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石駿

「既然你是偵探，那你就推理一下我的心思啊！」「參雜了不該有的感情，就算是福爾摩斯也是無法推理的！」

——青山岡昌《名偵探柯南》

唐納德一聲嘆息。

這次遭遇的敵人，遠比想象中可怕的多。

一場不留痕迹、完美的犯罪。

他連對手是誰都分辨不清。

記得日本推理之王，東野圭吾有過幾部小說，涉及到完美的犯罪。小說中的情節，在唐納德的腦海中逐個過了一遍，覺得沒有一樣能夠和本案匹配。

他用了最笨拙的排除法：不是時間偷換、沒達到蓄謀已久、動機尚不明顯、觸發條件幾乎不存在。一個人能在公然場合下殺掉另一個人，說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童話王國』的監控錄像已經翻看過多次，最接近案發現場的一個攝像頭安裝在十三層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口：

下午一點三十八分剛過，兩位衣著西裝的男人一老一少來到門前。年輕的石駿推開了大門，禮讓李久立先進到了屋內，自己隨後跟了進去。

攝像頭大概呈45度角拍攝，較為清楚地看到李久立的臉。

臉色頗為得意，也許是之前酒桌上合作項目進展非常融洽的緣故。

他拿著一張紙巾，一直沒有鬆手，時常順手捂在口鼻處。這印證了司機張通達的筆錄，李久立看起來那幾天被傳染上了風寒，舉止在合乎清理之間。

警方當然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細節。李久立使用后的紙巾，事後都在垃圾桶發現，被拿去化驗科化驗，結果證明不含毒物，排除了石駿故意獻上的毒害。

酒店方面也配合調查核實過，紙巾是他們自己印製的牌子，來過用餐的每位食客都有。被掉包的概率很小，沒人願意去做那麼無聊的事，一旦失敗，謀害錯了人，結局是完全控制不住的。碰運氣的殺人手法，一定會被冷靜的兇手嗤之以鼻。

攝像頭記錄的五分鐘后，李娜娜端著瓶嘴冒著熱氣的水壺走了進去，又在幾分鐘后拿著水壺退出。看樣子只是應裡面人的要求，泡上幾壺茶而已。

石駿的口述，驗證了這一結論。

接下來的一整段時間，都可以選擇快進。然後是李娜娜急匆匆的跑進，又很快跑出。石駿說正是李董事長不行了的一刻，趴倒在桌子上，他告訴了秘書，請她進來看了一眼，選擇出去喊人報醫，隨後又報警。

由於李娜娜的失蹤，到現在毫無蹤跡，監控的畫面解釋，都是採用了當事人石駿的口述。時間上倒是比較吻合，沒有太大出入，唐納德等警員不得不暫時接受。

《嫌疑人X的獻身》里，物理學教授湯川與數學天才石神，有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今天，也許名偵探與狡猾真兇的對決將真實上演。

序幕剛剛拉開。

唐納德關上了電腦拷貝看過十幾遍的監控錄像，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既然陷阱沒有讓獵物進網，我主動示弱，看看又能怎樣。

他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雙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再次張開的天藍色眼仁，射出一道犀利的光。到警局即將年滿兩年的他，願迎接嫌疑人赤裸裸的挑釁。

雖然動機不清楚，你也總會露現破綻。

他沒有選擇在謝小川的那頁停留，耗費太多精力，抬起頭，直勾勾望著白板上一張其貌不揚的石駿照片。

哀樂在殯儀館響起。

遺孀劉燕，悲痛的與每一位送別者握手寒暄，略表心意。

墨常老淚縱橫，哭倒在水晶棺材前，幾乎暈厥。司機張通達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儘力攙扶。

洪濤也在，身後幾名警員著裝的同事，代表警方出席了李久立的葬禮。

就在昨晚，唐納德一反常態的點電話給他，說準備放棄那個案子，調查的結果，基本認定是心臟病猝死。

洪濤沒有說太多，鋒芒畢露的年輕人他在過往的經歷中見的多了，敢於否定自己的人，未來成長才更快。

洪濤和局裡的幾個人，包括唐納德在內，一早趕來市郊殯儀館，參加這場葬禮。

作為曾有過牽扯的警方，或者僅僅是仰慕本市的社會名流巨人隕落，都應該趕過來有個交代。

葬禮上，各種經常曝光的企業家名流，數不勝數，媒體記者就來了十多家。包括灰溜溜被單方面終止合約的新大洲公司張浪總經理，也帶了幾個高管，獻上花圈。

看樣子代工的合同解除，對他打擊嚴重，之前據說推掉了其他的零活，新購進了不少設備和技術工人，為了配合『智慧娃娃』的量產，這下基本賠了底朝天，違約金大部分賠給了耽誤工期引發的一系列損失，廠子多養活一百多號人，隨時面臨破產。

張浪本意前來，兜里揣了一張銀行卡。準備藉機會和墨常社交下，翹下老人的嘴，試圖令『童話王國』高層改變主意，價格可談。誰知來了后才知道，墨常今天狀態非常糟糕，連走路都不利索，說不明白話，時常暈厥，隨時準備叫救護車搶救的架勢，根本無法接近。

萬眾矚目的焦點，姍姍來遲。

一身黑衣黑褲，帶著黑框眼鏡，胸口別著白花，手捧一束黃菊，表情肅穆。

從臉上看不清他心中所想，石駿始終給人如此印象。

唐納德密切注意他的舉動，心中時刻警醒自己，狡猾的狐狸常常偽裝成獵人的樣子存於世間。

石駿董事長走到近前，伸出手，與劉燕緊緊地握著。唐納德離得較遠，聽不清楚，大概是一些安慰的話吧。

劉燕頻頻點頭，他又轉身大步向前，把手中的花放到了正中的花叢中，俯下身子，親自攙服起了墨常，邊耳語了幾句。

隨石駿的一道前來的人里，王偉的表情明顯變了變，他極善於掩飾，馬上恢復正常，而品宣部的陳文斌陳總，愣在了原地，一副看到了不可思議事情的樣子，這一切，都被唐納德收入眼中。看來，自己對石墨關係的判斷，應該沒錯，墨常的反常袒護，一定有原因。

石駿一行人，繞著中間李久立的遺體環顧一周，抬頭望見左右蒼勁的筆體，一副黑色的對聯：知人善任、童趣永恆。

簡短八個字，是由墨老親自寫上去的，充分概括了李久立董事長前半段輝煌的人生。石駿看后沉默不語，瞥向靈堂中央黑白照片，久久矗立。

他彎下腰來，對著棺材連鞠了三個躬。秘書韓美琳同王偉一左一右上前攙扶，不停說著：石董節哀，節哀。

一幕幕刻在腦海中，唐納德陷入久久沉思。

我對他的判斷真的錯了嗎？

他如不是一個好演員，舉動確實過於悲愴了，就像一個失去了人生導師的幽靈，渾身散發不出一點的生機。

石駿的一舉一動，默默訴說著內心的悲傷，充滿著絕望，感染到在場不少的同僚、合作夥伴。他們或多或少聽說過石董是如何從平凡人，被李久立慢慢提拔直至今天的，能夠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是有多麼的傷痛。

彼此交談，寒暄，沒多久，葬禮漸漸變成了一場別樣社交的場地。

除了新大洲的幾個人，大家幾乎把石駿包圍在了中心。

洪局長還是往上湊了湊，他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尤其有媒體記者朋友在，警局決定解除和這起案件間出現的一些小誤會。

「您好，石董事長，我是希捷市公安局的局長洪濤。」

一聽是警方人員，媒體和一些名流，馬上聯想到社會上沸沸揚揚的『童話王國』李久立死於他殺案，公安一直沒有定性案子，使得拖到今天。大家都變得安靜起來，等待解釋謎團。

「哼。」石駿轉過身，半應不應，雙方目光交匯，石駿和唐納德碰在了一起。

唐納德吐了吐舌頭，展示出無所謂的樣子。石駿大概覺得面熟，聽聞有人查起案子沒完沒了，大概就是這小子，與其年齡相仿，長得挺帥。

「各位媒體朋友，既然大家都在，我有件事和大家說。」

洪濤臉上寫滿了歉意，呵呵一笑，經歷過很多這樣類似的大場面，試圖打開尷尬的局面：「之前我局因為一些小小的疑點，懷疑過『童話王國』李董事長的案件是他殺案。」

「我們局辦案警員比較年輕，經驗稍有不足，經過半個月來周密的走訪排查，我們已經完全排除了他殺案的可能，並且得到了李董事長家屬的確認。所以麻煩各位記者朋友們，不必再捕風捉影，空穴來風，請真實報道我們的論斷。」

一句話說完，下面的眾人炸開了鍋。很多生前好友、合作夥伴，竊竊私語，媒體記者有的開始打出電話，大多數直接把洪濤幾個人圍了起來，詢問詳細細節。他們不想錯過爆料的機會，趕個大早，果然物有所值。

「別別，大家安靜，請照顧下場合的嚴肅性。」洪濤被擁擠的話筒架到中間，一臉的無奈，「死者為重，有問題，我們警方願意在葬禮結束后，外面接受短暫訪談，請大家安靜理解。」接下來發生的事，都不是刑警唐納德放在眼中的重點了。他從眾人包圍中溜了出來，發現同樣溜出來的石駿董事長，正在單位幾人的努力下退出館內，隨即來到後院。

幾名下屬陸續乘車準備離去，石駿也打開車鎖，坐在了駕駛座。原本女秘書韓美琳準備坐進副駕駛的位置，剛探下腦袋驅動小腿，被唐納德當先一步，把住車門。

「美女，對不起，位置讓給我可以不，我是警員。」

唐納德亮出證件，隨之報以迷人的微笑，招牌式的微笑已成為他的一個秘密殺手鐧，對女性訪談者每次使用，都收到良好的反饋，所謂性別差異斷案法，一些西方知名的大學都在傳授這門課程，例如一位獨居的男子不願意打開心扉，派去一位化過妝的女警作為知心姐姐效果就好很多，能夠打消對方的芥蒂。靈感大概源於一戰二戰盟國和軸心國互相派女特務的啟示，效果斐然，男色反之使用亦然。

說話間，發現對方亦美得驚艷，不由得視線多停留了一秒。

「這……」韓美琳望向車內，等待指使。「小韓，你去打個車先回公司吧，不要緊，作為合法公民，我們有義務配合警方辦案。」

「不敢不敢，不是辦案。」唐納德揮揮手，坐到了石駿身邊，「剛才我們局長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都是誤會，一切是我的馬虎，導致案件出現歧義。我只是和石董閑聊下，一路上解釋這個誤會而已。」

「請便。」車子發動，留下了路邊疑惑不解的韓美琳。

「石董，謝謝您放我上車，想必之前警方的懷疑對您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困擾吧。」

「還好，我只管公司業務方面的事情，新聞怎麼說，隨便。」

石駿冷冷的回答，目不斜視，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的路況，對唐納德友好的賠罪並不感冒。

「哦，那就好，石董大度，怪不得李董、墨董都非常欣賞您呢。」

唐納德毫不氣餒，繼續尋找話題。他感覺提到墨老的名字時，石駿微微愣住了一下，然後用一陣常常的沉默掩飾。

「石董車子新買的，保養不錯，好香啊。」

「嗯，剛做過保養。」

「哦，可見您生活中，真是個仔細的人啊。」

唐納德不停的說，石駿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

確實是一位極其無聊的人啊，他心裡不禁去想，這類人的畫像在變態殺人案中很普遍，活在自己勾勒的灰暗世界里，干一些瘋狂的事，駕駛車的人是不是也是一類呢。

唐納德認為，起碼在追求疑點和真相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作為刑偵人員的操守與行為準則，加入系統的第一天他心裡就默默發誓：道路上遇到再多的阻礙，必須堅持住、不放棄。

接下來一路無話，車載音樂在即將到來的晌午，惹得人昏昏欲睡。

「嘶。」帕薩特停在了『童話王國』的室外停車場，唐納德解開安全帶，第一個打開門走下車，嘴裡不由得發出了聲音。

原因很簡單，石駿的車，保養后空調非常不錯，開的足足，坐的久了，渾身冷的不自在。唐納德剛剛立於30多度的室外，都體驗到徹骨的寒冷尚未散開。

「對不起，您先回辦公室，公司廁所在哪，我去去再來拜訪您。」

「你自便。」一齊出了電梯的石駿，抬手指了下標牌，唐納德略帶歉意的笑了笑，小跑著離開。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位於『童話王國』公司總部十三層，上次來就是李久立猝死的那天，當時忙的不可開交，沒有使用廁所，故此打聽了下一旁的石駿。

「當，當，當。」

「請進。」

石駿抬起了頭，一張不願看到的臉，雖然他很耐看，一般的小女生也許都會喜歡。

「不好意思，石董，車上吹的太涼，就忍不住上廁所方便。」

唐納德撓撓頭，自然的坐在了他心目中嫌疑人的對面：「我在想，上次您陪李董事長回來，就如剛才我們這般步驟吧。」

「哼。」石駿拿起了手機，點擊進入了微信朋友圈，一丁點沒被對方觸怒，「我不明白唐警官的意思。」

「哈哈，隨口一說，您別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