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事
第四章往事
說實話,德羅一向比較喜歡越野車,但是現在他卻無比希望自己手上開的是一輛三廂車。
因為那樣他就可以把安德魯這個聒噪的傢伙捆起來扔到後備箱里去。
德羅開著車上了十三號公路,德羅問碧利斯:「我們先去誰家?」
碧利斯說:「我們先去戴維斯教授家吧,雖然我只記得他家住在普羅斯區,到時候還要找一下,但離這裡畢竟比羅倫斯教授家近多了。
安德魯在後座上舒舒服服地橫躺著,大聲哼著奇怪的曲子。
碧利斯忍不住轉過身去對著後排的安德魯叫道:「天啊,你就不能安靜點嗎?」安德魯懶洋洋地看了碧利斯一眼,轉過頭去繼續哼唱。看著氣鼓鼓的碧利斯,德羅突然微微一笑,對她說:「別生氣,看我的。」
說完,德羅猛一踩油門,然後猛地一踩剎車,安德魯沒有準備,一下子被彈了起來,一聲慘叫,然後頭重重地撞到了車頂。
「德羅,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已經是第二次了。」
德羅呵呵一笑,又是一腳猛轟油門,然後一腳剎車,安德魯又是一聲慘叫。
「好吧,該死的,我安靜。我會像一隻剛出生的小羊羔一樣安靜!」
車很快到了普羅斯區邊緣,連接普羅斯區和十三號公路的那座老鐵橋還是像往常一樣在陽光下默默泛著青灰色的光芒。德羅有些條件反射地想起了那幾個關於老普羅斯橋上醉酒鬼魂的笑話。這個區,德羅實在是太熟悉了。
這時德羅聽到安德魯的傳呼機響了起來,德羅將車停在路邊一個電話亭旁邊。看著安德魯這個傢伙撥通電話后居然是在用一種一本正經的嚴肅語氣和對方交談,德羅微微一笑,不知道這個花花公子又是在裝酷追哪家的漂亮妞了。
德羅對碧利斯說:「碧利斯小姐,我們就要進入普羅斯區了,你能盡量回憶一下戴維斯教授的具體住址嗎?不行的話方位或是標誌性建築也可以。」碧利斯臉上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嘴裡輕輕地嘀咕起來:「司考特大街,嗯,司考特大街3……」
這時安德魯掛掉電話跑過來,一下子竄進車的後座,還沒坐穩就對德羅喊:「司考特大街35號201室附一號,快!」
「哦,對,就是那個。」苦思不得的碧利斯有些驚喜地應道,隨即又滿臉疑惑轉向安德魯,「你怎麼知道?」
安德魯從後視鏡里沖著碧利斯做了一個苦笑的表情,揚了揚手中的傳呼機:「剛才警局來電話,戴維斯教授被發現死在家中,初步判定是他殺。」
碧利斯一聽,用手捂住嘴吃驚地叫了出來:「天啊!」
德羅面沉如水,突然一甩方向盤將車開上了輔路,掉頭之後徑直向著十三號公路的入口開了回去:「我希望你能在安德魯接下一個電話之前趕緊想起羅倫斯教授的住址。」
從十分鐘以前德羅進入羅倫斯教授的家中那一刻起,德羅就沒有一秒鐘感覺舒服過。不是因為房間中窗戶緊閉帶來的陰暗光線,也不是因為房間中有一尊和碧利斯家中秘道入口處一樣造型的大蛇雕像。
讓德羅感覺不自在的是羅倫斯的眼睛。
碧利斯開門見山地向羅倫斯教授講述了自己父親的不幸,也說出了剛剛收到的戴維斯教授也已經遇害的消息。
羅倫斯顯然對這個消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一聽之下,他大驚失色:「什麼?皮特和戴維斯都死了?這怎麼可能,他們是死於什麼原因?」
「……所以,羅倫斯叔叔,請你一定要幫助我們。我感覺戴維斯叔叔的死也和這尊少女像有關係。」碧利斯用一種很懇切的語氣結束了自己簡明扼要的講述。
「皮特教授和戴維斯教授都是被離奇地燒死在自己的房間中。」作為首席法醫的安德魯手頭正好有一張皮特死亡現場的照片,於是向羅倫斯遞了過去。
羅倫斯接過照片,剛看了一眼,就像是被火燙了一樣猛地一哆嗦,差點將照片摔到地上,口中失聲叫道:「天火?」
德羅心中一喜:羅倫斯看起來應該知道內情。
碧利斯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急切地問羅倫斯教授:「羅倫斯叔叔,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天火是什麼意思?」
羅倫斯又哆哆嗦嗦地將照片認真看了一眼,然後一手輕輕地拍打著座椅的扶手,一句話不說,眼淚從眼中慢慢流出。德羅三人也沒有說話,靜等羅倫斯開口。
房間里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德羅沒有開口,靜靜地坐在一邊繼續打量這個表面看起來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的老人。羅倫斯看起來已經恢復了平靜,一雙眼睛也從一個深陷悲痛的老人的無力狀態恢復到了平時的狡黠狀態。德羅這輩子雖然活得並不算長,但也不算短了,加上職業的原因,他已經算是經歷過很多事,也經歷過很多人。德羅見過很多德高望重的長者,也見過很多老而不死,奸詐得像一隻狐狸一樣的老傢伙,但是像羅倫斯教授這樣身上同時混合著濃郁的學究氣和狡詐氣息的人,德羅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在他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會覺得這是一位有著超人學識和修養的謙謙長者,但是當他和你繞起圈子來的時候,你又會覺得他是一隻狡猾得不能再狡猾的老狐狸。但是雖然知道他的狡猾,你卻又不能不被他口中那些堂皇的言辭所打動。最要命的是,你會發覺其實他不但是在騙你,他也是在騙自己。說到後來,他自己的內心也開始確鑿無疑地相信自己所說的堂皇言辭。
羅倫斯教授肩上披著一條羊毛圍肩,有些頹然地坐在自己書屋的安樂椅上。他頭髮微禿,身材高大,四肢細長,看得出年輕時多半也是一位很受女孩子喜歡的傢伙。不過現在他只能老態龍鍾地蜷在圍肩下面,活像一隻被放在安樂椅上的大號蜘蛛,瞪著昏花的眼睛看似無神地看著面前三位不速之客:「很不幸,碧利斯,你父親真是很不幸。可憐的皮特!不過我不能幫你們,我可以告訴你們和你父親這次死亡有關的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能給你們看我手上的黃金少女像,除非你們能查出你父親這種奇怪死法的原因。」
碧利斯非常不解:「羅倫斯叔叔,是的,我父親的死因是很奇怪。但是這真的和那尊黃金少女像有什麼聯繫。你為什麼不能給我們看看它呢?還有,什麼是天火?」
「我只能告訴你們,你父親的死和這個黃金少女像有很大的關係。至於為什麼我要到你們解開他的死因后才會給你們看我手上的少女像,是因為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如果我不想像他們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的床上,那麼我最好離這個事情越遠越好。你明白嗎?除非你們能夠找出你父親和戴維斯死去的原因,並對我加以我認可的保護,我自然會告訴你們兇手是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你知道兇手是誰?」碧利斯看起來有些迷惑。
「我不敢說自己知道,但是我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更知道兇手可能是誰——當然,除了兇手本人以外。我在三十年前就知道他們會這樣死去。但是我要知道他們這樣死去的原因,否則我不會給你們看我的黃金少女像。」
羅倫斯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時奸詐的面目,慢條斯理地從桌上端過紅茶,淺喝了一口,然後將茶杯放在了身邊的小几上,裝模作樣地搓了搓手對著碧利斯很誠懇地說:「親愛的孩子們,你們要知道一個人要是想活上七十三歲,那麼除了好身體之外,他還需要很多其他的東西。啊,比如說,謹慎……你要知道我很想幫助你,碧利斯。我和你父親還有戴維斯之間的友情也遠遠超出一般好朋友。但是我也不想死,至少不想無謂地死去。噢,不要試圖說服我,孩子。不要那麼激動,坐下來,先坐下來。嘿,那個穿難看襯衣的年輕人,不要動我的東西。那可是太陽王路易使用過的鏡子。我知道你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提出那樣一個要求。你要有耐性,先聽我給你講一段我從來沒有對外人提起過的往事,你就會明白我提出這個要求的原因了。
除非你讓我再次相信科學,這樣我才會有足夠的安全感給你們黃金少女像。咳咳,扯遠了。我先給你講那段往事吧——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我、你父親、你母親、戴維斯,還有一位叫做蘭斯佩頓的考古學家一起結伴到印度一座剛剛發現的神廟遺址去考古。
「這座神廟位於印度南部城市海德拉巴,是一個位於德里高原正中間的城市。古代的顧特普沙希王朝曾定都於此,並且創造了輝煌的文明。顧特普沙希王朝是一個神秘的王朝。傳說中王室是神的後裔,他們能夠利用自己額頭的第三隻眼睛借來神的力量,隨心所欲將自己的身體進行各種轉化。他們的相貌永遠不會衰老,每個人都可以活到三百年的壽命。他們擁有閃電的力量,可以操縱能夠將一切敵人都燒成灰燼的天火。他們強壯無比且智慧過人,在黑暗之神大蛇阿古斯的庇護下守衛著這片土地,所以這裡留下了很多神廟遺址。
「不過當時最吸引我們前去的倒不是遺址,而是不斷隨著遺址一起被發現的大量寶藏。因為流經海德拉巴的克里希納河在中世紀曾是著名的鑽石產地,在南非鑽石礦產被大量開採之前,世界上知名的巨大鑽石基本上都是產自這裡。收藏在羅浮宮博物館的四百一十克拉的『攝政王』、英國女王皇冠上最耀眼的三百六十克拉的『光明之山』都是從這裡出產的。
「所以相應的,古代在這裡居住的居民在祭拜自己心目中的神明時,常常獻上各種各樣用貴金屬和鑽石製成的法器。但隨著顧特普沙希王朝信奉的印度神廟慢慢地荒蕪,那些往日絢爛奪目的寶藏也就變得不為人知。
「後來,隨著印度慢慢被英國人佔領和統治,一批批冒險家和考古學者湧入了這個蘊含著神秘和財富的地方。漸漸地,海德拉巴周圍的原始森林中不斷有神廟連同它裡面豐富的寶藏被發現。這個消息就像是蜜糖一樣吸引著全世界的考古學家和探險家們的目光。
「但是當我們五個人到達海德拉巴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地方並不像我們之前收到的情報上說的那樣,是一片蘊含著無窮未知的處女地,相反,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個西方冒險家的大本營。英國人、荷蘭人、美國人、法國人……小小的一個城市之中聚集了二十幾支考古探險隊伍,我們預先想要去勘查的那個神廟早就被先到的人來回搜尋了數百遍,一切能被帶走的東西都已經被運回了西方,剩下不能帶走的,早就被那些老學究們研究了個遍,所以我們這次印度之行完全就是失敗。我們雖然對提出這個建議的蘭斯佩頓有些抱怨,但是畢竟我們從大學的時候就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們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在城裡住了下來,看看我們還有沒有其他的機會。
「當時印度已經獨立多年,但是各個地方的藩王們還是習慣了他們延續上百年拜倒在外國人腳下的生活方式。所以對於西方人來說,印度仍然是一塊極端自由的土地,只要不明目張胆地殺人放火,其他的法律完全可以不管不顧。基本上每一個到海德拉巴的西方人都是懷著發財的念頭來的,所以每個人都在絞盡腦汁用各種手段去尋找那些珍貴的文物,呃,或者是財物。各種真真假假混雜著傳說和謊言的消息在人們的口中傳遞,不斷有人組隊前往甚至是最離奇、最偏遠的地方。很多人一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但是有一些人也發現了一些東西,發了財。而這些人的事迹馬上就會傳播開來,吸引更多的人向這裡湧來。
「由於我們來得比較晚,事前也沒有特別充分預計到現在的這種情況,所以我們手頭上沒有預備大筆的資金去收買各種情報和傳說。有幾次得到情報還被騙了,白白跑了幾趟,讓我們原本就不鼓的錢袋又癟了不少。我們的經費慢慢地接近耗竭,但我們卻什麼也沒有找到。我們每天都待在旅館中,看這個修建在巨大岩石上的鎮子中那些永遠都不會變化的該死的風景。那一個月,你父親和母親因為有彼此在身邊,所以雖然也無聊,但是還算興緻勃勃。蘭斯那個傢伙一如既往地陰沉著臉,每天都一早出去,很晚才回來,一臉呆像地忙忙碌碌,也不知道這個傢伙都在哪裡鬼混。我和戴維斯沒有地方去,也不想在這個該死的發霉的地方像一隻蒼蠅一樣到處亂逛,所以我們就天天悶在旅館喝當地比自來水還難喝的啤酒。那段時間我們房間中簡直就不能走人,地上全是我們喝剩下的瓶子。我們唯一的樂趣就是喝了酒以後裝成睡著了的樣子,去抓那些溜到我們房間來偷那些空酒瓶的印度小傢伙們。
「我們終於撐不下去了。我們決定再等三天,要是這三天中我們能夠得到新的線索,那麼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都要去試一試。要是這三天之中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新的進展的話,我們就將剩下的經費平分,然後離開這裡。
「我們在酒館和市場上又找了三天,但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於是我們五個人都覺得很失望,到旅館中收拾好行李,準備第二天就搭頭一班火車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是,命運之所以為命運,就在於它的不可抗拒性和戲劇性。就在我們臨離開的前一夜,我們遇到了轉機。不過這個轉機是好是壞或許到了我死的時候才能下結論,從現在看起來,我們可真是算沒有遇到什麼好事情。唉,你母親、蘭斯、比利、戴維斯都一個個死去了……」
說著,羅倫斯慢慢垂下了頭。德羅覺得這個老傢伙雖然給人感覺很奸詐,卻也是一個重情意的人。
安德魯性子急,催著羅倫斯講到底是什麼轉機,羅倫斯繼續說了下去:「就在我們要離開的前一個晚上,常來我們住的庫馬里旅館中,一名義大利考古學家突然死去了。由於他是單身前來,旅館中也沒有其他的西方人可以看懂他的資料,所以應旅館的請求,我們中懂義大利文的蘭斯佩頓和你父親一起去幫忙處理那位倒霉的義大利老頭的後事。
「當旅館經理進入我們的房間來向我們請求幫忙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意識到,從他進入房間的那一刻起,命運的紡車開始了轉動,我們五個人的命運就此被完全改變了。」
羅倫斯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看著碧利斯,然後用帶有一點沙啞的聲音慢慢地說:「我們幫那個可憐的人安排下所有的事情之後,突然一個經常到我們房間偷酒瓶的小黑炭神神秘秘地拉了拉我袖子要我出去。我不知什麼事情,但還是和他出去了。到了外面才知道,這個小鬼在那個義大利人死去之後曾經溜進過那個房間,當時他以為這位義大利人在睡覺,所以放心大膽地溜了進去,想弄一些空啤酒瓶之類的東西去換點錢。在這個時候,這個小黑炭發現床上的義大利人的手中有一個捲軸,出於好奇,也是想和義大利人開個玩笑,小黑炭將這份東西從義大利人的手上抽了出來。就在小黑炭抽出那東西的時候,他發現義大利佬身體僵直,全身冰涼。小黑炭覺得很害怕,壯著膽子摸了摸義大利人的脈搏,發現他已經死了。小黑炭十分害怕,於是手上拿著義大利佬的東西就心慌意亂地跑了出來。後來就是進來打掃房間的侍者發現了義大利佬的屍體。那個可憐的傢伙,在異國他鄉死於心臟病。小黑炭從小在隆重的宗教氣氛中長大,所以他對於自己偷拿死人東西這件事感覺又內疚又害怕。但是他實在鼓不起勇氣再接近義大利佬的屍體。於是他找到我,想讓我看在平時和他的交情上,在葬禮上找機會將捲軸偷偷塞進棺材或者是墓穴中,也算是物歸原主。
「我當時雖然答應了他,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義大利佬臨死時還捏在手中的東西會是什麼。打發走小黑炭以後,我在房間中打開捲軸外面的封皮,想一看究竟。這時蘭斯正好有事情過來找我,於是我就和他一起展開了捲軸。打開捲軸之後,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我至少會發一筆小財,因為這個捲軸肯定是有一些年頭的古董。捲軸里的是鑲著金線的羊皮手繪地圖,一看就是拉巴士王朝這種已經算是上古時期的東西。看得出無論這份地圖的主人換成了誰,對這份圖紙都是十分愛護的。雖然可能是倒手次數太多,地圖的邊緣早就已經被磨花,但是地圖上被精心地抹了一層淡淡的油脂,一些不清晰的地方還被人用顏料細細地加強過。不過儘管它也算是一份古物,但是對於海德拉巴這種地方來說,這種東西實在是不算值錢的東西,所以我也就是隨便看了看就隨手遞給了蘭斯。
「誰知道蘭斯拿過去以後研究了半天,然後一向看起來波瀾不驚的他眼中居然閃過一絲激動。他將我拉到房間中,拉著我看這幅地圖。
「蘭斯說:『你仔細看這幅圖,有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
「我說:『不就是一幅地圖嗎,上次引我們上當的那幅地圖比這個做得還好。』
「蘭斯說:『不對,你仔細看,這幅圖看起來應該不是現在仿製的。上面的金線中閃著藍光,這是拉巴士王朝時期特有的回噴煉金法產生的米氏紋,羊皮紙上面的硝化方法也是現在早已經失傳了的古老手法。這幅地圖上面有很多地方都被不同的人用筆修補過,這些筆跡用力方式不一,所用的墨水也各不一樣。最下面的墨水是用最古老的傳統技法製成的香墨,中間的字跡用的是荷蘭紅染料,到了最上面筆跡就成現代墨水。看起來這幅地圖應該是經過了很長時間流傳之物。要是做假貨賣給一般人騙錢的話,犯不著下這麼多功夫,用這麼多珍貴的材料來做一幅不值錢的假地圖。而且,這幅圖的左上角印記的這枚印章我在劍橋一位老考古教授的密藏中見過,是德里高原上古時期一個王朝皇家收藏的印記。這個王朝興起和衰落都很短暫,基本上沒有什麼文物流傳下來,所以基本上沒有人知道這種特殊印記的存在。這種印記一般做考古或者是做探險的根本就不可能識貨,所以造假的人不可能拿出來引誘其他人。所以我覺得這幅圖應該是一幅真品,我的直覺也這樣告訴我。』
「我說:『你長篇大論說了半天就是想告訴我這樣一個事情。要是這幅圖是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專門作出來針對你這種高級傻瓜的呢?』
「蘭斯說:『那也不可能。這幅圖上很有些古怪,不像是為專門騙人作出來的。』
「我有些不以為然:『得了蘭斯,就算它是真的,現在8的地圖在市面上不值錢。而且作為一個不起眼的小王朝的文物,它的歷史價值也有限得很。別再在這上面花精力了。』說完,我就想開門出去。
「沒想到一向都很穩重的蘭斯一把拉著我不讓我走,『你看看這幅圖上面的地形比例是不是拿得太好了,根本就不像是我們以前看過的那種寫意性的地圖?而像是現代人拿著專門的測繪工具畫出來的精確嚮導圖。就算是有人處心積慮偽造出來想去騙那些有一定考古見識的人,拿這種圖去騙人,別人豈不是一看就會覺得不像是古代的東西,還沒拿出手就引起了別人的警惕?』
「我說:『你說的倒也是啊。』
「蘭斯繼續誘導我:『要是這是真的,那麼這些繪圖的技能豈不是又太不可思議了?』
「我這個時候也有點認真了,將這幅圖舉起來,對著房間中因為電壓不足永遠都是昏昏暗暗的燈泡仔細看了起來。蘭斯眼睛很毒,這幅圖上面果然很有些古怪。不像是以前我們看過的印度古代地圖,那些地圖上一般就是標出一些大略的地表標誌和東南西北方向。而這幅圖上雖然一些山脈也是用神獸或者是古文字加上一個簡單的幾何符號標註出來,但是圖中一些比較大的山脈和河流都是用類似於等高線一類的線條表示,比例尺度拿捏得非常精細和統一。最奇妙的是,對著光我還隱隱看到地圖的背景是一些互相糾纏的蛇組成的方格樣圖案。這些方格線條淡而清晰,全是標準的正方形。如果不是加上坐標,再畫在一張紙上的話我可能都會以為這是一幅現代的野外專用地圖了。
「心裡吃驚歸吃驚,我還是沒有想太多:『雖然看起來上面的地形比例十分嚴密,畫圖技法上也有很多不好解釋的地方。但是考慮到印度是一個在《羅摩衍那》中連對原子彈那樣超級無敵的現代兵器都有著描繪的神秘國家,所以我也早就見怪不怪了,更何況這幅地圖也許真的是偽造高手不知出於什麼很特殊的目的造出來的呢?』
「蘭斯搖搖頭:『我有一個想法,如果這幅地圖是真的的話,那麼你看。」一邊說,蘭斯一邊用手指在地圖上指點起來。順著蘭斯的手指,我發現一條剛才沒怎麼注意的紅線從地圖下方發出,一路沿著圖上標註的峽谷和路徑延伸到地圖的中部。這裡畫著一個代表河流的浪花符號。然後紅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綠線。但是最奇怪的是,如果這個地圖上標註的真的是採用的等高線標註法的話,這條紅線一直都是沿著地勢在峽谷和道路走行,還說得通。這條後續的綠線就完全不一樣了,一點都沒有紅線蜿蜒前進的味道,基本就是由直線組成,一點都不講究迂迴地跨過不同等高面,幾折幾拐后就伸向了地圖的上部。綠線的每一個轉折點處都有一個黑蛇的蛇形符號,黑蛇的口中向著不同的方向吐著雲氣,而綠線的終點畫著一個神廟的符號,一條比其他蛇都大的黑色大蛇樣東西盤亘在神廟的上方。』
「我脫口而出:『要是紅線和綠線都是標註的線路的話,那麼走綠線的人也太厲害了,海拔相距那麼大的等高面直接一腳就跨上去,莫非這張地圖上標出來的就是那顆魔豆,誰要去拿的話首先要找那個巨人的老娘借七英里靴?哈哈。』
「蘭斯沒有理會我的嘲笑,說:『不一定是七英里靴,我懷疑從綠線開始,就標註的是空中的路徑,也就是說,是航線圖。』」
「航線圖?」聚精會神聽著羅倫斯說往事的三個人都不禁脫口而出。
安德魯嘴巴比較尖刻:「大叔,古代印度的地圖會出現航線圖?你們莫不是那個時候太窮,又吃多了印度的咖喱,所以已經開始眼前出現幻覺了?」
德羅沒有吭聲。羅倫斯一臉認真,不像是亂說故事的樣子,而且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德羅回想自己在FBI中接觸過的神秘事件說起來比這個玄妙得多的事情都一抓一大把。
碧斯也一直沒有吭聲,好像是在很認真地想著什麼,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表情激動地站了起來,對著羅倫斯嚷道:「你是說你們發現的那個皇家神廟就是傳說中的雲霧之神廟?天啊!它真的存在?太不可思議了。太不可思議了!」
安德魯聽得莫名奇妙,扯著碧利斯衣服問道:「那個神廟是個什麼東西啊?」
碧利斯按捺下心中的激動,漲紅著臉對德羅和安德魯解釋說:「雲霧之神廟是印度傳說中最出名的名詞。在印度人的眼中,它就好像是我們所說的所羅門王的寶藏一樣。傳說中這是一座修在群山環抱的峽谷中的城市,永遠為雲霧所遮擋,在四周有無數神靈守護,除了神挑選的人之外沒有人能夠進去。在神廟中供奉著三件神器:命運之輪,寬恕之匕首和死亡之壺。這三件神器都是用黃金製成,上面鑲嵌著碩大無比的鑽石,另外在神廟中還有很多其他的寶藏。總而言之,誰要是能找到這座雲霧之神廟,那麼他不僅會大大地發財,還能夠成為考古界的英雄。雖然我不是考古這一行的,但是好歹我父親也是一個專業的考古學家,所以從小時候起我就不斷聽到這個神廟。但是一直以來無數的人們從考古典籍和傳說中都找不到任何指示其位置的線索,所以後來人們漸漸也就死了心,認為這座神廟不過是存在於傳說中罷了。」
德羅在一旁聽碧利斯講完之後,也不禁在心中想到,要是自己當時有這麼一個機會能夠進入雲霧之神廟,那麼自己應該也會是不顧一切的前往的。
「你果然是比利的女兒。」羅倫斯用讚歎的眼光看著碧利斯,雖然他知道碧利斯不一定喜歡聽到自己的這句話。
所以羅倫斯很快繼續開始說:「我當時根本就沒有往那個子虛烏有的傳說方面想。只是覺得蘭斯的想象力實在是有些太讓人難以接受。不過我轉念一想,反正我們也是白來了印度一趟,錢也花了,騙也被騙了。蘭斯是我們這裡面鑒別功底最好的一個,既然他都這麼相信這份地圖,那麼與其空手回去,還不如我們就信上一把,直接找那個地方去看一看,雖然要我接受那些綠線是標註的航線圖我還是不能接受,但是也許它標的是地道呢,反正以前在印度和美洲也不是沒有發現過從群山下面穿越的長到不可思議的地道。到時候我們能夠誤打誤撞地發現點什麼的話,回去也好給這次考古活動的贊助者們一個交代。
「於是我也興奮起來,和蘭斯約定說服其他的人和我們一起在離開印度之前做最後一次冒險。
「結果根本不用我們在一邊鼓動,原本就唯恐天下不亂的戴維斯一聽說有地圖就莫明其妙地興奮,你父母呢,雖然還不是很理解這份地圖的意思,但是看到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好朋友都決定去,也表示了同意。
「這個地圖上標出了海德拉巴的位置,所以對照著我們手上的印度地圖我們很容易就確定了我們出發的路線——我們要前往的地方是在從海德拉巴出發六百公里之外的德里荒原中。
「在和我們手頭的現代地圖對比時,我發現羊皮紙地圖還是有一些誤差的,雖然不是很大,但是讓我有些高興,因為有一些誤差反而才像是古代印度天才用自己的智慧將儀器上的缺陷彌補起來以後畫出來的東西。
「準備好東西,我們照例請了我們在海德拉巴相熟的嚮導塔普目還有他的兩個助手和我們一起出發。
「塔普目是一個當地的老獵手,曾經在當地藩王的宮殿中當過很長時間的差,他對於野外生存很有經驗,而且對德里高原上的所有方言都能說會寫,所以我們用很高的價格將他雇了出來帶我們去找那個神秘的神廟。
「在夏天炎熱的天氣中行走於德里高原絕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是七天之後,我們還是到達了地圖上繪製的紅色路徑的終點,一條大河的發源之處。
「一到這個地方,我們立即就傻眼了。汗塔拉山脈的支系就像是一堵高入雲霄的牆一樣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一條巨大的瀑布從山壁上轟鳴而下,重重地砸到地上,騰起千萬水霧,這些水完全顛覆了我們心中原來對於水的印象,它們轟鳴著,集結著,爭先恐後,匯成浩浩蕩蕩的河流咆哮著沖向遠方,山脈的上端被厚厚的雲霧裹得嚴嚴實實。我們仔細勘查了三天,根本找不到任何攀岩上去的道路,也沒有找到我原來在心中預想的地道。
「蘭斯也沒有提出他的航線圖猜想,不是怕被人笑話,而是就算是古代人有飛機的話,他們也不可能有一個膽子大到敢於閉著眼睛飛進這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的雲霧中的飛行員。沒有人知道這片雲霧後面藏著什麼,雲層中強烈的負離子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電子屏蔽空間,這裡面沒有任何的雷達可以正常起作用,飛行員必須要時刻準備著面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山峰,更不用提這種可怕雲氣中隨時可能會有的雷暴。
「於是探險好像就到此結束了,畢竟我們就算是相信了蘭斯的航線圖的說法,並且湊足了錢而且真的找到一名超人來給我們開飛機,我們也不太像是有足夠的運氣能夠活著飛進去。更何況,就算我們擁有1968年紅杉隊在玫瑰碗體育場總決賽中連續四次盜壘成功的那種好到變態的運氣飛進去了,地圖上也沒有標註出可能降落的地方。最終我們要麼死在回來的路上,要麼就會因為長期在裡面盤旋而將油料耗盡,一個個掉下來摔成肉餅。
「於是,原本還士氣高漲的我們信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塔普目對這種離開大地的事情也提不出什麼建議,一連兩天都只是坐在營地邊上默默抽煙。
「我們的給養帶得不是很多,加上回去還有一個星期艱難的路程,所以我們必須要作出一個決定。我們坐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就此收手,不再繼續這次本來就很冒失的探險。
「這個時候又是蘭斯佩頓,他提出一個辦法,他說他知道離這裡一天路程的地方有一個小鎮,之前他有一個紐西蘭的朋友在熱氣球旅行中曾經因為氣球繩架的故障在那個地方停留過,由於沒有工具修理,所以他的朋友只能將熱氣球遺棄在那裡,自己騎馬回到了城市。蘭斯提出說那個熱氣球的充氣和飛行部分都是好的,唯一有問題的是機械傳動裝置。但是我們現在有足夠的人手,而且手中有為了這次探險準備的各種用得到和可能用得到的大把的各種工具,所以我們完全可以讓他去那個村莊將那個壞掉的熱氣球運過來,然後我們修理之後就可以利用這個氣球按照地圖上畫出的空中路徑,進入那片雲霧之中。」
雖然知道羅倫斯他們最後肯定是想出了辦法,但安德魯聽到利用熱氣球這個主意還是禁不住大聲讚歎一聲:「熱氣球好啊,用熱氣球速度慢,高度可以很方便地調節,不會擔心在看不見前進去路的時候快速地撞上突然出現的山峰,而且熱氣球裝載量大可以將所有的人和物資都帶上,就算是最後要降落也很簡單,一小塊空地就可以解決問題。天啊,那個蘭斯真是個天才。」
倒是德羅一直沒有失去自己的分析能力,他問羅倫斯:「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到那個村莊去將那個氣球修好,然後直接飛過來呢?」
羅倫斯向德羅點點頭,然後對眾人說:「德羅警官,你剛才提出的問題我們當時也向蘭斯質疑過。但是他說……喂,那個穿花襯衣的小夥子當心點,你坐的可是來自義大利菲洛沙家族收藏中最好的四把椅子之一,不要一吃驚就使勁去揪邊上的花紋木樣,哦天啊,你真是一個惡夢……嗯,我說到哪裡了?哦,對,那時蘭斯對我們說,如果我們大家一起過去太麻煩,如果過去一部分人的話又害怕請的嚮導會乘我們人少的時候偷我們的東西,加上他當時很堅決地說他一個人一定可以很快將熱氣球運回來,所以我們也就不好多說什麼。
「果然,兩天後蘭斯騎著他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頭大象,將一具熱氣球拉到了我們的營地。我們花了一天時間修好了氣球,然後決定第二天就出發,但是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們的營地發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永遠唯恐天下不亂的安德魯又來勁了,一隻手下意識地又一次揪住椅子的靠背。
羅倫斯臉上露出憤怒到快要暈厥的表情,但是看著安德魯那一副只知道流著口水聽自己講故事的傻臉,決定還是給自己留一點力氣,於是咬咬牙,沒有對安德魯再說什麼,繼續講了下去:「是的,怪事。第二天早上我一起來,就看到我們請來的三個當地嚮導在我們營地邊上圍著什麼東西蹲成一圈,一個個表情古怪地不說話。
「我走近一看,發現他們三個人中間的空地上,放著一個小籃子。
「籃子裡面擺著七個泥捏的小人和一張用泰米爾文書寫的紙條:
敢於打擾神聖殿堂的人啊,
你們的命運已經背上了無可去除的詛咒
你們的死亡已經被註定,
悲慘而可怕,
痛苦而無助。
我用帶血的眼睛,看見你們帶血的未來:
第一個人的靈魂將永受天火的炙烤,
所有的煎熬將從他的生前一直延續到生后,
他無法說出的語言將是痛苦。
第二個人將被掛在樹上,
他的心肝都會被扯出,
他會在無助的哀號中慢慢死去。
第三個人永遠不能仰頭看著天空,
他的所有骨頭都會在雷霆萬鈞之下成為一灘爛泥,
他只能用帶血的眼淚將自己的罪行一遍遍清洗。
第四個人的心臟會突然停止跳動,
她的眼中會充滿恐懼,
她的心中帶著永遠的遺憾。
還有剩下兩人,
在無窮無盡的畏懼之後,
依然無法擺脫神的審判,
被天火燒死在自己的家中,
用他們死亡的恐怖,
來作為讓神安靜睡去的祭品。
還有剩下一人,
永遠失去自己的心靈,
他雖然活在人間,
他卻早已活在地獄,
只有一次機會,
他能夠得到救贖。
唯有最後一人,
他的靈魂早已給予神靈,
在他為我們偉大盛名的存在帶來足夠的祭品之後,
他的身軀,
將成為無上榮耀息身的所在,
世界將在他的身下發抖,
為著他的主人,黑暗之神阿古斯的威名。
「就在我小聲用泰米爾語將這張字條念出來的時候,原來晴朗的天空突然風雲際會,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厚厚的雲層將太陽完全遮住,整個大地被黑暗籠罩,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這時候,羅倫斯的聲音變得又沙啞,又低沉,好像是他又回到了那個初次看到詭異小泥人的早晨。雖然現在天氣並不冷,德羅三人好像也進入了當日詭異的場景中,不由得心裡也有些發毛。
羅倫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聲音不覺間失去了剛才的深沉,他擺出一副依然心有餘悸的樣子說:「那些泥捏的小人,都是按照當地人的形象來做的,每個人都是面目猙獰,臉上的表情極端痛苦,而他們的身體也就像是那首長詩中說的那樣被做成了各種血淋淋的死亡的姿勢。我雖然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生命,只是一般的普通小泥人,但是我看著他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心裡冒涼氣。
「於是我連忙將其他人叫了起來。不過看來我們真是被傳說中的財寶弄花了眼。蘭斯在看了這些小人之後嗤之以鼻,說這不過是其他和我們競爭的探險隊或者是當地土人搞的不值一提的小把戲,就是為了嚇唬我們。戴維斯和你父親沒有看到剛才天象異變的場景,所以也同意了蘭斯的觀點。不過你母親有些遲疑,但是看到你父親滿不在乎的樣子,也就安心了。反而還來勸說我。
「要知道,你母親是一位十分美麗,十分善良的女子。所以在她的溫言勸慰下,我也很快就將這件事情放在了腦後。大家很快收拾好東西,上了熱氣球生火出發」
碧利斯聽到這裡,不禁心中一痛,原本對自己父親淡了很多的恨意又再次湧上心頭。這時正巧安德魯扭過頭來看到了,安德魯對碧利斯看似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碧利斯,你父親一定也很愛你母親,有危險的話他是不會束手旁觀的。所以他才會放心讓你母親去的。」
碧利斯被安德魯看穿了心中所想,又兼好言開導,雖然心中還是對自己父親余恨難消,但是還是覺得心情好多了。碧利斯不禁覺得自己或者應該重新評價眼前這個看起來浪蕩不羈的傢伙。
羅倫斯早已耳聞過碧利斯和她父親之間的糟糕關係。這個時候也沒有吭聲,由著安德魯對碧利斯進行安慰。看到兩個人不再說話,羅倫斯才又慢慢開了口,結果第一句話就讓碧利斯大為吃驚:「碧利斯,你知道嗎,在出發前,你父親很強硬地不讓你母親跟我們一起進去,但你母親堅決不肯。他們為此還非常罕見地吵了幾句。你母親提出的理由是這麼難得的人生經歷她不願錯過。但是我們都知道你母親是因為知道這一行可能有很大的危險,所以不想和比利分開,決計要和他一起分擔。
「比利看見平時很隨和的她這麼堅持,也就沒有繼續提讓她和一個嚮導返回海德拉巴等我們的主意。他只是在你母親上熱氣球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將她的位置安排在了最安全的氣球中心。
「剛剛上熱氣球的時候我感覺像是做夢一樣,突如其來的地圖,然後是恰到好處的熱氣球,我們的運氣是不是好得有些過分了。不知怎麼的,我又想起了那一筐子小人,心裡又開始隱隱覺得不安和恐懼起來。
「你要知道,我是一個很怕死的人。就是現在也是這樣。所以蘭斯和戴維斯在那邊幹勁十足地操縱著熱氣球上升,我卻開始了對這件事情的回想。
「在這幅地圖上有一個小小的疑問:海德拉巴是在南印度,這座城市被納入北印度人建立的帝國后,當地居民拒絕了北印度人到來的一切,包括文字。所以這裡的人們還是在堅持用原來就有的泰米爾文。你知道的,泰米爾文,就是那些看起來像是一圈圈線團一樣的奇怪的文字。但是那副地圖上有一些看起來和古印度文很像的單詞——要知道我的專業就是符號邏輯學和古語言學。如果這真是出於什麼德里高原上的一個王朝,那麼它上面的文字應該是用和泰米爾語更相像的字元才是啊。
「這個時候,我看到平時永遠都是一副平靜甚至冷漠樣子的蘭斯,居然和戴維斯一起搶著給氣球調整繩結,我不由心中一動,一個大膽到讓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的想法跳上心頭:『莫非這幅地圖是假的,這次冒險是蘭斯事先安排好的預定活動?』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名印度嚮導突然像是受到很大驚嚇一樣,突然對著西北方向跪下,渾身不停地發顫。我順著那個方向看去,也不禁被驚出一身冷汗。
「天空中,一條巨大無比的黑色大蛇在西北方昂然而立,眼光兇狠,對我們怒目而視,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猛撲下來。氣球上的其他人也看到了天上的異像,剩下兩個印度嚮導也立刻跪了下去,向著他們的神不停地祈禱。你父親一把將你母親抱在了懷中,戴維斯罵罵咧咧地就要去找獵槍。蘭斯看起來也很緊張,但是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露出驚慌的表情。臉上露出緊張思索的表情。
「我們緊張地戒備了好一會兒,但是沒有看到大蛇有任何動作。我們漸漸安下心來。但是看著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龐然大物我們還是覺得很不自在。於是商量著要控制氣球飛離黑蛇。
「這時,你母親在你父親的懷裡突然喊道:『不要飛離這尊大蛇,這是路標!』
「『路標?』我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你母親是什麼意思。
「你母親又喊了出來:『還記得地圖上的那些黑蛇圖案嗎?它一定就是這條黑蛇,那些蛇的嘴裡噴出的雲氣一定就是用來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的。』
「我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相信你母親,因為雖然中間還隔了一段不短的距離,我們卻已經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這隻該死的蛇所散發的恐怖空氣。在眾人無措中,你父親搶過氣球的方向陀,穩穩地將氣球控制著飛向大蛇。
「這時戴維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撲上去想要搶過方向陀。他一邊上前搶,口中一邊喊著:『比利,你這個傻瓜,不要相信你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亂說。你會害死大家的。那幅地圖上蛇圖案吐出的雲氣和路線的方向並不是一致的,這些蛇一定不是路標,而是那個該死的神廟的守護機關。』
「你父親向你母親看了一眼,然後用身體狠狠將戴維斯擠向一邊,手中繼續牢牢握著方向陀操縱氣球向著那隻看起來越來越恐怖的大蛇飛去。我一時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看向蘭斯,卻奇怪地發現他一點兒也不緊張,盯著越來越近的大蛇,臉上反而露出一絲興奮中混合著期待的表情。」
「高興?」安德魯忍不住插話了,「這個蘭斯不會是嚇傻了吧?」隨後又有些促狹地看著羅倫斯,說:「或者是您老人家當時嚇傻了,所以看錯了?」
羅倫斯扭過頭去裝成沒有聽到安德魯說話,繼續講著當年的經歷:「由於戴維斯的搶奪,比利手中的方向陀最後還是歪到了一邊,氣球在方向陀控制的氣體噴射口作用下,慢慢歪出了原來的方向。這時候,一道雷電突然毫無徵兆地從天而降,打在了氣球的邊緣,只聽得站在那附近的一名印度嚮導一聲慘叫。我們才突然發現,我們原來身處的雲氣居然都已經退去,在我們氣球旁邊大概十五米處重新結成了一道雲牆。我們彷佛突然從擁擠的市場進入了一條寬闊的羅馬大道,在我們的兩邊,不斷翻滾的雲氣好像是兩道分界線,給我們劃出了一個不得越過的區域。不知為什麼,我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和恐懼,就連一向脾氣急躁的戴維斯也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這時,一個印度嚮導突然哭喊起來,我扭頭一看,原來那個離氣球邊緣最近的印度人在剛才的雷擊中還沒有被劈死。他的身體外表已經完全被燒成了焦炭,五官融化在臉上,一顆眼珠從眼眶中流出,在原來鼻尖的位置蕩來蕩去。他用最後一絲氣息拚命嘶喊『熱啊,熱啊,我好熱啊。』一邊嘶喊,他一邊用手指已經都燒得沒有了的手拚命想去撕扯自己的衣服,已經和血肉連在一起的衣服在同樣血肉模糊的手的蹭拉下,帶著一塊塊肌肉從他的身上被扯下,我們甚至可以看見肌肉被撕掉后透過肋骨露出的內臟。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口中不停湧出已經沸騰的血液,那顆晃來晃去的眼球掉了下來,在氣浪導致的氣球顛簸中滾到了我的腳下。
「我心中一股噁心混雜著恐懼,不敢再去看那名印度嚮導。我突然想起出發前看到的那首神秘的詩歌,一下子覺得心驚肉跳,雙腿發軟,好像全身力氣都已經被抽去,每一根頭髮都在無助地戰慄。
「那首原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詩歌,現在一下子變得具體而可怕無比。
「『我用帶血的眼睛,看見你們帶血的未來:
第一個人的靈魂將永受天火的炙烤,
所有的煎熬將從他的生前一直延續到死後,
他無法說出的語言將是痛苦。』
「這時,蘭斯突然一把將戴維斯手中的獵槍奪了過來,對著那個可憐的印度嚮導就是一槍,將他的頭打爆。然後上前用槍托狠狠地一擊,將屍體撞下了氣球。屍體掉出氣球的一瞬間,一陣風吹來,嚮導的衣服被掀開,我看見他背上多出了一條很眼熟的黑色紋理。當時我以為是被雷劈出來的燒傷痕迹,所以我也沒有多想。這時蘭斯猛地轉過身來,對著你父親喊:『快掌緊舵,別他媽再出這種事情!!』
「蘭斯平時一向斯文有禮,從來不說什麼髒話,這次看起來也是被嚇到了。不過你父親,被他這麼一吼,倒是清醒過來,連忙操縱氣球飛回了空中大道的中間。
「這個時候已經飛到了那條大蛇的正下方,我們只能用仰望了。這次醜陋可怕的怪物在空中隨著雲氣不斷地搖擺。突然它一下子消散開來不見了。我們身處的雲中大道也一下子重新被雲氣填滿。我們被濃密的雲霧包裹,什麼也看不見。這時空中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響起一串串回蕩的慘叫,這些慘叫聲有婦女,有男人,有孩子,好像是遇到了什麼無比恐怖的事情,這些聲音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哀號著,讓我們毛骨悚然。我們像是瞎子一樣前進,只是從身邊那些回聲越來越重的鬼哭狼嚎中感覺我們好像進入了一個峽谷。
「這時,我覺得有些不對,前面雲氣中好像隱隱露出岩石——我們前面沒有路了!如果我們再繼續向前,就會撞到山崖上,然後掉下去摔死。但是我們又能夠向哪個方向轉向呢?風是向著前方吹的,轉向回頭需要花很多時間,很可能我們還沒有能夠掉頭,就會撞上前面的山崖了。但是我們又能向哪個方向轉呢?在這個濃霧瀰漫的峽谷中,兩邊應該都是山崖,如果我們胡亂轉動撞到了峽谷的兩壁上,我們一樣是死路一條。
「正在猶豫中,我們突然感到氣球轉了向——你父親,比利這個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隻手挽起了你母親,一隻手按照你母親的指點將氣球轉變了方向。
「戴維斯想要上去阻攔,但是最後還是沒有上去。畢竟他也不知道應該向哪個方向繼續飛。就算你母親說錯了,我們這樣直直向前飛也不過是死路一條而已。
「風越來越大,我們離山壁也越來越近。我們驚恐地發現,周圍山壁上的岩石都無比鋒利地向外突兀著,就像是一把把尖刀等著我們這些可憐的獵物撞上前去。我們的氣球在風的加速下飛得越來越快。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下一秒鐘的命運。在我閉上眼睛之前,我看到你父親緊緊摟著你母親,戴維斯緊緊握著從蘭斯手中搶回來的槍,印度嚮導們蜷縮在氣球的一個角落,不停地哭泣,蘭斯在胸前不停划著十字,神情嚴肅,那顆剛才滾到我腳下的眼球,不知道乘亂又從哪裡冒了出來,在我腳邊不停打轉。
「這時,我感覺到我們的氣球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不過不是堅硬而鋒利的岩石,而像是什麼很有彈性的東西。同時我們好像進入了一條通道,背後原來就像是死神使者一樣不停逼迫著我們前進的風也一下子小了很多。
「我睜開眼睛,我的主啊,我們脫險了。我們從那個危險而充滿雲霧的峽谷進入了一片地圖上從來沒有標出來過的盆地。腳下的大地翠綠一片,遠處是溫暖而熟悉的太。回頭看我們剛才進來的入口,只看見一團團暴怒的雲在一處山壁的小缺口處不停地翻滾,好像不甘心我們就這樣逃脫了死亡的命運,還想衝進這片盆地來將我們抓回去。
「我們一聲歡呼,將氣球向下慢慢降落一些,以藉助盆地上空平穩的向前氣流。現在我們明白了,地圖上的蛇形圖案的確是路標。而每一個畫有蛇的地方同時還有一道關口,在這個地方,只有按照地圖上蛇口中噴出的雲氣的方向才能前進。
「我數了一下,地圖上還有三個這樣的標誌。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來那個印度嚮導背上的紋理像什麼了。那個紋理和我在地圖上看到的表示大蛇的標誌如出一轍。
「戴維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你母親說:『真是抱歉,最後還是你救了我們。』而你母親還是像平時一樣安詳,輕言細語地讓戴維斯不要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蘭斯還是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不怎麼說話,陽光從側面射來,將他的一半臉照得無比明亮,但也將他的另一邊臉隱藏在了黑暗之中。我突然覺得今天的蘭斯有些陌生,具體原因我也說不上來。不過遇到這種事情,誰表現出一點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都不足為奇。也許別人眼中的我,今天也是很反常的吧。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對蘭斯產生了一絲懷疑。這懷疑幾乎伴隨了我後面所有的探險旅程,我幾乎就要認為這次旅行就是一場蘭斯為了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原因而設計好的陰謀。直到你父親作出了那件卑劣的事情,我才不再對蘭斯有那種說不清楚的懷疑。」
說著,羅倫斯眼神突然一變,咄咄逼人地看向碧利斯。安德魯見狀,對羅倫斯不滿地嚷了一句:「嗨嗨,傻老頭,講故事就講故事,不要帶上碧利斯。他父親都已經死了,你還要怎麼樣?」
羅倫斯沒有理會安德魯,還是向著碧利斯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收回視線,又開始用他類似於小聲嘟噥的聲音開始講述:「出乎我們的意料,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旅程中我們並沒有遇到危險。之後的兩個蛇形路標處我們都按照地圖上標明的方向前進,由於特殊地理環境造成的局部氣流就像是一名忠實的搬運工一樣,將我們從各種匪夷所思和難以發現的山脊缺口處送了出去。我們一路順利地前行,心情也慢慢放鬆。要知道,那個時候我就像是你們一樣年輕,一樣冒著大把傻氣地年輕。
「但是,很快我們就無比清楚地意識到我們正在進行一場多麼危險的旅行。我們中的第二個死者出現了——這次還是一名印度嚮導。
「在我們通過了第四個蛇形路標之後,那天晚上,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其實那天晚上本來我們是很高興的,因為我們雖然由於燃料用盡,沒有辦法到達地圖上畫著最大的蛇的地方,所以我們降落在了一座森林的邊緣,但是神廟就在這座森林的中心,我們降落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座傳說中的神廟。越過高高的樹梢,我們可以看見大概五十英裡外,德里高原那沒有被現代文明污染分毫的天空下,一座古代拉巴士王朝時期風格的神廟尖頂在聖潔而強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尖頂上方一尊大蛇的雕像用嚴厲的目光掃向我們這些千百年都沒有出現過的入侵者。
「儘管經歷了一路上的危險,但是看到神廟的一瞬間,我們還是開心地互相擁抱,一切擔心在這一刻都被扔到了一邊。那一瞬間,我們忘記了路上一直盤旋在我們頭頂的死亡陰影。心中充滿了對榮譽和財富的渴望。
「就連路上我一直害怕著的籃子裡面的那幾個來歷蹊蹺的小人,這個時候也被我拋到了腦後。
「但是,我們的印度嚮導還是沒有從路上的死亡陰影中走出來。塔普目幾次提出要我們停止前進。在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中,雲霧之神廟是一個無比神聖的所在,作為凡人去擅闖是會遭到天譴的。我們出發前看到的小人就是對我們的警示。對於他的擔心我們總是哈哈一笑。我們來自依靠人類智慧已經可以飛上天空的高度文明的西方,早就不相信這些牽強捏造的傳說,而且作為專業的考古學者,我們看到過很多所謂神跡傳說的幕後真相。再迷信的人,在看多了那些沒有一絲聖靈味道的殘垣斷壁之後,也會成為一個無神論者。
「不過,我們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我們錯了。所以,年輕人,這個世界是遠遠超出我們這些生活在城市這個大號老鼠籠中的渺小生物所能夠想象的。它還有太多的神秘和未知。在那些人類還沒有涉足的地方,相信我們所謂的科學,和當地人相信的迷信其實是一回事,都是可笑而危險的。」
說完,羅倫斯長長嘆了一口氣。德羅看見羅倫斯的眼神慢慢暗淡,好像陷入了某種迷茫和恐懼之中。
大家都沒有說話,甚至是一直玩世不恭的安德魯。過了一會兒,羅倫斯繼續開口說起來,不過他的聲音沒有了前面的奸詐,而是變得沙啞起來,好像一些往事將他的喉嚨緊緊捏住。
羅倫斯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中繼續響起,將大家又帶回了三十年前:「很快的,我們再次意識到這次的旅途是在向著未知的恐怖和黑暗前行。恰好就像是那個籃子中的小人和奇怪的詩句所預示的那樣,第二個死者很快出現了。
「這次死的是我們的另外一個印度嚮導——拉普。
「他死得很慘。
「雖然我們降落的地方就可以看見神廟了,但是當我們進入森林之後跋涉了兩天,遠處的神廟尖頂離我們好像還是那麼遙遠。最初的興奮已經被現實前進的艱難磨平。你母親身體比較弱,所以你父親扶著她走在隊伍靠後,我和戴維斯走在中間,蘭斯和塔普目走在前面,拉普走在最後。
「這座森林很明顯已經千百年沒有人來過。被落葉和腐殖質堆得厚厚的地面踩上去無比鬆軟,一些危險的沼澤就隱藏在這平靜的地面下。只有很少陽光投進來的林間,就像有星的夜晚一樣光線幽暗。幾個人都抱不過來的大樹隨處即是,上面結滿了厚厚的青苔。青苔中生長著一些不知名的蘑菇,在林中發著慘白的光。偶爾會有幾隻受到我們驚嚇的小動物從灌木叢中突然竄出來向森林深處奔去。
「由於正是早晨,露水順著大樹的樹梢向下滑落。我們向著森林深處前進,就好像是走在另一個星球上一樣。德里高原雖然是一個氣候炎熱的地方,但是在南亞次大陸上,所有的東西就像是它蘊育的文化一樣,複雜萬分,很多根本不可能共存的東西偏偏就是以一種奇怪的和諧姿態出現在這塊神秘的土地上。
「所以在兩天中,我們在這個永遠是濕漉漉,不見陽光的原始森林裡面已經見過了數不清的,各種種屬的甚至有些在動物學家眼中血統無比高貴的毒蛇和有毒的植物。如果我們不是來考古,而是結伴來自殺的話,我們一定會喜出望外。呸,那個鬼地方。
「在這種地方前進需要小心翼翼,因為我們實在是沒有為那些高貴的爬行動物的生存做貢獻的願望。所以我們走的時候彼此之間拉開了幾步距離,這樣一旦看到有蛇的話,不會因為太擁擠而不能及時躲避。
「正在林中前進,我們突然聽到後面的拉普一聲慘叫。我們一抖手中的槍立刻沖了過去,發現拉普不知什麼時候,被一棵奇怪的樹用樹藤纏住了。拉普被這棵樹的樹藤纏住了腳倒吊到了半空中。這棵樹就像是一個動物一樣,奇怪地晃動,一根根藤條從樹梢上湧出,將拉普裹在其中,形成了一個繭一樣的結構。透過藤條之間的空隙,我們可以看到這些藤條開始釋放出一種乳白色的液體,這些液體又粘又稠,散發出一種惡臭,將拉普全身都厚厚地塗了起來。很顯然這些液體具有很大的腐蝕性,所以拉普疼得全身發抖,身上各個部位不時冒出被強酸燒灼后出現的那種淡淡的煙霧。我們見狀,立刻向著那棵樹開槍,拉普也拚命掙扎。但是在這棵要幾個人手拉手才能抱起來的樹面前,我們的7.04毫米帕夫拉步槍子彈簡直就像是蚊子叮咬。拉普在劇痛之中用手不停地撕自己的衣服,衣服撕完了之後,在疼痛下已經神智不清的他開始撕自己的皮膚、肌肉,很快,他的內臟就全部暴露了出來。一根腸子從半空中垂下,在我們的面前晃來晃去。拉普在空中用一種好像不是他的聲音的奇怪的語言凄厲地慘叫。我一聽之後,立刻如遭雷擊,恐懼頓時充滿了心靈。
「我聽出來,拉普是在用一種久已失傳的古泰米爾語大聲狂呼:『被詛咒的人,終將死在被詛咒之地。』雖然其他人聽不懂拉普的話的意思,但是大家知道拉普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行了,我們不能丟下他,我們只有殺死他。這樣他起碼不會痛苦地被那棵該死的樹給活活消化。戴維斯已經舉起步槍瞄準了拉普的頭,你母親含著淚水在胸前畫著十字……
「拉普的死亡已經成定局,唯一的懸念就是方式。
「這時我注意到一顆嫩芽不知何時悄悄從拉普的身體中長了出來,然後的事情讓我們每個人都瞠目結舌,甚至忘記了害怕。
「這棵嫩芽突然以驚人的速度飛快地長了起來,在幾秒鐘時間裡變成了一根樹枝,從拉普的身體中活活穿過,將拉普像城市裡常見的烤肉一樣,串在了上面。拉普完全沒有能力做任何掙扎,一下子癱了下來,頭歪向一邊,不再動彈。樹藤在拉普死後慢慢散去。拉普的屍體掛在樹梢上一動不動。露水帶著他身上滲出來的血水向下滴落。他死得很慘。一雙失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肯閉上,好像是在對我們述說著他死前所遭遇的巨大驚恐和痛苦。一道巨大的切口從他的胸部一直延續到腹部,他的所有內臟都散落在外。已經變成青色的腸管在樹藤中蕩來蕩去。
「那首奇怪的詩就像是惡魔的低語一樣,再一次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第二個人將被掛在樹上,
他的心肝都會被扯出,
他會在無助的哀號中慢慢死去。』
「我開始相信我們被詛咒的身份了。我不知道我會按照詩歌上面的第幾種死法死去。我不想當那個成為惡魔代言人的人,但是我也不希望像兩個印度人一樣悲慘地死去。
「第三個死者也出現了,是塔普目,他死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神廟。
「當我們最後走出森林的時候,每個人都沒有心情去高興。兩個印度嚮導的死,還有他們事前被預言的死法,就像是兩塊沉甸甸的石頭一樣壓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頭。
「我們沒有心情去歡呼看到的神廟,因為我們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在前面等待著我們。
「但是不管怎麼樣,這座神廟的宏偉還是給了我們極大的震撼。這座神廟比我們見過的任何一座建築都要巨大。在森林外面的時候我們只看到它的頂部。但是當我們走到神廟下面的時候,才真正知道了一座光是大門就有四十英尺高的建築是多麼的壯觀。特別的,這座神廟上面雲氣翻滾,定睛看去,儼然就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黑蛇在壯觀地翻騰。
「整個神廟建築在山谷中的平地上,前面是一個鋪滿了青色石板的碩大廣場。雖然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到過這個地方了,但是所有的建築都保存完好,就連廣場上也沒有任何雜草生長。一切都是那麼安靜和完好,以致於當我走在廣場上的時候,忍不住會產生幻覺,好像下一個瞬間,無數的人流就會從我看不見的地方湧出來,進到這座神廟中頂禮膜拜。
「我們都疲憊不堪,所以在廣場上紮營,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然後進入了神廟。神廟的柱子上和牆上到處都刻著精美的圖畫。宏偉的廟宇讓我不由想起了甘吉普拉姆的愛坎巴勒修瓦拉神廟。那座1507年建成的神廟入口有足足六十英尺高。那座神廟華麗無比,是印度歷史上最強大,也最為喜歡誇耀國力的維查耶那加爾王朝在十六世紀建造的。我面前的這座神廟從風格上來說古樸而不失精細,建築年代應該比愛坎巴勒修瓦拉神廟更加久遠,從牆上的紋理來看,這座神廟建成的時間應該是在公元六世紀之前。但是古代印度神廟都是從岩山中挖鑿石窟而成。一直到了八世紀,在帕拉瓦王朝的巨大財力,加上天才工程師當雄那姆的設計下,才產生了以凱伊卡莎納達神廟這種用切割過的石塊在平地建造的巨大建築。隱隱的,我覺得這座神廟和我以前看過的印度神廟不是一個風格。印度神廟建築的形制雖然各異,但所有的布局都有一個共同傾向:將主體建築獨立出來,從而在各個方向都能看見它,同時主體建築又構成整個神廟空間的一部分。
「撫摸著已經被風化得坑窪不平的石壁,我心中突然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我對我們打擾了這個神聖而安靜的地方產生了一絲內疚。這時,我突然聽到神廟深處傳來一聲慘叫。我大吃一驚,因為戴維斯和塔普目在那個方向。我連忙向那個方向跑去,蘭斯和你父母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趕緊和我一起向著神廟的深處奔去。
「這座神廟用的是套疊型結構。穿過最外圍的『干普東』就是用來擺放神像的最核心的『納利』了,剛才的慘叫就是從『納利』的方向傳出來的。所以我沒有多想,操起槍就跨過『納利』和『干普東』之間的走廊,想要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一進入長廊,我就感覺很不對勁。我覺得有一股很強大的壓迫感向我狠狠地壓了下來,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恐懼來到我的心中,我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對我來說顯得很熟悉。我好像之前在哪裡就感覺到過。我突然醒悟過來,當我們在氣球上那個印度嚮導就要被雷擊之前,我有這種感覺;在拉普被怪樹襲擊之前我也有這種感覺。現在又出現這種感覺,難道……我不敢多想,快步衝進了『納利』。
「這時候,我發現……我發現……我看見……」
這時候,羅倫斯突然全身僵直,瞪著眼,現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他那驚慌失措的眼睛向四面環顧著,像是尋找過去某件可怕的事情的痕迹似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似乎竭力要趕走某種恐怖的回憶。他明顯激動起來,他的聲音開始發抖,原來臉上混合著奸詐和從容的表情完全被恐懼所代替。
「我看見,塔普目……」羅倫斯看起來是在盡著自己的最大努力想保持鎮定。德羅,安德魯和碧利斯不知道是上前幫助他,還是等待他自己好起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樣應對。
隨著陷入回憶越來越深,羅倫斯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驚恐,他無數次在惡夢中重回那個時刻:光線暗淡的寺廟中,皮肉被火焰炙烤發出的滋滋響聲,那個帶火的人身上泛起無數藍色的小火苗,由於肌肉痙攣而在臉上出現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個一搖一晃向自己走來的塔普目。每走一步,身上的一塊肌肉就被燒成黑色的粉末隨風飄出,號哭,驚恐,他那向自己伸來的手已經完全被燒成了黑炭,不斷冒出皮肉被燒糊的氣味,哦,不,我不要再回憶這一切。
羅倫斯知道自己馬上又要犯病了,他在一剎那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個可怕的日子。好像頭腦中什麼東西斷裂了一樣,他再一次崩潰了。羅倫斯猛地從椅子上激動地站了起來,然後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大喊:「為什麼不寬恕我,為什麼不寬恕我,為什麼到了三十年以後我還是不能逃掉那種恐懼。」
德羅和安德魯正要上前扶羅倫斯教授,卻聽到撲通一聲,羅倫斯已經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碧利斯尖叫一聲:「他死了?」安德魯摸了摸羅倫斯的頸動脈,回頭說:「沒有事,看來是太激動,暈過去了。」說完順手抄起桌上的一杯涼水向羅倫斯澆去。
羅倫斯悠悠醒了過來,嘴中念念有詞,聽起來正是羅倫斯剛才講過的那首死亡預言中的一段:
「還有剩下一人,
永遠失去自己的心靈,
他雖然活在人間,
他卻早已活在地獄。」
羅倫斯將這段話在嘴中反覆念道,突然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碧利斯說:「碧利斯,你不要再調查這件事情了。這裡面的不祥和血太多了。我以為我已經有了足夠的耐力來講出那些往事,但是我錯了。你沒有見過天火,你沒有見過一個人會在你面前突然身上冒出火焰,成為一個可以行走的火把。碧利斯,不要再卷進這件事情了,人體自燃這種事情按照我們的知識體系是無法解釋的。能夠產生這種效果的,除了神就是惡魔。碧利斯,你不要再卷進這件事情了,遠遠離開吧。」
安德魯上前拍了拍羅倫斯的肩膀:「我看過多得數不過來的古怪的案件,有些小子確實很會裝神弄鬼,不過把戲再高明,也只能把人唬一陣子。」
羅倫斯臉漲得通紅:「不,你不明白。這用科學是解釋不通的。比利的死不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警察,拿著一張PH試紙,幾個放大鏡就能解決的。比利是死於天火,是死於和塔普目死因一樣的天火,你懂嗎?天火,在《羅摩衍那》中就有提到的神的憤怒的火焰。」
碧利斯想要緩和一下氣氛,說:「羅倫斯教授,如果你們去的就是傳說中的雲霧之神廟,那麼你們最後有沒有找到那些傳說中的神器?」
羅倫斯說:「當然……」話還沒有說完,就飛快地閉上了嘴,對著碧利斯喊道:「碧利斯,我已經說了,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能再對你提那件往事。我只能告訴你,你父親是死於天火,是死於我們去印度那次看到的天火。這是你父親打擾了神的行宮受到的懲罰,雖然他在二十年前將蘭斯殺死,但是他還是沒有逃掉他的宿命。我剛才已經明白過來了,天火再次出現是神對我的警告,我不會再告訴你任何事情了。」
碧利斯說:「可是羅倫斯叔叔,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什麼神的。科學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神。是的,很多東西不能解釋,但是就像是中世紀的人不能理解雷電一樣,我們不了解的東西不能就說是神。如果是這樣,那我天天在顯微鏡和遺傳實驗室看到的,研究的那些東西還有什麼意義?是的,你們去印度的時候遇到了神秘的事情,你們遇到了危險,你們現在也遇到了危險,但是,你不能就這樣被嚇破了膽,不能就這樣像一隻母雞一樣窩在自己用恐懼織成的窩裡面一動不動,你說的那個天火,那個讓你嚇得渾身發抖的天火一定是符合我們這個世界的物理化學規律的,只是可能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它是怎麼產生的而已。但是我要給我的父親報仇,我要抓到兇手,你不能這樣畏縮,你難道想這一輩子都活在那個狗屁『天火』的陰影下嗎?」
羅倫斯更加憤怒:「聽著,比利家的小姑娘,你們這些永遠只會夸夸其談的傢伙。你說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是沒有不能用科學解釋的,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神的,好吧,你們可以盡情地嘲笑我,我不會被你們騙倒,我不會像一個傻瓜一樣冒著哪天起床時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天火燒成了木炭的風險給你們完全講出那段往事,就算天火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的。只要一天你們不能說出天火的原因,我就一天不能從這個死亡威脅中走出來,只要我現在生活的一切都在死亡的威脅下,就像是沙灘上的城堡一樣隨時會成為泡影,我就只能守口如瓶,對不起。」
碧利斯緊緊咬著嘴唇,說:「羅倫斯叔叔,你真的已經完全被恐懼打倒了嗎?」
羅倫斯猛地站起來,生氣地看著碧利斯,嘴唇微微顫動,想要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頹然坐下,他低下頭說:「碧利斯,對不起。你說的對,但也不對。我和你父親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也想幫助你,我也不想就這樣在我的兩個老朋友死去的時候袖手旁觀。在經過了那次可怕的歷險之後,我們這些生還的人,都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是的,奇怪的病。要知道,我們本來不是膽小的人,但是,很奇怪,每次回憶起那一段經歷,我們都會被心中某個未知角落中突然湧出的巨大恐懼阻礙著進一步回憶起細節。
這種恐懼每次都是不期而至,來勢洶洶。讓我們完全無法抵擋。你小時候一定也曾經感覺到你父親有時候會有一些很古怪的時候。他將自己關在房間中,一個人臉色陰沉地一言不發,甚至是為一點小事就大發脾氣。其實我和戴維斯也是這樣。後來我們發現這不是我們心中的恐懼,這是一種外來的,被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力量所強加的恐懼。我們好像是在被什麼東西監視著內心,只要我們有對別人提起這件事情的意圖,我們的心中就會被這種恐懼所填滿,我們自己觀看黃金少女像不會出問題,但是一旦我們想要將它向別人展示,或者想要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情,我們的心中就會出現莫大的恐懼。其實作為考古學家,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對鬼神的敬畏,是的,我們也努力地想將這件事情納入科學的框架去解釋。我們雖然不能對外人提起這些事情,但是曾經定期聚會。我們想靠我們三個人,以及我們手上的黃金少女像找出這個秘密,從而擺脫這種就像是活在詛咒之下的人生。
可惜我們最後還是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我們發現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曾經一度給了我們莫大的希望。我們發現這種恐懼是可以用藥物來控制的,它不是出於我們無法控制的心理因素而是由於我們的生理活動被人用我們不知道的方式改變了——我們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下發現食用一種印度出產的蘑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這種恐懼感的來襲。於是我們開始小心地嘗試服用,然後在藥物的幫助下盡最大努力將我們這次冒險中的一些事情說出來,向其他的一些考古學家,歷史地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求助。雖然這種葯有很大的毒性,長期服用的話會讓我們的心臟受到嚴重的損害,而且在平時的時候會讓我們行為輕佻。但是我們的這種付出不是沒有回報的。雖然我現在在這種恐懼的控制下還不能對別人講出我們經歷的全部,也不能給別人出示我們手上的黃金少女像,但是我們只是確認我們心中的這種恐懼不是自發的,而是被什麼東西控制的,我們將我們自己的研究結果和千方百計討來的專家意見拼在一起,發現由於某些未知的原因,我們的松果體發生了增生,比一般人大了很多。而增生的松果體里能夠分泌更多的神經遞質。在這些神經遞質中有一種叫做5-甲氧色醇,它正好是一種可以特異性激發大腦恐懼感覺反應區的神經遞質。後來我們進一步發現,我們服用的那種蘑菇,正好是這種神經遞質的天然拮抗劑。
「所以我們覺得肯定是有什麼東西在控制著我們的松果體,進而讓我們一旦開啟某些特異的思維,比如說想要將黃金少女像公開,松果體就會被激活,我們的大腦就會被巨大的恐懼所佔據,從而讓我們無法進一步的思考。雖然我們還有很多事情,特別是天火,完全不能理解,但是我們還是下定決心不惜以傷害自己的身體為代價,切除我們的松果體,擺脫掉這種詛咒。我們甚至已經預約了醫院,手術本來是下個月就會進行。但是……沒想到,這個時候,天火又出現了……
所以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一個我們無法抗拒的神的存在,在無所不知的神的面前,我們實在是過於渺小,所以,碧利斯,我不希望你白白卷進來。」
安德魯說:「羅倫斯先生,你說的話就算是現在科學界最前衛的科學家聽到,也會覺得太過於不可思議。但是我感興趣,因為你說的那些猜想並不是不可能的,雖然有一些東西按照我們現在的科學大概還要幾百年才能解答。但是,OK,沒關係,我就是一個瘋狂的人,所以我願意相信一些瘋狂的猜想。至於你說的神的旨意嘛,在富蘭克林放他那個大風箏之前,人們也是把雷電看成是神鬼弄出來的。既然你們身上的恐懼怪病可以找到一個自然科學範圍內能夠容納的解釋,那麼你說的那個什麼天火,多半也是這樣。」
這個時候,德羅突然冷不丁的說:「羅倫斯先生,為什麼你認為我們找出了天火的原因就能解開你身上的這種詛咒?」
羅倫斯一愣:「有原因,但是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們。」
德羅說:「羅倫斯先生,你們原來是預約的哪所醫院進行松果體摘除手術?」
羅倫斯說:「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的神經中心。」
德羅禮貌地行了個禮,說:「那好,羅倫斯先生,我們會將天火的真相查出來的。如果哪一天,你覺得時機成熟了,可以告訴我們更多的線索,或者其他和本案相關的事情,請你及時和我們聯繫。」
說完,徑直出了門。碧利斯和安德魯也告辭出門。
一出門,碧利斯問德羅:「你覺得羅倫斯叔叔說的是真的嗎?」
德羅說:「先假設他說的是真的吧,畢竟我們現在沒有其他的任何線索。我去核實羅倫斯說的話中的一些細節,你們去查關於天火的一切可能的資料。明天晚上在我的辦公室見,安德魯知道地方。」
碧利斯說:「好吧,不過你真的覺得安德魯這個弔兒郎當的傢伙能夠幫上我的忙?」
德羅一笑:「別忘了,安德魯是我們州最好的法醫。活人的事情他不一定比你了解,但是說到死人,他是不折不扣的專家。」
安德魯也笑嘻嘻湊過來說:Cedan』tarmatog。」(拉丁文:要長袍,不要戰爭。意為以和為貴)