘子。阿育王把它定為首都后,很長時期內,一系列影響深遠的弘佛決定都在這裡作出。為此,法顯和玄奘也都來拜訪過。
這些天來,自從我們由新德里出發,行路越來越艱難。開頭還好一點,從齋浦爾到阿格拉就開始不行了,再到坎普爾、瓦拉納西,一個比一個糟糕。瓦拉納西往東簡直不能走了,巴特那達到頂峰。
一天二十四小時,路上始終擁塞著逃難般的狂流。卡車和客車的車頂上站滿了人,車邊上還攀著人,尖聲鳴著喇叭力圖通過,但早已塞得裡外三層,怎麼也挪動不得。
夾在這些車輛中間的,是驢車、自行車、牛群、蹦蹦車、閑漢、小販、乞丐和一絲不掛的裸行者,全都灰污滿身。
窄窄一條路,不知什麼年代修的,好像剛剛經歷地殼變動,永遠是大坑接小坑。沒走幾步就見到一輛四輪朝天的翻車,一路翻過去,像是在開翻車博覽會。但是,翻得再嚴重也沒有人看一眼,大家早就看膩了。
在這樣一條路上行車,一開出去就是十幾個小時,半路上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吃飯。
大家全都餓得頭昏腦漲,但最麻煩的還是上廁所。以前在沙漠、田野還能勉強隨地解決,而這裡永遠是人潮洶湧。只能滴水不進,偶爾見到遠處一片萎黃的玉米地,幾位小姐、女士便瘋了般地飛奔而去。
我們白天需要作一系列文化考察,只能在夜間行駛。夜間,超載的卡車卻比白天更多。它們大多沒有尾燈,迎頭開來時又必定以強光燈照得你睜不開眼,而且往往只開一盞,完全無法判斷這是它的左燈還是右燈。冷不防,橫里還會躥出幾輛驢車。
因此,其間的險情密如牛毛。我們所有的人都憋住了氣,睜大了眼,浸透了汗,看佛祖如何保佑我們步步為營,穿越新的難關。
今晚到巴特那,進城后更開不動車。好不容易寸寸尺尺地挪到了一家旅館,胡亂吃了一點什麼便倒在床上。
剛要合眼又不能,嗡嗡嗡嗡,蚊子成群來襲。順手就拍掉二十幾個,滿牆血跡,聽見隔壁也在拍。
忽然一條狗叫了,一條條全叫起來。到最後,我相信全城的狗都叫了,一片凄烈,撕肝裂膽。
完全沒法睡了,便起身坐在黑暗中想,這些天的經歷實在終身難忘。在埃及的尼羅河邊已經覺得不行了,沒想到後來還看到了伊拉克和伊朗。但與這兒一比,伊朗簡直是天堂。伊拉克再糟糕,至少還有寬闊平整的道路可走,乾淨火燙的大餅可吃,但在這裡,實在無以言表。
這個阿育王的首府一定有很多文化遺迹,但一看行路情況已經使我們害怕,只怕玷污了對神聖之地的印象。那就對不起了,偉大的阿育王,我們明天只好別你而去,去尼泊爾。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印度巴特那,夜宿Chanakya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